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之名》風字壹號

1、第一章

　　寂静的山林古道，马蹄踏尘声在风吹叶摆中显得越发强劲。
　　“到了。”疾驰的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男子利落地跳下车，抬腿踏着路边起伏的大石，颇带挑衅地望着身旁消失于月夜尽头的前路还有山脚下那片陌生的土地。
　　车内的人本是睡着，但此刻已是醒了过来，或许是长期的颠簸使得身体疲乏难耐，他跳下车，边伸着懒腰边环顾四周的景色。由于被夜色阻隔了视线，除了些大概的轮廓外，他没能欣赏到更多关于这个陌生镇子风景，不由失落道：“就这？”
　　“没错，未来的战场。”男子抱胸而立，任凭山风吹拂。缓缓，他望了那轮尚未饱满的皎月，开口道：“今日十四，得加紧准备了。”
　　“他们应该还没追来，路上小心。”他从车内拿出包东西递给男子，关切地嘱咐着。
　　男子接下东西，顺手负在肩上，静静道：“出了这镇子再往前便是他们的地界了，我此行若是有些闪失，你即刻驾车离开，毋需管我。”他拍了拍对方有些单薄的肩便转身上山。
　　“……”立在马车旁的人只是默默地目送，望着那高大的背影消失于茂密的树丛。
　　过了没多久，望不见峰顶的山上隐约传来了木石与□□间撞击的钝响，和着穿林打叶之声，震得人毛骨悚然。
　　马车旁的人依旧立着，他清楚地听着那些声响，未露出任何胆怯，他在心中祈祷着平安。
　　山上的声响渐渐平息，万物再次归于沉寂，许久，曲折的山路间闪出一人影，熟悉的影子，只是少了临走前的包裹。
　　“哥！你没事吧！”马车旁的人终于如释重负地动了，他迎上前去，握紧兄长的手，生怕他从眼前消失掉。
　　“嗯，碍事的都解决了，哼哼，果然都在这山上守着呢，就这么几个虾兵蟹将，看来老骡子还真没把我水云当回事。”自称水云的男子以一副获胜者的姿态勾起嘴角轻蔑笑着，他低头望着正因他平安回来而欣喜不已的小兄弟，温和道：“天快亮了，准备下山吧，进镇子先寻个落脚的地方。”
　　“嗯！”小兄弟笑着点点头，乖巧地上了车。
　　水云抖起缰绳，催动棕色的骏马，清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略有些颠簸的马车沐浴着东边橘色云层中星星点点透出的金赤光芒驶向山下，寂寞的古道与山下古老的镇子则默默迎接着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待到山脚，已是日出东山，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多是镇子里晨起至江边务工或打渔的百姓。清爽的晨风吹拂着，似乎在告知众人新的一天的到来，这股蕴满江水灵秀的暖湿之气也缭绕在缓缓行于青石小路的马车中。
　　被这股灵秀唤醒了的年轻人早没了困意，尽管连续的奔波令他乏倦不已，他靠近车窗，探出视野，这一次，终究没再让他失望。
　　晨岚氤氲，漫山遍野的紫红若隐若现，想必是此地独有的荆紫花罢，花瓣连着枝叶随风摇摆，让他有种整座山的云雾都遍染了紫色的错觉，他想唤水云观看，终是作罢。他知道，正在专心驾车的兄长向来不喜风雅，这景色想必他也早见到了，只不过毫无欣赏的兴致。
　　小镇坐落在这紫色的崇山峻岭之下，面朝着奔流不息的丹水，看客般悠闲无声地度过千年时光，任尔兵荒马乱，任尔王朝更迭。
　　“月儿，前面便是镇子了，待会哥去买些早点，想吃什么？”水云沉稳的声音传进来，一夜未眠的他倒是觉不出丝毫的疲惫。
　　“随便吃些清淡的便可。”月儿含糊答了句便继续望着那紫红色的山峦与城墙古旧的凸凹轮廓出神。奔腾的丹水与险要的山势古道使得这立在两省三路交界之处的古老镇子有着“西接秦川，南通鄂渚”的名号，前人依势设关立隘，关口内，是英雄群起逐鹿的中原大地，关口外，是雄健刚毅的八百里秦川……思及此处，月儿忽然觉得这看似平凡的镇子有种雄关漫道的气魄……
　　被两山夹着的关隘近在咫尺，月儿仰头凝望城门上那久经岁月洗礼的阴刻文字，心中默道：“荆子关口……”
　　马车驶入镇内，二人在路边的茶点摊子吃了些糕饼薄粥便在小巷内寻了个略微安静的宅子租下。此地虽然偏僻、不临街市，但确实能为召唤降灵创造良好的环境，术法的使用禁忌之一便是要掩人耳目，不得暴露身份，这不仅对不知情的普通人有好处，对施术者本身也是一种保护。这便是身为术师的水云不选择住进客栈的原因。
　　“哥，结界已经布置妥当，目前可以挡住普通程度的窥视和试探。”月儿拭了拭额前的汗水向屋内的水云轻声道。
　　“辛苦了，召唤开始前，就保持这状态就好，这次战争有你的帮忙实在是太好了。”水云放下手中握着的玉俑，起身来到月儿身前，眯眼端详起来：“啧啧，还是这身瞧着顺眼。”
　　“哥！”听了这话的月儿面颊有些泛红，撅着嘴抗议道：“月儿可是听了你的话为了掩人耳目才做男装打扮的，合着你还看不顺眼，这不是成心欺负月儿么……”
　　“啊，好啦，哥就是随便那么一说，月儿你不会生真哥的气吧，咱家月儿穿啥都漂亮。”水云见状赶忙放软话，心中无限后悔自己一时兴起开了这个不好惹的妹妹的玩笑。
　　月儿抬眼瞧着自家亲哥哥那副尴尬的样子，抿嘴笑道：“其实月儿也就是那么一说，哥你还真当真啦。哥你继续忙吧，小妹便不打搅啦了，有事唤我便好。”说着得意地提起荷色的裙摆飘然而去，只剩下水云愕然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对答。
　　半晌，水云望着月儿离去的方向勾起嘴角略微一笑，复重新蹲跪在地上，拾起玉俑，继续为今晚即将开始的降灵做准备。
　　荆子口以西为隶属于陕西行省的奉元路，其辖区商州商南县与古镇接壤。贯穿其中的丹水撑起了整个流域的交通商贸，当地许多有些实力的商人依托这便捷的水运而成为富商巨贾，商南县的罗家便是其中之一。
　　颇具气派的深宅大院中，亭台园林一应俱全，鱼池附近的风凉亭内，一身玄色衣着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几名下人单膝跪伏于亭外的石子路上。
　　“九爷，咱们派去山上的人都被解决了……”为首的下人低声汇报着。
　　听闻报告，亭内的九爷原本沉溺于池内花鲤鱼的视线仿佛受了什么惊扰，他收敛了目光，缓缓问道：“没活口？”
　　“是。小的不敢隐瞒九爷，做得太利落了，现场几乎找不到反抗的痕迹。”地上的下人紧张地垂首应道。
　　原本兴致不错的九爷不由皱起眉头，他精心挑选并煞费苦心安置的术师们竟然在一夜之间全军覆没，甚至连个苟延残喘回来报信的都没能剩下，这不由令他心里泛起一阵不安。“查出是谁做的了吗？是血狼那边，还是…水家……”
　　“回九爷，山上的兄弟是被钝器瞬间震破心肺而亡，从这手法上来看，倒不像血狼做的。况且，对方应该是一个人，周围没有验出更多的陌生痕迹。”
　　九爷思忖，血狼的人向来结队而行，且杀人必见血，故得名血狼。那帮人若真的想来碍事，也犯不着刻意改变行动习惯，完全可以大张旗鼓地现身…而在这商州的地界上，还没哪家术师敢与罗家公然叫板，这样看来，果真是水家人做的。“你等即刻兵分两路，一路进入荆子口，另一路守住猴山，搜查一切可疑结界。记住，行踪要隐蔽，尤其镇子里的，这当口若惊动官兵，就别怪九爷心狠。”
　　下人们答应着便退下去准备行动，九爷深吸口气，如今已过正午，水家的小子若是半夜作案，此时恐怕早已藏身于山下的荆子口，那镇子地处三路交界，甚是混杂，东西商贩往来且不说，前些日子朝廷又频繁调动兵马，从中寻人绝非易事。但就降灵风水来看，东北的山上确实是块宝地，那小子若想召唤剑侠，则非此处不可，所以，守株待兔绝对有必要。九爷捋了捋颌下胡须，向身后的随从道：“东西都备齐了罢。”
　　“回九爷，全部妥当了。”
　　九爷瞥了眼远方紫雾般的群山邪笑道：“好，鹿死谁手，今夜便见分晓。”
　　此前不久，南方某处不知名的深洞中，忽闪的昏暗灯火映着洞内细长的人影，周围弥漫的浊气使得那影子愈发难以分辨。人影没有言语，只是立着。
　　“战狂吗？也不错，仔细培养并非胜不得剑侠。”身着斗篷的人洗净了鲜血淋漓的双手，接过侍从递上的干净手巾，边擦边打量着自己的新搭档，或者说，是新奴仆。
　　“如何安置他，请主上吩咐。”
　　“且让他待在这里，洞口锁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近前。”由于斗篷的帽子压得很低，因而难以辨清这位被称作主上的人是何面目。从周围的人对他的恭敬服帖来看，此人绝非善类。
　　主上离了地道，信步来到更加宽阔的山洞内，原本有些吵杂的山洞立时恢复安静，看样子，这里是他的议事厅。他借着坐榻前明亮的灯火仔细端详着左臂，鲜红的神秘纹样盘绕其间，这便是成功降灵的证明。
　　“罗老九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他低沉问道。
　　“回主上，罗家原本打算在山上地脉优良之处埋伏水家，可不巧被水家摆了一道，罗家派去的人无一幸免。”
　　“哦？竟有这等事，看来这水云并非浪得虚名，这样一来，剑侠便更不能让他得到了。”主上摩挲着臂上的纹样，口中念叨着。“叫我们的人准备好，天一黑，便即刻动手。”
　　“属下明白，可若是……”
　　“若是半路遇上罗家，就顺手帮他们一把，总之，这剑侠绝不能让水家得到。”主上明了，为了这次降灵，自己可是下了极大的血本，光是为血祭而准备的五对阴阳相衡的童男童女就令他费尽心思，这降灵的场所更是命人精心挑选，打点过官府而连夜开凿。此种山中之穴封闭性极佳，易于汇聚生气，加上降灵前的血祭，足可以使他这种被正派术师称作旁门左道的异端分子召唤出较高灵格的亡灵，进而在未来的恶战中占据主动。今日降灵所得战狂，其攻击力稳居前三，自己的种种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当然，这结论要建立在水云没能召唤出剑侠的前提下。
　　大批的人马受主上的差遣撒向北边依山傍水的古镇，主上来到深山中的洞口向外出神地眺望着，伸出右手，张开五指，似乎要将起伏的山峦尽握掌心。他望着手背上那片被阳光映得鲜艳的暗赤色兽纹，自语道：“我血狼帮想得到的东西，没人能夺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