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从海到大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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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日和？”
“……是？”
老人的烟仿佛静止了一秒，这时他终于重新抬起头，目光不加掩盖地落在那只正电拍拍上。他轻轻叹口气，银灰的烟草碎末恢复了流动。老人伸出手指敲了敲烟褪去火色的部分，自己咳嗽了两声，便不再看日和的反应。
“跟上吧。”
船的呜咽仿佛是从前方的发动机里传来的，又或者，日和看着脚下的木板，钳着的洋钉左右摇晃。但这些声音很快湮没了。因为船开了起来。老人坐在日和的前面为她挡去了大部分海风，即使如此，水汽被鱼类精灵的鳍切出薄片，碎裂后打在人的脸上，空气里盐分和盐分相互碰撞如同气流平缓驶过有弧线的轨迹，当海水色正迎上天际，远处海面和天幕交际的线，从那里开始颜色仿佛涌过来，才有了深浅光阴的过渡。水温随着那些日光回流，这只队伍如此庞大，从船的每条缝隙渗进来，便把船的声音堵住了。日和的耳侧是水和风。
老人把手放在方向盘上，没曾向后看。他的海鸥栖在他的肩膀上。时不时飞到日和身边蹭一蹭正电拍拍的短毛，水飞系的精灵可挨不了摩擦产生的电击，这最终导致正电拍拍近乎紧绷的肌肉把它的毛也都竖起来变坚硬了，海鸥才飞回老人右侧。
没有人说话。
语言在这里容易被撕裂，而碎片化的呐喊反映不了新生婴儿一片惊喜。这艘船看起来又旧又破，日和需要花很大功夫注意不被锈钉子划伤，但行进速度又是这么快，以至于一个少女一个老人一个船夫一个旅行者一只海鸥一个兔子，在丰缘南边的大海，不发一言，鲸鱼的悠鸣乘浪远去了，这一个画面，呈现一种特殊的矛盾，只当他们什么也不说，喧嚣包围住的空间反而沉默的这段瞬间，才产生这种调和。然后日和的通讯器响了。这种调和消失了。
收件箱里出现的“绿前辈”的名字，日和一愣，点开邮件，她对这位前辈的记忆仿佛停留在很久之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个通讯器告诉她的，或者赤和绿分享过各个大陆潜在的战斗狂的名单。而大名鼎鼎的最短冠军还记得她，未免令人受宠若惊。她和他关系没那样熟，当然日和对绿心怀感激，上次通讯却好像也是很久之前了——自从日和遇见了赤，她仔细回忆，确实，绿就离开了。
这位工作风格和性格一样不规律的研究员，当初认识她是机缘巧合，日和没有绿的话很难走到现在这一步，她相信自己在绿那儿却是不值得一提的，即使只是心血来潮日和不会忘了他，但太久不见，看见名字时也会茫然。他突然消失和出现一样心血来潮，而除了每天给好友衣服棉被要不然就下到火山口上攀至冰原，忙到脚不着地但看见他时又恨这个人心定气闲地玩家庭游戏机玩和艾丽嘉交流后的茶和香水。绿很少无缘故地做一件事。虽然任性，年少赤最了解不过他的竹马脚踏实地的性格，几乎和他的任性一样出名的，绿很能做事，也喜欢做事。日和明白绿不会因为听说她来到丰缘了，就翻出联系列表发个短信，而更多可能是有正经事——比如：“你的父母找到我了”，或者，“……”，好吧，她想象不出来，攥紧了通讯器。
“……虽然知道没有立场这样你提出要求，你现在是在往武斗的路上吧，武斗的精灵中心我给你留了一个机器，希望你能在旅行的路上佩戴它。它不会有什么坏处。具体的原因不方便和你说。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有个人托我为你转交这个东西，我们暂时组成同盟一起工作。我很抱歉因为我们……的缘故给你带来麻烦。这个时候谨慎一些为好。”
……什么？
“……我知道了。”点击，发送。
无法言喻。难以形容。这封信的措辞如此含糊不清，但绿和赤不容置疑是个好人，日和愿意信任他们，她对这不能直接说出的事也缺乏好奇，事实上，女孩子更乐意在意和她同龄的伙伴们对她发来鼓励，而隐隐约约，这封信，背后藏着更多更复杂的东西，甚至需要远在关东的赤和绿前辈联结丰缘共同下力气。
至于带上那只装置后和凉子突然中断的联系，在武斗镇她们约好见面，日和又等了两天，凉子仍然没有来，现在她并不知道。这个老人古怪但他的小海鸥活泼可爱，下了船，武斗镇的小码头上老人提出和日和一起去精灵中心休息休息，经过短途旅行后老人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至少眉毛间泛出笑意，这使他看起来终于像个有福气，有追求，生活富足愉快的老头儿了。日和自然同意。
武斗镇比起凯纳太小了。真的太小了。如果凯纳是富有蓝色水汽和白色风声的海之城，水底涌现大批大批生命力凝聚的日光，它们在深渊里酝酿数千年，把凯纳的城环绕得夺目却不夸张，耀眼但不让人生厌，呈现最终棱角分明的方形，摸上去不会刺痛手心。武斗和凯纳截然不同。
棕色的大地比海洋存在感更强。不同于凯纳南边洁白的海滩，如同放在收纳盒里擦干净的圆贝克挂件，它最后留下来，早比起为了保护内在柔软生命，更像海的象征，海的凝固的一滴水，不能更柔软。武斗是坚硬的，深色的，参差的。
很古怪，这个沿海城镇竟给日和带来山地超过海边的感觉，她踩在木头上，这木头绝不是顺着海水漂流而至，反而从大地深处长出来，它绝对稳固，绝对长久地崭新，不论多少人在它身上踏过多少遍，好比如果她坐在沙滩上时，她不会觉得自己面朝大海，而以为大地才是那张床，那个房间，一个家，而蔚蓝的波浪不过是变动的壁纸，不值得投以更多的注意力。
她跟老人谈起这件事，老人赞同，并建议日和可以去北边武斗的洞窟看一看。洞窟。听见这个词日和就明白了。确实如此，老人说武斗的洞窟远远胜过它的大海，最后给这个地方留下坚强沉稳的气质，他抚胡须的动作看起来和善亲切极了，一点不同开始时日和还会害怕，他甚至笑着让日和猜一猜武斗的精灵道馆会用什么系的精灵。
“但事实上——我是知道的。如果初来乍到并且一无所知，仿佛踏上真正陌生的这个小镇，我会说岩石系。但格斗仍然合适。”
“正是如此。当年我挑战道馆时——我最先挑战这个武斗道馆，甚至特地挑的水系精灵，不过我也本生在大海边上嘛……但后来想想。武斗，这个名字本身就揭示了道馆的属性啊。丰缘用精灵属性作城市名的不多，武斗算一个，釜炎算一个。训练家到这两个地方是会被震撼的。武斗值得你多呆一会儿，它的名字近乎概括了这个城镇的一切——”他站起身。
“你是要走了吗？”
“是的。”
日和现在把绿寄给她的机械，一只黑色手表戴在手上了，她没有发现老人扫过这只手表时目光一滞。她赶忙也站起来：“让我送送您吧。从凯纳到武斗，您也辛苦了。”
“这个老人还没弱到这个地步。”他摇摇头，“凯纳到武斗，在地图上也不过，张开拇指和食指，越过海面的距离。年轻时我能围着丰缘转上一圈不歇息——当然现在……”
“那么……”
“要送我的话，那就送送我吧。”老人却按下日和的话，他不讨厌日和，也不讨厌凉子，这种情况下，佯装什么也不知道才是正确的：因为他看过日和的言行，也对这个姑娘有了初步的认识，他知道日和会是凉子喜欢的那种人。他由衷相信凉子和日和之间的友情就跟他欣赏凉子也欣赏日和一样简单。就像凉子始终沉默地没有对他伸出手。他们心照不宣。“听说你喜欢小球飞鱼，那或许你可以收下这个。”
他强硬地把精灵蛋塞到女孩怀里了。
“我不喜欢小球飞鱼。这家伙得托你照料。”
老人想可能很久之后日和也不能再见到他，更何况近日就会失约，日和在武斗的码头等了那么多日子，却一无所获。北边的水道从未出现那只颠簸的，生锈的船的影子。如同凉子突然杳无音讯。而临别或者道歉，长辈对于晚辈亦或者朋友之间，应该付出诚意。
对于收到自己喜欢精灵的精灵蛋，即使多长于经验的训练家也难无动于衷，这个冲击太大了，少女从无掩饰自己心情的习惯，相对丰缘人过分白皙的面颊糅出淡粉色，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而再再而三遇见这些似乎也不那么陌生的陌生人，她以为路人路人间即使聊过几句，不过是在脑海里存活半个月也都算长的一段影像，越来越远，也没必要惋惜的。对于老人的行为她察觉到奇怪，不安，甚至难过。她没法理清自己的一团头绪。毫无缘由的。收到这只精灵蛋一个训练家会难过。但确实如此。所以日和想也没想过关于她的信息反复被一个又一个人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老人摆摆手。他点燃了一只新的烟，钻进自己的船里，和初见一样敛起笑意，严肃、冷淡地看向前方：水面一片宽广。没有雾气。
如果幸运的话，日和还能遇到他。如果幸运的。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的话。
他没有说。
破旧的船的形象远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从海到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