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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闻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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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别苑阁楼。
戚妙云坐在梳妆镜前,披散着长发,未施粉黛的面颊在摇曳的烛光中也是十分柔美的。
她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拨开调皮地滑落在颈侧的发丝,幽幽地叹息一声。
她细细地给脸上扑了粉,又点了唇,原本就俏丽的面容在妆容的修饰下更显得美丽。
她静静地看着铜镜中隐隐约约照出来的美丽面容。
比以前清瘦不少了。
明明还在夏季,晚风习习,但是没由来的,她竟然觉得周身发冷,不禁紧了紧身上里衣。
再美丽的面容,又有什么用呢?
就如鲜花盛开,却无人驻足欣赏,那这花,开得再美再艳,又有什么用呢?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是悦己者却不肯欣赏。
她又想起白日那清俊少年写下的词来。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她在翻阅那些诗词书卷时,看到这幅字,是惊讶到了极点的,连手中尚未松开的上一幅坠地也不自知。
满心满眼就只剩了这一句词。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一连五个独字,字字诛心,几乎将戚妙云击溃,让她这些年内心的委屈几乎要立刻宣泄出来。
她和云永乐的感情并不算好,她是丞相府受宠的小女儿,而丞相是皇帝一派的人,为了制约权力与声望愈来愈大的云王,她便成了牺牲品。
而对于云永乐,任谁都不会乐意身边睡着一个别的党派的人,受人监视。
说来可笑,两人结为连理已有三年之久,但是云永乐与她行云雨之乐的次数,竟然是可以在心底数的清的了。
他总是有仗要去打,总是有数不尽的应酬等着他,总是有……数不清的美人等着他去疼爱。
大多时候,戚妙云都是一个人。
伫立伤神。无奈轻寒捉摸人。
她已经记不大清了,自己初嫁之时,多少次坐在桌边,膳食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可是要等的人却怎么也等不到。
等到暮色沉沉,月满西楼的时候,她会笑着对照月说——
“王爷今晚大概也不会回来啦。”
她执着筷子,慢慢地用着,饭菜又冷了,可是她这次却不想热了。
冷硬的饭粒有些难以下咽,但是努努力,就好了。
眼角却偷偷地湿了开来。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多少个夜里,她烦躁地醒来,却发现屋外依旧是夜色满天,而桌上的烛火还是那么多,丝毫没有下去。
她有些恼了,拉紧了衣衫下床来,像个气极的小孩子一样,执着剪子,一点一点将灯芯剪去。
火光跳跃,随着灯芯被她剪的越来越短,屋内也暗了下去。
最终,灯芯剪尽,一室黑暗。
她疲惫地倒在床上,闭了眼。
这回总该睡着了吧?
不,还是睡不着。
梦又不成灯又烬,大概说得就是眼下这样的情景了。
这情,最终也无人见,无人知,无人慰藉,无可解脱……
想着想着,戚妙云的眼睛又红了,但是她记起自己脸上的妆容,又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面上的妆容差不多了,只余画眉了。
她执着眉墨,看着随着手腕翻转,乌黑色的眉墨在白皙的皮肤上画出漂亮婉转的弧度来,时淡时浓。
她又将左眉细细修饰一番,这才转战右方。
只是在眉墨才触及皮肤的时候,她看见铜镜中照出来的身后人影,一时间讶异地停下了动作。
身后人的手掌覆上了她的手,男子轻佻的调笑声也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有些痒意。
“王妃怎么不画了?”
她低了眉眼,只道,“见王爷来了,妾身一时欣喜,竟是乱了方寸,还望王爷莫怪。”
云永乐只轻笑一声,握着戚妙云柔夷的手微微一动,便画好了眉。
舒徐绵渺,如同微凉月色,竟画得比戚妙云亲手还要好上许多。
行云流水,动作娴熟无比,这般行为好似已经做了千百遍那样自然。
“王爷这小檀眉画的,可比妾身爽利许多。”戚妙云讽道。
“王妃这是嫉妒了”云永乐笑道,又看见戚妙云梳妆台上整整齐齐地叠了一幅字画,轻咦着便拿起来看。
正是白日叶问所书的那幅《减字木兰花·春怨》。
云永乐又了无兴趣地放下。
其实他请叶问前来也是一时兴起,他此番出行,是行使钦差大臣之职,自然不能带上美人整日作乐,但此次事情又不得不带上戚妙云。
整日无事,正无聊的紧,就听监视戚妙云的暗卫来报,说戚妙云因为一幅字竟有些魔怔了,满城地找那作者。
引得云永乐心下也觉得有趣开来。
今日一见,看那叶问确实是一才情之辈,但是有才情的士子,作为一国王爷,他见得还能少了去
夜深了,两个人的身影被摇曳的烛光照在墙壁上,影子相偎,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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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叶问被“请”去云王那里过后,叶问便时常被邀去那里,一来二去与云王竟有些熟稔了,而戚妙云也尝尝在一旁陪同,让原本以为他二人夫妻不睦的叶问着实惊讶了许多。
一日,叶问被邀去过府下棋,两人厮杀正烈呢,忽然有人前来通报消息,不知道在云王耳侧说了些什么,使得他一阵蹙眉。
“王爷若是有要紧的事情,这棋收了下次继续也是好的。”叶问吃了一炮后,建议道。
“什么要紧的事?”叶问却没有想到云永乐竟然会冷哼一声,口气也不大好,“还不是那靖康府府主的儿子,到了这汴安城了么?”
“那靖康府的公子,之前我在京城见过几次,为人行径俨然一个败类,只恨不能斩于刀下。”
“靖康府的公子”叶问虽然在问着,手下的攻势却没有放松半分,“莫非王爷还奈何不得他”
“若是别的府还好说些,偏偏是靖康府宋家这一家子!”云永乐口气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哦,此话怎讲”叶问听云永乐口气,似乎连他一个堂堂王爷都奈何不了宋明杰。
“子虚,你不清楚。”云永乐知晓他今日有些失态了,但是这些话,他也不怕外人听了去,“宋家不过一个小虫罢了,但是眼下他们身后的靠山,却是云国丝毫也无法抵抗的。”
说完这话后,云永乐便失了兴致,让婢女陪着叶问四处走走,自己先行离去了。
完全没有顾忌到听到这番话的叶问会有多震惊。
从小到大,叶问都被夫子们传授着各种忠君爱国之道,他也从未想过,会有举国之力也无法抗衡的势力。他原本以为那宋家身后会有什么大国背景,可是转念一想,与云国临近的几个国家都与云国相差无几,甚至还稍有不如,纵使那宋明杰是邻国的皇亲国戚,皇子王爷,也不会让云永乐这般忌惮。
他心下疑惑,而之前被云永乐指派来侍奉他的婢女也上前来,欲要引他四处游走。
这婢女叶问倒也认识,是戚妙云身边的婢女照月,也是那日拦下他要买他刚到手还没捂热和的宝贝的人。
虽然给彼此的第一印象都称不上好,但是熟稔之后,叶问发现这女子私下却是一个十分活泼的人,并没有那日的咄咄逼人。
虽说是要他四下看看,但是叶问的心思丝毫没有在景色上。
这些天,与云王的交往,他是抱了些私心存在的。如果能够打动云王,借助他的力量来报仇的话,那再好不过。就算此路不通,也无非推倒重来罢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天真,就算没有那莫名的靠山,云永乐愿为他报仇的可能性太小,就算他欲要杀宋明杰,也是要凭了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听从叶问的话语。
但是多少,叶问还是想试试的。
今日他试探云王,云王的态度也表明了他不可能与宋明杰为敌。但是,最令叶问关心的,是宋明杰和宋家的后台到底是谁竟然能够让堂堂一个王爷毫无办法,让云国都要仰望
叶问,不惧怕宋明杰的任何后台,杀父之仇,断人前程的仇恨已然不共戴天,倘若大仇得报,就算此身死又有何妨
只怕是那靠山太过厉害,让他连报仇都无从下手,反倒赔了性命。
“宋明杰……”叶问不禁呢喃出口,右手指尖在左袖上叩个不停。
“宋明杰你提那纨绔作甚”照月原本正为叶问介绍着这处别院里的珍奇花草的,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叶问发愣的样子,正恼怒着,却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
“王爷先前谈起了宋明杰,说来也巧,我前些日子,在客栈里也听到有人谈论他……”叶问知晓自己失言了,想起之前在客栈里听到的市井流言,便好笑地向照月解释道,搪塞过去。
“竟然说有仙人收徒这话我也只有在志怪小说里看到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仙人呐?”叶问对此不屑一顾。
“要是真的有呢”照月却反问道。
叶问只当是照月打趣自己,好笑地摇了摇头,却看见了照月认真非常的目光。
“叶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些飞天遁地,劈山填海的仙人存在”
他别开眼,“莫要说笑了。”
“叶公子,说来你可能不信,照月见过仙人。”
“你说什么!!”
照月没有再说话了。
她幼时生过一场大病。
此刻,正是日头西斜的时候,夕阳的余晖照在照月的脸上,她看着远方,一时间眼前竟然有些朦胧,思绪,好像又回到那时。
那是她八岁的那年春天,一场突如起来的高烧让年幼的她久卧病榻,大夫来了一个个,却也摇着头,一个个离开了。一个大夫甚至直言不讳地对她娘亲说,她活不过这个春天。
娘亲一夜之间白了头,慌乱之间病急乱投医,她记得一段时间里,家里的僧侣道士一个接一个的来,一个个都做的有模有样,看起来法力无边,可是最后……还是什么用都没有。
也许连老天都可怜她的娘亲,一天晚上,娘亲请回来了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
那少年怎么看都跟什么大夫啊,道士啊,和尚啊搭不上边,可是他就是把自己治好了。
那天晚上,那少年双手掐诀,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嘟囔囔什么,可是就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指引着一堆漂亮的彩色光点,在她的身体里游动着,再然后,她的病就好了。
她在昏昏沉沉间问道,“小哥哥,你是仙人么?”
“仙人?”那少年笑起来的模样可真好看,他宠溺地拍了拍女童的脑袋,“也算是吧,这是凡人对我们的称呼。不过呢,我更喜欢称呼自己为……修真者。”
“修真,修真,修得真我……”
“小哥哥,那我要去哪里找你呢?”
“找我干什么?”
“小哥哥这么好看,我要嫁给小哥哥呀!”
“我记住了,你要是想来找我,便来西边,太阳落下的地方。”
第二天照月醒来的时候,白衣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照月的枕边却留下了一块月牙形的玉佩。
照月讲完后,很是落寞。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那白衣少年的模样她已记不大请,唯一记住的,就是他脸上的温柔笑意,和那漫天飞舞的彩色光点。
修真者,她暗暗记住了这个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