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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归终南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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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那日是什么日子,只听得地底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时间飞鸟惊起,走兽仓皇,满山都是巨石滚落,积雪崩塌之声,这声响如此之大,将在终南山沉睡的我也惊醒。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睫毛上的灰尘扑簌簌落下,我动了动身体,堆积在身上的厚土哗啦啦滑落,我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浑身的骨骼咔咔的响,我伸出手掌,抵在洞口长满青苔的大石上,奋力一推,“开!”
那大石轰隆隆一声,滚到一边,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来,我从洞口爬出来,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终南山顶白雪皑皑,空气中有木叶的香气。我抬起头,天地之间,又是一番不同的气象。
虽然积雪皑皑,我身无寸缕,却不觉寒冷,然则终日衣不蔽体,似也不是个办法。没几日我就徒手抓了匹落单的孤狼,将它皮毛剥下,披在身上,当做衣衫,剩下的肉连骨一起,没几天功夫,吃的干干净净。
又过了几日,我在山上闲逛,走到一处断崖边上,发现一个俯身趴着的小童,我将他翻过来,拿手指戳他脸,他总也不动弹,我戳的烦了,一脚踩在他的肚子上,那小童啊哟一声,悠悠的睁开眼,他有一双亮晶晶的黑瞳。我眨了眨眼,凑到他跟前。
他呆了片刻,然后就好像见了鬼一样,“啊啊啊啊啊啊啊!!!!野人!”
我有心要跟他做个朋友,于是朝他露出讨好的笑容。
他却好像吓得要昏过去一样,“啊啊啊啊啊!!!獠牙!”
喊完他从衣兜里摸出个黑乎乎的东西,猛的朝我一撒。那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气味呛鼻极了,我闻了一小口,顿时眼泪都呛出来了,而且脸上沾了一点,就火辣辣的痛,我捂住脸,朝他呲牙怪叫。那小孩见伎俩奏效,顿时来了信心,扑上来朝我一通拳打脚踢,当场打得我嗷嗷嗷嗷的乱叫。
简直疼死去了。
我被他打得滚来滚去的,终于勃然大怒了,抽了个冷子抱住他的小腿,用力的咬住,我那牙齿可是连生狼肉都能咬的,他那点细皮嫩肉,哪里禁得起我一口钢牙,顷刻之间他小腿就被我咬下一块肉来。
那小童又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啊啊啊啊啊啊啊!!!!咬死我了!你这兽孩!”
他抡起胳臂拼命的打我后脑勺,又用另外那只脚踢我。我受不住疼,只得松口。
那小童抢回一条腿,慌忙躲到旁边一块大石后边,呼哧呼哧的喘气。我一嘴都是血,嘴里还叼着他的肉,眼睛冒着绿光,满脸都是眼泪,鼻子也呛得死去活来的。这小童真是太坏了,居然偷袭我。
我试着上前两步,要与他理论,他见我近前,却又好像顷刻之间崩溃了一般,大吼一声,“爷跟你拼了!”
他瘸着腿手里拿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好像个疯了一般朝我撞过来。我躲闪不及,被他撞翻在地上,他压在我身上,又是一通没头没脑的拳打脚踢,我简直要哭出来了,这小童年纪虽然小,力气可真是不小,我被他压着狠打,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等他打得累了,我已经半死不活。
他从我身上爬起来,坐在旁边喘气,我被他打怕了,真怕他一会儿缓过气来,有来打我,就趁他不注意的功夫,猛的朝着崖下一滚,落到了崖底。
那山崖很高,底下是厚厚的沼泽,我落下去,毫发无损。正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却听见山崖上传来那小童的鬼哭狼嚎,“兽孩!兽孩!你做什么要跳崖啊!”
我心里想,我不跳崖逃生,难道还留在那里被你打死么?哼,你这小童,当真是邪恶。
那小童叫了一会儿,不见我应声,就开始乌拉乌拉的哭,他哭的可真伤心,让我疑惑极了,按理说,被痛打的人是我,要哭也应该是他哭才对啊。
我的耳力很聪,虽然是在崖下,也能听到崖上的动静,那小童哭了一会儿,又叽叽咕咕讲话,大意似乎是在悔恨,说自己不该打我,明明都是可怜的人,为什么要欺负我之类的。我在心里呸呸呸,人都被你打了,还来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多么可耻。
那小童在上边哭了好歹一会儿才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从上边丢下一块石头,不偏不斜正砸在我头上,当场将我砸的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这一睡又不见天日,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五感虽在,神识却模糊,只知道日月在变,却不知天时几何,落叶长在我头顶,又覆在我身上,百花开在我身边,又枯在我近旁,飞鸟归来又离去,野兔出生又死亡,春来冬去,斗转星移,寒来暑往,世事变迁,我无知无觉的睡在那沼泽边上,直到有另外一声巨响,将我再次唤醒。
这一次却是一声轰天炮响,那声响如此之大,当我惊得坐了起来!
我伸了个懒腰,身上已经长满了野草,看那草色青青,当是在春夏之交,我也不将这野草拔了,就着这身伪装,抓了只野兔,剥了皮洗干净,一口一口咬来吃了,鲜活的血肉下到肚子,四肢百骸就有了活力,我在天地之间腾跳了几下,伸展开身体,自由自在的呼吸。
没几日,我又抓了只孤狼,剥了它毛皮当衣衫穿上,此后我便住在这终南山上。
终南山上有些隐居的闲人,也有些打猎的山民,我时常躲在他们聚居的村落附近,听他们闲谈,看他们劳作,他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有趣之极,想到山下有更多如他们这般有趣的人,我决定下山去玩玩。这已然是我苏醒一年后的事了。
拿定这主意之后,我就开始筹划,首先是要有一件衣衫。
过了几天,我在一处悬崖之下,发现一个死去的汉子,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才刚刚断气,尸身还是热的,我剥了他的衣衫穿在自己身上。有了这件衣服,我大摇大摆的下山了。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来到了经常听山民提起的大兴城,这就是京师的所在。我去的是大兴城的西门,金光门。山民们说了,守护金光门的兵士以十人为单位,每四个时辰换一班岗。金光门是往来客商进出的大门,也有很多外地的流民出入,也兵士检查的特别严格,很多人被阻在了城门外,不得入内。经过仔细的观察,我发现,在两班兵士交接的时候,他们会有所懈怠,我想趁机浑水摸鱼进到城去。
我尾随在一位年迈的老者身后,这老者身穿青衫,脚上一双布鞋满是泥土灰尘,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袱,驼背佝偻,满面风尘,看起来似乎是赶了很久的路。
那守城的十个兵士此刻正聚在一起,准备交接,为首那兵士年纪约有三十来岁,五短身材,甚是肥胖。
老者颤颤巍巍的从衣内抽出一张文书,递给为首那兵士。
“官爷,小老儿是晋阳来的远商,到京师来是为寻亲,请官爷行个方便,放小老儿进城去。”
那兵士斜着眼睛打量那老者,一根手指弹了弹那文书,说道:“今日入城限额已满,不能再放人进去,你明日请早吧。”
老者低声求情,“官爷,小老儿远道而来,身上盘缠已经用尽,今日不能进城,便要露宿街头,还请官爷可怜。”
那兵士说道:“我可怜你,谁可怜我,我兄弟几个今日轮值一天,累得狗一样,要让你进城,须得再费心费力将你周身上下,连同你那包裹仔细搜个清楚,费这么大精气神,不过与你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儿行个方便,你转身便不记得官爷我姓甚名谁,这买卖可不划算。”
正说话间城墙角边行来另外一对兵士行来,带头那人长得威武极了,很像我从前遇到过的最有山大王气的猛虎。
那老者还在不住求情,那兵士却蛮横无理,将他推到一边,“滚你的吧,别妨碍了官爷交班,整日里在这城楼下风餐露宿的,见到你们这班穷鬼,真是晦气。”
那老者本身已经颤巍巍的,被这兵士一推,一个踉跄,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头正碰到城门口一尊石头狮子,顿时头破血流。老者轻轻呻吟,捂住满头的鲜血,摇摇欲坠。
这时旁边站出一位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他伸手扶住老者坐在地上,那老者吃力的道了谢,不住的喘气,似乎是疼极了。那少年撕了一片衣袂,替他裹住额头的鲜血。有几个同样是乡人打扮的汉子围过来,窃窃私语,其中一人找来一个水囊,喂那老者喝水。
那像猛虎山大王的人带着一班人行到跟前,问那蛮横无理的兵士,“怎么回事?”
不愧是猛虎山大王,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听起来却很有威严。
那蛮横无理的兵士忙行了个礼,说道:“回左骁卫大人的话,无大事,这老儿无理取闹,意欲进城。”
“他要进城便给他进,你拦他做什么?”
那兵士说道:“今日入城限额已满,按理不能再放着人进了。”
猛虎山大王说道:“那你也要同他好生解释,怎么会打得人满头鲜血?”
那兵士忙道:“骁卫大人明鉴,小人并没有出手打他,这是他自己跌倒,撞出血所致。”
那少年就指着我,问道:“你来说,刚刚发生了何事,为何这老者满头鲜血?”
我啊了一声,正打算滔滔不绝一泻千里将事情经过绘声绘色描述一番,却发现自己舌头笨拙,好像有山那么重,怎么摇晃都不得力,讲不出所以然来,急得我抓耳挠腮。
跟我差不多那少年就替我说道:“回大人的话,适才,这老者递了文书要进城,官爷不肯,推攮间老者倒地,头撞上石头狮子,是以出血。”
我在旁边点头如捣蒜,口中啊啊啊啊了半天,千辛万苦终于吐出两个字,“是的。”
那兵士说道:“确然如此。”
那少年又说道:“但是这位官爷刚才也说了,非是今日入城限额已满让老者不得入内,而是适逢官爷要与大人交班,他不欲再费心力检查老者行囊,又说整日见我们这班穷鬼,让他晦气。”
猛虎山大王顿时面色一沉,看那兵士,“可有此事?”
那兵士矢口否认,“大人明鉴,绝无此事,这小儿血口喷人。”
那少年冷笑了一声,说道:“有无此事,大人一查便知,官爷既然说每日进城有名额限制,那想必今日入城之人皆有登录,现如今就请官爷将那名册调来,查看已有多少人数,若是超过限额,自然官爷受我冤枉,小人情愿受罚,但若是没过限额,足证小人所言不虚,大人就须得给这老者一个公道。”
猛虎山大王就说道:“杨宽,将你那名册拿来我看。”
那兵士脸色变了变,跟着双膝跪倒在地,“小人知错,头先确然是一时偷懒,不欲检那老者行囊,请大人责罚。”
猛虎山大王面色一凛,说道:“乱来!”
那兵士不住磕头,“是是,小人该死。”
猛虎山大王又缓了缓声,说道:“起身吧,如今天色已晚,你速速放那老者进城,莫要耽搁人家要事,以后不可再有此种行径。”
那兵士唯唯诺诺站起身,不住点头,“小人记住了。”
然后就有乖觉的兵士过来,验过老者文书和行囊,又将他周身搜了一遍,登录他拟要投靠的亲戚住处,便将他放走了。我跟在那老者身后,检查文书的兵士见我至始至终站那老者旁边,以为我与那老者乃是一路,也没有仔细盘问,就将我也放走了。没多久,那少年也被放进了城。
那老者缓过气来,站在原处,等那少年过了关,上前说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仗义执言,不知你这少年郎高姓大名?”
那少年忙回了礼,说道:“不敢,在下贱名,不足挂齿,老伯珍重,就此告辞。”
说完他飘然走远了。
那老伯目送他远去,又高声说了一句,“小老儿姓贺,住在安福巷子,日后有幸,也请少年郎到鄙处一坐。”那少年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等他走的无影无踪了,老伯这才回神,发现身旁还有一个人,便是我。
“小哥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啊啊啊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早早在山上想好的说辞讲出来,“我,孤儿,刚刚下终南山,无亲无故,不知去处。”说着又讨好的露出牙齿来朝他笑,拼命的摇晃脑袋,我见那些山民养的猎狗,为了得到主人欢心,会拼命的摇尾巴,我没有尾巴,就改成了摇脑袋。。
那老者擦了把脸上的血污,咳嗽了几声,说道:“原来是可怜孩子,便是如此,小老儿在此间倒有一处宅子,虽然是简陋,到底能遮蔽风雨,少年郎要是不嫌弃,或者,先在小老儿那宅子住下,日后你想要离开,也由得你就是了。”
我欢喜得连连说:“好,好。”看来摇脑袋是奏效的。
那老者又说道:“小老儿小姓贺,邻里乡亲,都叫我贺伯,少年郎你可有名姓?”
我摇头,说道:“没,求?”
贺伯却摇头,说道:“姓氏名字,乃是一等一的大事,所以就算是你求我,我也是不能答应轻易给你起名的,但是小名去不打紧,今日是初九,小老儿斗胆,给少年郎起个小名叫阿九吧,至于大名,日后遇到有缘的人,自会替你取来,你今年多大?”
我说道:“不知。”
贺伯观察我一阵,说道:“你这身量,与我那无福的孙儿倒是相似,他今年十三岁,或者,姑且认定你也十三吧,小老儿再斗胆做一次长辈,阿九你就叫我一声阿爷吧,权当是我的侄孙。”
我点了点头,彼时天色已晚,路上行人稀少,晚风吹在身上,我倒没什么感受,贺伯却微微有些颤抖,这分明是冷了,“阿爷,冷,回家啊?”
贺伯说道:“好,回家,我那宅子,在东市的安福坊附近,距离此间尚有小段路,我今日累得狠了,阿九,你背我一程可好?”
我答应下来,半蹲下身来,背起贺伯,照着他指点的方向,循着街边的小巷,一路行去。
走了有半个时辰多,终于寻到那宅子,贺伯掏出钥匙打开院子大门,我们推门入内。
这院子不大不小,内有一口古井,一棵桂花树,树下杂草横生,左右各有一间小屋,中央一间大屋,角落另有一个灶间和水房,用来做饭和洗浴。贺伯说道:“这大屋是我的住处,左右两间小屋,你任择其一住下,今日就不开火做饭,等到天明十分,我将灶间稍作收拾,就可生火行炊了。”
他疲倦之极,讲了这许多话,已然是力竭了,却还是打起精神,进到大屋里替我找了一件干净的粗布衣衫,交在我手,“阿九,这衣衫是我那孙儿穿过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将就着换洗,日后我得了银钱,再给你买新的。”
我接过那衣衫,心中欢喜之极,说道:“好,好。”身上那死人的衣衫有一股汗臭味道,我早就不耐烦穿了。我是个爱干净的人,在终南山的时候,每日里都要找清澈的泉水洗身,穿了这身衣衫,只把我都熏臭了。
这天晚上我洗了个通透的热水澡,在靠近灶间那间小屋住下,身下垫着的褥子虽则是旧了些,却十分干净柔软,贺伯又替我拿来一床半旧的棉被,“这些都是我那孙儿用过的。”
我鼓着唇舌,费劲的说道;“多谢,阿爷,你那孙儿?”
昏黄的油灯下,贺伯满是皱纹的脸上愁容不展,“他三月前随着圣上的大军西征高句丽去了,我回来的晚,没能拦住他。”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咳嗽了几声,扶着门框出去了。
“你好生休息。”
“好。”
这夜我睡的香甜无比,这宅子静谧安宁,关上院子大门,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
天光大亮的时候我起身来,却见贺伯已经打了一盆清水,正在擦脸,院子里的杂草已然除掉一些,堆在角落里,灶间的烟囱冒着白烟。
“我做了白粥,你洗过脸,自去盛来吃。”
“阿爷,你,好早。”
贺伯笑了下,说道:“我人老了,不像你年轻人,睡不完的觉。”
我去到灶间,学着那些终南山闲人进餐的姿势,盛了碗粥,用款子吃完,又把灶台锅子碗筷一并洗了,收拾干净始出来,贺伯正打了井水准备洗衣,旁边的篮子里放着昨天我和他穿过的脏衣。
“阿爷,我来洗。”
贺伯把皂角揉碎了丢进水盆里,再把脏衣投进去,开始搓洗,“你怕是不会,且看我洗过一次。”
“好。”
“阿九,昨夜睡的可好?”
我用力的点头,“好极了。”
贺伯说道:“那就好,一会儿你把这院子里的草都拔了。”
“好。”
贺伯洗完衣,进到屋里,没多大功夫,提了一只包裹出来,放在桂花树下的石桌上,又进到西侧的小屋,推出一木做的小推车来,那推车上有一张小方桌,另还有一张小凳。
贺伯将那方桌和小凳都取出来,用湿布擦干了,又放回那小推车中。
“你留在家中,将这院子里杂草都拔了,我去东市与人写书信,约莫要傍晚十分才能回来,你要是肚中饥饿,”他从衣内摸出几个铜钱,递给我,“便拿了这铜钱,出外十米去寻那做糕点的沈娘,问她要三个白面馒头充饥,沈娘与我是故旧,你有事要寻我,她能帮忙。”
我接过铜钱,说道:“好。”
贺伯交代完了,就推着那小轮车,自去东市摆摊。整个早晨我手脚不停,把院子里杂草清理干净,又学着那些闲人开垦菜地的方法,把地除平整了。做完这些,我拿着贺伯给的三个铜板,寻到那卖糕点的沈娘,问她拿了三个白面馒头,自己吃了两个,剩下一个,揣在怀里,又问明了贺伯替人写书信的地方,就往东市去了。
东市是商家聚集的地方,沿街都是铺面,来往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贺伯待写书信的地方,在一个叫做前铺的地方,我到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位年迈的妇人修书。我悄悄站在旁边看,也不惊扰他。
那妇人坐在贺伯对面,身上穿着破旧,但是十分干净,这会儿正一字字口述内容,“阿娘身体甚好,家中一切顺利,吾儿勿念,安心报效朝廷,媳妇这几日便要临盆,吾儿见到此信时,想来我孙已呱呱坠地,期盼吾儿早日得胜归来,为我孙起名,阿娘字。”
贺伯写完最后一字,将内容复述一遍与那妇人听,妇人甚是满意,从一直捏在手里的一只金线布包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三枚铜钱来,递给贺伯,“有劳先生,烦请先生将这信文封口,老妇也好送去驿站。”
贺伯说道:“此间距那驿站不近,你要不要找个人替你送这一趟?”
老妇说道:“老妇只得三文闲钱,请不起跑腿的信差。”
这时我插了一句,“阿婆,三文钱,我,送信去驿站。”我在山上听山民讲的最多的两句话,是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所以虽然从来也没见过银钱是何种样子,却也知道赚钱是民生首要的大事。
贺伯抬眼看见是我,就说道:“这是老朽的侄孙儿,客人大可放心让他一试。”
老妇半信半疑,“寻常送信的都是壮年男子,腿脚轻便利索,你这孩子只不过十三四岁,这活计怕是做不来吧?”
我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这样,阿婆,信件给我,家中地址告诉我,送信去驿站,得个凭证,你见到那凭证,给三文钱?”
那些山民下山卖野味,经常也有拿不到银钱的时候,听他们说,都是东家给了收货的凭证,到了结账日子,再一并去问东家要钱,如今我是有样学样。
贺伯也说道:“客人要是信不过我这侄孙,先前你付给我那三个铜板的润笔费也可收回,等我那孙儿拿了签问去寻你时,再一并付给他,如何?”
老妇想想,左右自己也没损失,就说道:“好,老妇家住怀贞坊的平安巷,先夫姓麦,大号金杖,你去平安巷一打听,几乎人人都知。”
贺伯说道:“那收信的驿站,在开远门附近,照我孙儿的脚程,约莫需要一个时辰来回,怀贞坊在北边,离此间有一个时辰左右,客人,我这就安排孙儿出发,最多两个时辰,便会到府上去告知详情,且请客人在家中耐心等待。”
那老妇应了我,便走了。贺伯对我说道:“阿九,我孙儿从前也做过送信的差官,他留有一张京师的图册,待我找给你,拿了这图册,这京师各地,无有你去不到的。”
说完他在随身的背囊里翻了翻,找出一本破旧的小册来,打开一看,是有人用心绘制的路线图册,贺伯将上下方位与我做了简要的说明,我认真琢磨了片刻,将这图册看懂了,就拿了那老妇的信文,别了贺伯,顺着那图册所指的路径,去寻开远门的驿站送信去了。临走时候我将怀中的白馍馍拿出来给了贺伯。
昨天夜里背着贺伯,加上肚中饥饿,脚程其实缓慢,今日我休息好了,肚中又有食,走起路来比起昨夜快了很多,不到一个时辰,就找到了那收信文的驿站。我照着贺伯的吩咐,找到驿站中专事负责收受发往前方将士书信的书吏,将信文交给他,又问他要了一张签文,以为凭证。做妥这些事后,我离开驿站,准备去怀贞坊找那老妇结算银钱。
但是我从驿站出来,就碰到了一个熟人,不是别的,正是那日在城门口为难贺伯,事后被斥责那肥胖的官差,那官差今日带的还是先前那班人马,我一从驿站出来,他就看见了我。
“小子!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