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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好友之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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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燕、燕……”锦衣卫首领睁大了眼睛,伸手直指沙鹰的脸,一个燕字在嘴里卡了半天。
“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改了名字。”沙鹰朗声大笑,随手把蒙面巾往地上一扔,明明是一片最普通不过的黑布,那一片区域的锦衣卫却向碰到什么最恐怖的东西一般,纷纷四散退避。
长平微笑着坐在马背上,看着沙鹰转身,除掉面具的脸庞极瘦,五官如刀砍斧凿,线条流畅无比,一道长长的疤痕横跨左耳,一直划到下颌。将原本俊朗非常的脸变得有几分凶煞。
锦衣卫下,洪水旗主燕客来,果然是他。
“燕统领,一别数年,如今可好?”长平淡淡点头,她记得六年前第一次见他,金刀骏马,长发飞扬,和赦生并肩而骑的男人,如漠北长空中自在翱翔的雄鹰。‘我受你舅舅所托照顾你’——她记得他说的话,只不过在一次打猎后一去无回。
长平倾身向前,仔细看了看那道疤痕,极细极深,长约两寸,不知是用什么兵器划成,刀疤上的肉颜色暗红,和周围褐色肌肤明显不同:“看来你也过的不算好。”
燕客来耸耸肩膀:“还不是赦生要我带着你这个麻烦。”他说着上前,翻身骑上马背,长平可以感觉到他在背后的呼吸,灼热无比,她不适应的往前靠,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燕客来在头顶上说话:
“你倒是镇定,怎么认出我的?”
长平忍住想把他踢下马的欲望:“你知道我是谁,还不快下去?”
“你们两个!”这是被忽视已久的锦衣卫首领,鼻孔大张,怒不可歇的吼道。“燕客来你这个叛徒,公公悬赏好些年要捉拿你归案,今儿就让我替公公完成这份心愿。来人啊,把他们两一起拿下!”
燕客来冷笑一声:“我倒要看谁敢拿我。”
长平正要笑他张狂——此时自己这方只有他一个是能打的,而对方的锦衣卫可足足有尽二十人,并且那锦衣卫头领还是会使毒的。可是偏偏他这一声喊,还真没人敢动。
“尘儿从来不求人,一求人就没好事,”燕客来在长平背后哀叹一声,“一下子就丢给我个大麻烦,隔了这么多年还理不清。”
“哼,当年你怎么答应我舅舅的,打个猎就能去半条命,六年了人影不见,我听说武林人士重承诺,轻生死,怎么着在燕大侠这里,说话还不如出恭呢?”长平此刻心情轻松,看着一帮刚才还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吃瘪的摸样,也乐得跟燕客来贫嘴。
“还真是不可爱,三岁的时候就一副小大人模样,现在长得是像女人了,性子到越来越讨厌。”燕客来故意做出闷声闷气的声调,大手绕过长平身侧,替她牵起缰绳,借着月光昏暗,四周火光明灭不定,在她手背上快速写了两个字。
先走。
长平一愣,手中被塞入什么东西,冰冷彻骨。
“我说小六子啊,我们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你今日放我们走,来日必当回报。还是你想再和我斗一场?你们要一起上也可以。”
锦衣卫首领的脸色,明显是迟疑。燕客来是何等人物?锦衣卫每年均有武艺比试,成为‘龙门会’,取鱼跃龙门之意。自燕客来二十二岁参与比试,到他三十八岁‘失踪’,被魏忠贤定为‘包庇叛党’的罪名,悬赏通缉。
在他十六年的锦衣卫生涯中,龙门会刀法比试第一,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过这个名头。而燕客来比武艺更可怕的,是用毒。
锦衣卫中洪水旗,以水为内力,重用毒解毒,他浑身上下,连血液中都带着剧毒,让人生死不过一念间的事,适才锦衣卫首领施用的毒物,对他来说不过是班门弄斧。
也无怪乎锦衣卫们看到他的脸,便对他随手扔弃的黑布都退避三舍。
双方对峙出现一瞬间的沉默,燕客来抖动缰绳,马匹缓缓上前几步。众人仿佛下意识的,随之后退。
“你、你别以为你能逃的了!”锦衣卫首领直到燕客来快逼近身前,才仿佛如梦初醒般,七手八脚在怀中掏摸,半天举起一坨黑不溜秋的东西,紧紧攥在胸前,“这是公公赐给我的,你可不要逼我用它!”
“什么东西,狗屎?”长平看着那黑漆漆,圆溜溜的一大坨,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形容词。
燕客来哈哈大笑起来,在锦衣卫首领扭曲的快变形的面容反衬下,他的笑容爽朗,连脸上的疤痕都淡化:“这可是烈火旗下的好东西,‘焚天’,就这么一小块,能把几亩地全部炸翻——我说小六儿啊,你不是想用在这里,和我们来个同归于尽罢?”
周围锦衣卫听到燕客来所说,本来就退避几尺的距离,齐刷刷退得更远,偌大的包围圈中,只剩下长平,燕客来,还有傻乎乎举着‘焚天’的锦衣卫首领。
长平坐下的马匹扬起脖子,嘘溜溜唤了一声——哦,还忘记它了。
锦衣卫首领闻声一紧,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燕统领毕竟数年不在锦衣卫,‘焚天’那种小玩意儿,早就入不了公公的眼,被改过好几代了,现在在我手上的,可是‘绝杀’。只要沾在身上一点点,就能无火自燃,无休无止,用水也浇不灭。”
不用点火能燃烧,用水也浇不灭——这货难道是白磷?长平看着锦衣卫首领中黑黝黝的一团,头一次悚然心惊,拉拉燕客来的袖子,低声说:“他说的可能是真的,这种东西我见过。”
锦衣卫首领得意的哈哈大笑:“燕客来,你若是怕了,就乖乖下马求饶罢!”
长平感觉到燕客来握住缰绳的手指一紧:“就是现在!”
□□的马匹长嘶一声,猛然向前冲去,燕客来双掌向前,寒冰一般的掌风猛然推向前方,与此同时,长平抛出手中的物体。
星星点点的水光,如帐幔般在风中四散飞扬,在月光下发出青玉般的色彩,水滴太细,如青丝牛毛,沾到人身上就是一阵惨叫,爆起的水雾越来越多,惨叫声连成一片。
燕客来和长平共坐一骑,马越跑越快,将身后的惨叫声远远抛下,长平兴奋的问道:“你那是什么东西,抛到空中就变成水了?早有这么厉害的东西拿出来,刚才他们都不会受伤了……”
长平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背后越来越热,燕客来粗重的呼吸声喷在脖颈之后,痒得难受,她不禁打个哆嗦,整个身子又往前缩了缩:“你往后面做点,好痒啊!”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握住缰绳的手更紧,长腿在马肚子上狠狠一踢,马匹哀叫着跑得更快,剧烈的上下颠簸,让刚刚学会骑马的长平险些又要吐出来。
“喂喂,我知道我们在逃命,但也不用这么赶吧?”
“稍微慢一点啊,我想吐!”
“燕客来?燕大侠,燕叔叔,你怎么了,说句话啊?”
“你停下,让我看看你……”
长平的话语散在风中,背后的呼气声越来越重,到后来简直跟拉风箱似的,有灼热的汗水滴到长平的脖子上,如火焰滚烫。马匹越来越颠簸,长平晃着脑袋简直去了半条命,说话时还磕破了舌头,呼呼刮过的风声刺的柔嫩的脸蛋生疼,简直比逃命还凄惨。
不知道过了多久,飞驰的马匹腿一软,猛然跪倒在地,马背上的两人一起抛出去,在地上滚了几滚。长平浑身又是汗又是泥土,昏昏沉沉的爬起来,寻找燕客来。
虽然此时夜色沉沉,乌云蔽月,四下一片漆黑,但她完全不必担心找不到燕客来。
趴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的人形物体,背后一大片面积,是幽幽绿色的火焰,在漆黑的夜色中犹如鬼火。
果然,还是被白磷沾染到了。
长平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那一团火焰跑去,途中又摔了一跤,踩丢了鞋子。她忍着痛把鞋子穿上,这时候自己可千万不能再出事,她用草叶,用土块,用水,各种方法都用尽了,但那绿油油的鬼火依然在燕客来的背上执着的燃烧着。
燕客来的身子已经不自觉的抽搐了,克制不住的呻吟从他口中溢出。能让这样的壮汉也控制不住的痛呼,白磷在□□上灼烧的疼痛,该是多痛?
“怎么办,怎么办,这东西怎么连水都灭不掉?”长平此时完全慌了。
燕客来的身躯剧烈抽搐一下,那双明亮的眼睛刷的睁开,低低说了一句什么,长平低头凑过去,勉强听到两个字:“快走。”
长平眼眶一湿:“你当我是那种自顾自己安危的小人么!”
“快走!”燕客来的声音含混着,越来越虚弱,手臂胡乱挥舞着,猛然抓住长平的胳膊,用尽最后力气说道,“我答应尘儿的……快走!”
这一句用尽他所有的力气,整个身子猛然一抽,再没有一丝动静,只有背部的绿粼粼的火焰,静静的,诡异的燃烧着,血肉绽裂开来。
“舅舅这辈子能交你这样一个朋友,真好。”长平幽幽叹了一口气,抱着被绿焰灼烧的身体,一路翻滚着,滚下河岸的陡坡。
噗通一声,两个人一起沉入水中,良久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