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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水榭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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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虽暖,但也彻骨。
头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古铜色的油纸伞,我看向来人,一张极为寡淡的面孔,没什么表情,他把油纸伞全部移到我头顶,雨花落在他的肩上,乱了他垂下的发,他却毫不在意,问道:“姑娘为何一个人站在雨中?且随我进去避一避雨吧。”
我点点头,说:“谢谢。”
我随了他的脚步,庭院深深,寂寂梧桐,眼前有好多人在四下忙走,正堂处挂起高高的白色锦绸,气氛浓重,我问:“可是有人亡故?”
身后的人点点头,面上有悲戚之色,道:“是我弟媳,前不久患了大病,我弟弟侍安出门为其寻百年灵芝,不想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就对了,我低下头,怪不得他会那么着急。
虽然东原的妻子已经亡了,但他毕竟已经娶亲,我压制住内心的酸意,悲伤的想:如果我能早一点找到东原,那他娶的就是我了,而我也绝不会让他承受这丧妻之痛。
我在李府住了三四日,却只见了东原一面,便是我住下那日,他穿着一身素白的丧袍来看我,吩咐小厮照顾好我,他的原话是这样的“石姑娘,请安心住下,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下人,近日府上有些要事,如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姑娘多多包涵。”
我希望他能和我多说上几句话,却不希望是这么生分的客套话。
他深色戚戚,很悲伤的样子。我知道他刚死了妻子,理应难过,但心里却跟扎了一根长着倒钩的刺一般,鲜血淋漓,疼痛非常,想拔,又拔不出来。
我捂了胸口,倒退了一步,低头说:“嗯,知道了。”
他点点头离开,袖子拂过带起一地的碎风。
春雨淅沥,一下便是四五日,院子里种的蓝色桔梗抽了芽,小小的,苍翠的伏在地面上,绿匝匝一片,甚是可爱。
我闲来无事,在偌大的后院瞎转悠,冷淡的日光斜斜的打过来,勉强有一丝暖意。后院有一汪碧色的湖,湖塘微微有澜,几丛白莲的翠色枝干轻轻的摇曳着,穿过长长的廊桥,湖的中央有一方水榭,四周挡了纱样帷幔,我拂开幔子看到一身白衣男子的背影,他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一张极为寡淡的面孔,是他。
我冲他打招呼:“嗨。”
他笑了,似一汪静湖,无波无澜:“姑娘,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尚好。”我答道。
“姑娘请坐。”
他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在下李侍铖,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石卿卿,你叫我卿卿便可。”
周围弥漫着淡淡药香,我看到他刚才摆弄的东西,“你是大夫?”
“只是对医术略有研究,个人爱好而已。”他说的云淡风轻。
我看他的药箱,十分精致,里面琳琅满目,又怎么可能只是略有研究而已。
“我听说李家世代经商,你作为长子,不是应该接管家业,为何却在这里摆弄草药。”
他笑了笑,并没有因为我这么问而感到一点唐突,声音似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让人安心,他说:“人各有志,我自小不喜经商,对于这药香倒是甚是留恋,好在弟弟侍安是个经商的好料子,才让年迈的父母有一丝欣慰,说起来,也是我不孝。”
我心里笑,当然,那可是东原啊。
我貌似不经意一问:“最近未见到令弟,不知可安好?”
说完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天知道我有多想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他道:“弟媳刚过逝,想是他很悲痛,近日来身子消瘦了不少,昨日又染了风寒,我正在准备一些治风寒的药,待会儿好给他煎了送去。”
我心底一颤:他病了!!
我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他们夫妻感情想必很好吧。”
“是的,他们自小就认识,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跟家人一样,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刚好六岁,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很可爱。”
我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他继续道:“可怜那孩子,这么小就没了母亲。”
我有一种想逃回七重天的冲动,我受不了这样,好像我永远掺和不了东原的人生,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过是个匆匆路人而已。
有风吹过,乱了一塘的荷。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自袅袅的风中缓缓响起:“不知我可否去看望一下令弟?”
他点头,背起药箱:“请随我来。”
出了水榭,阳光较之前还算耀眼,我跟着他沐浴在初春的光里,心里一派平和。
我打定主意,看过东原后,便回七重天。
我以为东原只是偶感风寒,进到里室,拂开厚厚的帘子,还未看到东原,便听到重重的咳嗽声,一声一声的撕裂,似要咳出血来,李侍铖放下药箱,冲进去。
他搭上东原的脉,我从没见过东原这样,憔悴不堪,一双星夜般的眼睛没了神采,他伏在床上,看到我,礼貌的笑笑,张嘴想说什么,又被咳嗽把声音抢了去。
李侍铖放下东原的腕,抬头目光凝重的对我说:“似是肺痨。”
我说:“ 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是肺痨?”
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是肺痨,因为东原是有百年寿命的,不可能这么早死。
我重新捞起他的腕,脉若弦丝,但尚有力度,不是将死之脉象。我本对医术没什么研究,但闲来无事跟着太上老君炼丹药时也学过些皮毛。
我看他的症状竟和阎罗殿里判官子星的病态相差无几,我说:“这怕是时疫之病。”
“时疫?”他神情暗了暗:“是有传染性的。”
我道:“你是大夫,比我懂得多,先着手治疗吧。”
“对,现下应该先隔离,别让疫情扩散。”他转身出去,招呼门外的小厮:“马上准备艾叶来,将二少爷屋里屋外熏一熏。”
“我去找南城最好的大夫。”他自言了一句,匆忙的离开。
床上的东原闭着眼,紧蹙着眉,我安慰他:“别担心,会好的。”
他扯开一丝笑,唇边的一丝血迹倒添了一分生气:“没关系,生死由命。”他倒是开的看。
“可,”我说:“可你要是不在了,你的孩子怎么办?”
说这句话时,觉得很是熟悉,想起在梦里,东原对着不肯吃饭的颜西说:“姐姐你不想活了吗?你这样不吃不喝,死得不仅仅是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现在我用这样的话来告诉他。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眼里染着笑意:“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说话这样老成。”
我在心里默默想:我哪里是小姑娘,我现在可要比你大上好多好多。
我嘱咐他说:“总之,你要好好把病养好。”
他低头笑,说:“好。”
我问他:“你很喜欢你的妻子吗?”
他愣了一下,想了想,说:“我和她从小一块长大,她是我师傅的女儿,我师傅去世后,把她托付于我,是我没把她照顾好。”他又咳了一声,我急忙起来给他倒水。
他回答的我一点都不满意,真是文不对题,可看他这样咳着,我又很担心,还是别说这么多话了。
我把水递给他,替他拍背,大概是表现的太殷勤,他古怪的看着我,我急忙避开他的眼光。
他说:“我这病可是会传染,姑娘还是出去吧。”
我说:“没关系的,我体质很好的,而且跟着师傅学过一些祛除疾疫的办法,我可以帮你的。”我自认为自己说的很诚恳,也相当有说服力。
他摇摇头:“你是我的恩人,我不想让你因为我...”
我知道他后半句要说什么,忙道:“我哪里是因为你,我是为我自己,你想啊,我还要靠你找师傅呢,你说你要是不在了我可怎么办?!”
他看我:“这么说,我还是很重要的?”
我点点头,怕他不相信,又用力的点了点。
他笑了,比之前的更加灿烂,说:“恩,知道了。”
在心里我一直把他认为是东原,谁叫他要和东原长成一个样子,所以听到别人叫他侍安的时候很是别扭。
我本来是打算回七重天的,可见过东原后,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侍铖和几位老大夫一连配了好几天的药,只是缺最后一味野海参,我想这个简单,洋洋东海里到处都是,便说:“我去取吧。”
“你一个小姑娘,如何去取,还是我去吧。”李侍铖说。
我摇头:“我这个小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你想想你远去东海来回要半月之久,到时你弟弟怕是生死未卜,我以前跟着师傅学过驾云之术,只需一个时辰便可。”
“驾云之术,我也只是偶然听过,不知姑娘师傅是何方高人?”
“不是什么高人,只是会些道术罢了。”我说。
他低头想了想:“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不知姑娘驾云可否带上在下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应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