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風字壹號

2、第二章

　　伴随着天边暮云褪下金缕，喧嚣了一整天的荆子口恢复沉寂，夜幕的笼罩为白日里无从现形的魑魅魍魉提供了一展身手的好机会。耳力优异的人可以分辨出微风流水之外的那些细碎脚步，杂乱却极轻的步伐散落在街头巷尾、房檐屋后，他们徘徊着、张望着、犹豫着，似乎这平淡无奇的镇子里有什么令他们忌讳但又不得不去接触的东西。
　　屋内忙了一下午的水云正与妹妹立在院子里赏月，今日虽非中秋，但毕竟占着十五，虽然只是兄妹二人，但已代表整个水家的团圆。
　　“哥…”月儿倚着唯一的依靠，低着嗓音道。
　　水云低头抚着有些心事重重的妹妹，轻声应道：“放心吧，哥会永远陪着你。”
　　星辰散满天，月光独皎洁，月儿心中期盼着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她希望自己唯一的亲人永远不要卷入这场死生难测的战争。
　　十五之夜，月气正旺，实乃术师降灵之极优天时，再过一刻便是子时，即一天之中月气与生气同时达到顶峰的时辰。水云知道，他必须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完成降灵，倘若失败，必死无疑。因为，那些穷凶极恶的追杀者绝不会善罢甘休……
　　“有人。”月儿忽然警惕起来。
　　“嗯，是他们，果然不肯给我们出路。既然如此，便没必要再客气下去。”水云忽然换了副眼神，凶狠地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们开始吧，结界就拜托月儿了。”
　　不带善意的脚步声戳破了月儿原本的思绪，已是一脸正色的她利落地答道：“月儿明白。”
　　北山的方向在水漏刚好滴在子时之时亮起一道光束，隔了不久，第二道、第三道……通天的光柱在深空的渲染下极度显眼。
　　“出现了，在山里！”街上面北活动的魍魉率先察觉到了光束。
　　“怎么会这么多，难道是障眼法……”为首的望着接连射出的光束，不解地疑道。按理说，术师降灵只可能产生一道光束，除非是多人同时在降灵……“糟糕，藏木于林…他使的障眼法！”这样一来，派去山上搜查的人便要被杂乱出现的光束调得团团转，因为仅凭光束无法辨别哪个才是真正的水家，除了尽力排查，别无他法……“一队留在这继续观察，别被那小子耍了，其余的立即去支援！”眼见着山上的光束又多了几条，为首的人终于按捺不住，阻止不了水家，他这条命也差不多到头了。
　　水云携妹妹来到早已准备妥当的屋内，紧闭门窗，地上泛着暗光的降灵阵是他熔了玉俑的髓液浇绘而成，除了降灵天时、降灵风水、术师自身资质和魔力大小外，降灵阵的构筑材质对亡灵的灵格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水云划破掌心，将大量的血液滴在阵中央，作为接引亡灵的媒介。紧接着，他舒展经络、凝心静气念道：
　　“吾之名曰术法创始，凝八方之风，御六合之气，叩万象森罗之扉，三千世界亡魂，愿顺吾意者应从……”
　　月儿望着渐渐发出淡青色光亮的降灵阵，祭起手中白玉，默念着什么，虽与兄长是同一步调，但内容显然不同。
　　快速冲至山麓的队伍已与原本驻守山中的人马汇合，当得知山上的降灵光束全部是他人预先设下的幌子时，不由跳脚大骂。这样一来，真正的降灵地点便只能是当前人手并不充足的荆子口。正思索间，果见山下镇子内出现异样反应，有什么人正在镇子里施展术法，力道极强，但由于受结界影响和距离限制而难以锁定准确位置。山里的魍魉们发疯似的往回赶，他们觉得这几乎是此生度过的最坑人的一晚。
　　屋内降灵阵的光由先前的青色转为靛蓝，刺眼的光填满整间屋子，令人无法看清阵内的情形。小屋的窗子已用木条遮挡严实，以防止这般强烈的光透出外界，暴露藏身之地。水云面无表情地盯着发光的降灵阵，手掌的血还在不停地滴落。一旁的月儿既好奇兄长所召唤出来的亡灵，又不得不仔细控制院墙的结界，消解并排出降灵时产生的术法余波着实不是一件可以三心二意的事。
　　留守在荆子口的那拨队伍此刻正风风火火地搜寻着，产生术法感应的地域很广，并不是一个点，因此必须先锁定范围，再一一排查。他们已初步划出了可疑范围，即镇子南偏西的大片民宅。若这股气场是不断向外扩散的话，这区域的中心一带便很可能是降灵地。
　　“哥，他们要过来了。”月儿已闻得逼近中的杂乱脚步。
　　水云望着正逐渐攀至左臂的纹样：“不要慌，马上便完成了。”
　　外面的队伍开始四散排查可疑房屋和结界，毕竟这里也会居住着一些术师，无论是当地的还是外地暂居于此，都习惯在院落布置结界。
　　就在搜查的队伍忙得忘我之时，一声划破天际的脆响，将他们的注意力引至夜空，只间一枚赤色光弹升至半空又分做两枚，相互旋转着呼啸而去。未几，距刚才赤色不远处的空中又一道白光闪过，一点爆破后分别向八方散出星火，像极了节日时的烟花。无论是颜色，还是花样手法，都显然与方才的那颗截然不同。巷子里的人不得不放弃即将到手的猎物，分了两拨，各自朝自己该去的方向撤离。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这帮人入夜以来山上山下镇里镇外的嚣张举动早已触怒了正处于敏感时期的官府，当前全国各地官兵民匪之间大小摩擦磕碰不断发生，早已令应付得有些焦头烂额的府衙失了耐性，尤其荆子口这种地理位置非同寻常的地方，更要不得丝毫的风吹草动，他们今晚这顿折腾，足可以使当地官府将他们视为企图挑起内乱的反叛者。
　　镇西南刚恢复平静，大批官兵便围了上来，为首的军官见没堵到人便叫嚷着带队追赶并命人加强防范。一阵喧哗过后，整个镇子又静静睡下。
　　降灵完毕的屋子里缠绕着降灵阵燃烧时发出的类似于云雾或蒸气般的物质，屋内靛蓝色的亮光在渐渐褪去，周围又恢复了夜晚应有的昏暗。拨开遮蔽窗口的木条，月光倾泻而入，原本放着淡青色的髓液降灵阵已变得一片焦黑，只个别地方还残留着燃烧未尽的淡光，想必充斥在这狭小空间的焦糊大麦味道便是由它散发。
　　月儿睁大了眼睛望着焦糊大麦上挺立着的被称为亡灵的人形身影，她尚不知晓亡灵到底为何物，亡灵与人的差异为何，但她确信，自己所见之物，确实可以称之为‘人’，因为立在那的确实是个会说人话、有活人气息、有映在地上的影子的人。
　　立着的身影朝水云走去，恭敬地单膝跪下，俯首问候道：“亡灵圣者参见召唤术师。”他身披长及战靴的暗色斗篷，左手握着一三尺余长的物件，由于被雾气裹着，看不清楚那东西的具体样貌，想必是属于他的武器罢。
　　月儿望着这位奇迹般出现在屋内的亡灵出神，她本以为亡灵应是些类似于山海经中记载的奇形异类、或是志怪小说中令人望而却步的鬼神形象，甚至可以是与亡灵这名字相配的五大三粗的凶恶汉子……但眼前亡灵的形象已经完完全全推倒了她先前的所有遐想，不是奇形异类、不装神弄鬼、更不是彪形恶汉子，而是一名看上去比自家兄长年纪略轻些的青年男子。通透的月光映着他清秀俊美的脸颊，近乎完美地修饰了他整个侧身的轮廓，远望过去，似乎这光亮的轮廓并非月华照映，而是由他体内自然发出。他庄重而顺从地等待着召唤者的指示，他的目光似乎蕴藏着一股力量，蓄势待发。
　　“原来如此…你且起来。”水云俯视了一番便令他平身。待亡灵起身望向自己的召唤者，目光敏锐的水云显然察觉了这亡灵俊秀非凡的相貌，不由皱眉道：“战斗靠的是实力，而不是脸，你说是吗？”
　　对面的亡灵被水云问得有些尴尬，他只无言地顿了顿，便淡淡答道：“是。”
　　“此地已不宜久留，待天明时分，我等便搬到镇子东面去。月儿先去休息罢，我与他有些话要说。”水云望着妹妹嘱咐道。
　　月儿见兄长的脸色有些异样，心知他有事烦心，或许是因为没能召唤到合适的亡灵罢，她了解兄长的脾性，道了别便轻轻阖门而去。
　　屋内的水云似乎换了副面孔，他冷淡而挑剔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自己费尽辛苦召唤而来的亡灵，半晌才低沉问道：“这没别人，告诉我你的名字。”
　　生着挺拔而匀称身材的俊秀亡灵低眉答道：“在下展昭，不知召唤者大人如何称呼。”
　　“水云。保险起见，今后我便以职介之名称呼你，懂了吗，圣者。”
　　“在下明白。”
　　水云蹙眉俯视着向自己抱拳行礼的圣者，他几乎不指望靠这个鸡肋般的亡灵来为他挡住日后纷至沓来的明枪暗箭。
　　天色渐渐明朗，月儿已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在院子里等了片刻，便见兄长与圣者走出屋外，兄长的脸上全部被忧虑与疲惫占满，找不到任何笑容。
　　“这是我妹妹，以后你便专门负责保护她，不可让她受到丝毫伤害。”水云将圣者扯到月儿面前严肃吩咐道。
　　“是。”圣者朝着月儿略微一笑，便向她鞠躬施礼。“在下圣者，若有冒犯，请您多担待。”
　　“水…水月，称我为月儿便好……”月儿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此刻她正贪婪而仔细地望着这位自昨晚以来便一直没机会瞧清楚的圣者。由于眼睛在夜间的分辨能力有限，原本暗色的斗篷在渐明的天光之下显出了原本的绯色，金霞映于其上，为那原本庄严厚重的色彩添了几分活泼与明朗。圣者直起身子，二人四目相对，惊得正望得忘我的水月赶忙将视线移去别处，再不敢落在圣者身上。
　　“走了，上车。”水云牵来马车，压低了斗笠，准备向城东出发。
　　圣者微笑着将水月扶进车内，随后上前帮水云驾车。
　　“你且待在车里，现在城内情况不明，你暂不可抛头露面暴露身份。”面无表情的水云将他撵回车中。
　　车内的二人安静地对坐着，水云靠在外面自顾自地驾着车，与赶集的人一道，向东而去。圣者握着手中深棕色的武器端坐着，他正仔细留意着路上的情况。水月侧了侧身子，透过窗子望着丹水两岸鳞次栉比的吊脚楼，山上的紫荆花一如昨日那般绚烂，晨风江水依旧如故，只是赏这晨景之人的心境大不相同。
　　荆子口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包容着南北各地千姿百态的文化，见证着古往今来的世事沧桑，也成就着人世间不可思议的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