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悠*沨

3、第三章 邱府求得一痴梦（上）

　　自那一次海边初见之后，苏挽秋果然当起邱胤煊的丫鬟，不过现在邱胤煊还是排斥她，所以她只能央求邱胤煊的书童夏凌来帮忙。一边要去海边渔场干活，一边，她还要帮忙为邱胤煊准备伙食。邱胤煊只顾吃得津津有味，却从不询问是谁为他精心准备。

　　一个月之后，邱胤煊收到一封信，便决计要回去。快马加鞭的话，三天之内就能到达。

　　苏挽秋有当丫鬟的自觉，跟着邱胤煊的马跑了很长一段路，几次跌倒她都能很快爬起来，看着邱胤煊的背影，膝盖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只要能看到他的走向她就能坚持追赶。

　　跟在邱胤煊旁边的书童夏凌几次回头实在看不过去了，冒着被批的风险跟少爷提醒道：“少爷，苏姑娘毕竟是一介女子……”更何况烈日当头，他担心这个跟他们跑了三个多时辰滴水不进的姑娘身体扛不住。

　　“她还没放弃吗？”邱胤煊不悦地敛起眉，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灰头土脸的倔强女子正跌跌撞撞地跑着，手中催马的鞭子愣是放了下来。

　　“不管她，我们继续走。”但是这一次，他的速度放慢了不少。

　　过了一个时辰后，夏凌惊呼道：“少爷……她晕倒了！”

　　邱胤煊沉默片刻，突然用力地甩了马鞭，往前疾奔，只留下一句：“雇马车陪她走！”

　　夏凌连忙下马跑过去扶起苏挽秋，看到她那满是伤痕的双腿，和干裂的嘴唇，他心中不是不气。气这个女子为了追求少爷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气少爷第一次对女子这么狠心，难道是因为她长相普通吗？他一点也没觉得她很普通，她倒像是一颗珍珠，只要擦拭久了，自然会散发出慑人的光芒。

　　苏挽秋睁开眼，看到夏凌担忧的神色，感激一笑：“谢谢，我，无碍。”但是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四处逡巡，没有看到邱胤煊的身影，她一阵失落地垂下嘴角。

　　夏凌无奈道：“少爷让我留下来陪你。”

　　听到这句话，苏挽秋莞尔，纵然疲惫不堪，她还是坚持不用休息继续赶路。她知道邱胤煊急着赶回去。

　　当夏凌雇好马车陪着苏挽秋路过一间茶肆休息时，却看到邱胤煊一杯杯地喝着茶，桌子上空置几个茶壶，估计等了很久。

　　而苏挽秋则是愣愣地看着，他一袭白衣，端坐在木椅上，一把剑鞘上雕着繁复花样的宝剑被他牢牢握在左手上，右手却是悠然拿着茶碗，一手凝着紧绷，一手掐着闲适，却是奇异地和谐。他似乎有些心事，凝眉不语，但能让人从那深邃的双眸中探出一股胶着力。要说是一见钟情，那么接下来每次的见面与发现都能让她逐渐沦陷，曾经听说过邱胤煊是未来大祁王朝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他十岁就独自一人去华荧山拜师学艺八年之久，在江湖中也小有名气，为诸多穷苦人民打抱不平伸张正义。他坚韧不拔，将本是十天的路程压缩到六天，途中不惧于大海中的暴风雨拼死为前线士兵护送粮草。他对每个女人都特别温柔，但都找不到自己的心。这样子，她更觉得自己充满了斗志。

　　忽略苏挽秋那变得亮晶晶的眼眸，看到夏凌扶着她，邱胤煊站起身，道：“你们真慢。”说完，就不作停留地走出茶肆准备上马。

　　苏挽秋茶也来不及喝，忙跟着跑过去，留夏凌在后面摇头叹息此女中毒不浅。

　　邱胤煊回府的事情不算大也不算小，毕竟身为邱府的独子，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慈母的心，王府主母在丈夫的陪同下坐在大厅等待，而仆从们则是安静地站在门口两边俯首等待少爷的归来。邱胤煊还是一个俊俏的少将军，诸多云英未嫁的姑娘们早已对镜贴花，站在城门口翘首以待。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邱胤煊骑着马，身后却跟着一辆马车，车里的人是谁？引人遐想。毕竟能让高傲的邱少爷书童夏凌赶马车的人身份应该不一般吧？只是这马车遮得太过严密，硬是让两边恨嫁的姑娘们咬牙切齿一番。

　　“里面是什么人啊？”冒着酸意的询问，各个伸长脖子往马车内探了探。

　　“哼，听说邱郎带回一个妖女，这如何是好啊！”嘤嘤声不断，哭倒了一片琉璃少女心。

　　“不会的！邱郎只属于我！”

　　“属于我！邱郎邱郎！”各个举起手中的帕子大声朝着马上的少年呼唤着。

　　躲在马车里的苏挽秋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多女孩子吃莫名的醋，心里不无感叹，要打败这么多人追到邱胤煊，难度真大。不过只要坚定信念，她一定会成功的！想着，暗暗为自己握紧了拳头鼓劲，浑然没有注意到马车拐到一个巷子，走进一个男子。

　　“我道是什么人用得着邱少费这么大的心思，原来不过是一个傻子嘛，哈哈！”

　　苏挽秋不悦地回头看到来人，赶紧缩回头捂住脸，她认识这个在海边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

　　“别害羞，本公子只喜欢美人，丑女我不屑一顾。”这话听得苏挽秋一阵郁闷，她不过就是普通一点，用得着被说“丑”吗？

　　廖云帆一手拿着一个画卷，坐在苏挽秋的旁边，兴致勃勃地问道：“听说你是从青云海来的，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特别美的女子？”

　　苏挽秋眼皮一跳，脸色不自然地摇摇头，悄无声息地拉开与他的距离，抱怨这马车怎么还没到邱王府。

　　廖云帆并没发现苏挽秋的异状，自己陷入了沉思，感叹道：“也是，你肯定没见过，但凡见到她的人，我相信只要是人都会被她迷住的。”

　　“……”

　　注意到身边的人没搭理自己，廖云帆有些扫兴，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苏挽秋：“这是你的卖身契，你一开始是我廖府的丫鬟，现在我将你转到邱王府门下。你只要在上面印个手印就好了。”

　　苏挽秋狐疑地看着这白纸黑字，皱起眉头。邱胤煊不是默许了吗？还需要这么麻烦吗？

　　“但凡是邱王府要招的人身世一定要清白，像你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要不是有邱少的允许，我看你连碰邱府大门门槛的资格都没有。”

　　苏挽秋一听到邱胤煊是为了自己而大费周章，顿时雀跃不已，连印个手印都十分慎重仔细。

　　廖云帆撇了撇嘴，严肃道：“以后我跟你也是曾经的主仆关系，别乱来，不然我们廖府也要遭殃！”

　　“……”苏挽秋垮下脸，顿时觉得手中拿着的纸重如泰山了。

　　在这之后，廖云帆大喇喇走进王府，把那张纸和苏挽秋扔给邱管家，就抱着宝贝画卷去和好友邱胤煊会合。

　　苏挽秋眼巴巴地站在庭院门口，接受邱管家的审视，这个长着长胡子，神情庄重的管家摊开这张纸，沉默着，看了看纸又偷瞥苏挽秋一眼，但就是一直不开口。苏挽秋发现旁边扫地的阿婆、端茶送水的仆人们都会偷偷瞧她，像看稀有物种那样，目光十分扎人。

　　腿上脚上的伤口还没全好，这样站着腿都在隐隐发抖，而在邱管家眼里，是做贼心虚的样子，那逡巡的目光就更加锐利。

　　她不自然地捏紧衣角，将头低下来，假装自己没看到这些奇怪的目光。

　　一炷香过后，直到夏凌来了，才终于让这个老管家开了金口。

　　“夏儿，少爷怎么安排这位姑娘？”

　　“邱伯……”夏凌迟疑片刻，同情地看向苏挽秋，继续道，“这个苏姑娘就任凭您安排吧。”

　　邱管家捋了捋胡子，终于抬起眼皮给了苏挽秋一个正眼，轻咳一声，缓缓道：“正好膳食院缺了一位厨娘，你就去那里帮忙吧。”

　　酷刑终于结束了，苏挽秋暗暗松了口气，垂首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是。”

　　这一鞠躬，让夏凌闭上眼睛捂着额头叹息。

　　正在苏挽秋不知所云时。邱管家更是不悦地皱起眉头，叫出一旁的妇人：“王妈，你先带这丫头去熟悉我们府上的礼仪。”说着斜睨了苏挽秋一眼，毫不客气道：“过三天还这么不识大体的话，即使是廖公子作保，我们也是不收的。”

　　此时，坐在椅子上等候邱胤煊的廖云帆突然打了个喷嚏，嘴里碎碎念：“难道有人在骂我？”

　　“你怎的不说是你青楼红颜在抱怨你让她独守空房呢？”人未到，一声淡淡的嘲讽便先传来。

　　廖云帆吃了一惊，回头看向立在门口处的人。这人逆着光，周边像是有一圈光晕衬得他更加丰神俊朗，一顶玉冠束起他的黑发，垂落的几缕刘海让他平添了懒散的气质。一双桃花眼总是半眯着遮住了眸色，像没睡醒一般，浑身散发出慵懒的气息。左手摇着一把玉扇，吹起他的刘海，也快将他的眉梢都吹上来了，他携着股高贵不羁的气息款款踏入门，身上那绣着双龙戏珠银边缎的紫色锦衣随身而动，腰间挂着的长龙玉佩闪出几抹金光，让廖云帆眼皮一跳。

　　“大皇子……”廖云帆连忙起身行礼，内心惶惑不已。

　　第一次看到大皇子祁君昱的时候，是在大殿上接受这人递来的“天下第一画师”的牌匾。不错，是递来，是随意地在半睡半醒状态下递来，就像传一张纸，看似不拘小节，却有睥睨一切的霸气和高不可攀的贵气。但没有能告诉他，这高不可攀的皇子怎么能自来熟地调侃起他来了？如果他没失忆的话，他应该是第二次见到这人吧？

　　祁君昱一屁股坐在廖云帆的旁边，一手拿起桌子上的葡萄，放在嘴里一颗颗吃起来，自然得像自家一般，看到廖云帆不自然地僵立着，他轻笑出声：“我一旦出宫就不是什么皇子，别这么拘谨嘛。”话未说完，就用那只刚拿着葡萄湿漉漉的爪子拍了拍廖云帆的肩膀把他拉到位子上坐，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放低声音：“你青楼红颜叫蝶青是吧？跟我红颜是好姐妹，那话我的确是从她那边听来的。”

　　廖云帆抽了抽嘴角，呐呐道：“不知大皇子来此……”

　　“叫我祁大少就可。”祁君昱赖在椅子上，闲适地摇着扇子，随意打断廖云帆的话。

　　廖云帆整了整呼吸，忙改口唤“祁大少”，之后，他就不敢问什么问题了。毕竟伴君如伴虎，他还是谨慎一点保住小命要紧。正陷入思绪间，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护在怀里的那画卷被祁君昱抽走了。等他回过神时，便发现祁君昱正所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魂牵梦萦的美人画像。

　　祁君昱无视廖云帆那忐忑不安的神色，单手托腮，不中肯地下评论：“这美人美得不像正常人。”

　　如果换成“美人美得像仙女”，廖云帆倒更喜欢听。真不知道这皇子说话怎么忒别扭。

　　就在廖云帆纠结怎么讨回画卷时，祁君昱倒没看第二眼直接还给他，双手枕着头靠在椅子上，不羁一笑：“廖兄，此人若是你意中人，那小蝶青可要哭瞎了眼了。”

　　“……”廖云帆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这皇子的话里有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也罢，你跟蝶青讲清楚之后再跟我拿画，如何？”虽然是问句，但无赖的某人硬是把画收了回去。

　　廖云帆苦着脸看着祁君昱手中的那画卷，连拒绝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祁君昱眯着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愈加亲热地攀着廖云帆，笑道：“本宫说到做到，等你和蝶青前缘已了，随时向本宫拿画。”

　　廖云帆认为他能以“本宫”自居，可见这诚信是有的。于是，他在内心开始盘算如何了断那段感情再来专注这份虚无缥缈的追随。但是那软香温玉，那柔声细语，如何能割舍得了？纠结着，廖云帆连忙跟祁君昱告别就走了。浑然忘记自己本是要来找邱胤煊。

　　看着廖云帆匆匆离开的背影，祁君昱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追随了这么久的梦，如果过于飘渺，如何能一直坚持下去？

　　想着，他眯起眼睛看向门外，日光静好，鸟声欢悦，蓝天万里无云，空旷无际，他的梦又是在何处呢？然而，他没发呆多久，就看到一个低垂着头的素衣女子双手捏着衣角，局促地跟在老妇人后面走过去，显得唯唯诺诺的，但那紧抿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倔强，那矛盾的样子十分有趣。他正要起身去逗弄时，就见邱胤煊扶着他护送而来的如妃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