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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反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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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五年,萧景琰继位的第五个年头,自五年前长林军立,三方边境重定,新帝整肃国纲,重推农事生产与边境贸易,大梁国力逐渐由衰转盛。近两年来,农商复兴,兵甲得到将养,军队战斗力达到鼎盛,国内一片和泰安康的祥和景象。
不过,梁佑帝萧景琰的心情却不那么顺遂。
登基五年,膝下唯有一个皇长子萧清焰,佑帝子息单薄的问题牢牢牵据着一众大臣的心。一到了重大节日,关于佑帝子息问题的探讨就要形成鼎沸之势,那奏折就像雪花片一样往养居殿洒,扰得萧景琰烦不胜烦。这眼看就要过年了,按着往年的情况,又一波奏章要往养居殿洒了,不过他没有心情烦这些,如今有一件更叫他头痛的事迫在眼前——庭生反了!
当初萧景琰要收这么一个出身掖幽庭的小孩子为义子,可说是力排众议,甚至连自己最好的朋友梅长苏的建议也否了。
“还是让这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吧,有些事知道得多了,就不如一无所知的时候幸运。”如今再忆及故友的话,似乎总有那么点意味深长。萧景琰还记得当时梅长苏说这番话时的神情,一贯波澜不惊的眼底荡了几荡,似乎意有所指,最后到底是轻轻叹气一声,再无后话。料不到挚友的话还言犹在耳,这孩子却已经反了。
梅长苏的死讯一传进京,萧景琰便立了要收庭生为义子的愿,放他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未必不好,可是一想到当年祁王对自己的悉心教导,他如何忍心让祁王的后人去江湖飘零?最主要的,他还存了一份私心,当年的赤焰案后,祁王并林家军几乎死难殆尽,好友梅长苏虽又重来京城一着,最终却还是战死沙场,故人越来越少,现在哪怕发现跟赤焰有那么一点儿关联的人或事他都要紧紧抓住,他怕在漫长的岁月流逝、雪花片一样的奏章对事里将从前忘记了,这个跟赤焰案有着这样渊源的孩子他如何能克制自己对他的格外关照?
一片雪花飘进养居殿,落在正立在殿门口的萧景琰头上,融化了,使他的鬓角看起来有些雾蒙蒙的。
“陛下,您怎么站在风口,别冻着啦!”
高湛已经六十多岁,满头的银发,虽然依然挂着六宫都总管的头衔,但早已蒙太后恩准养老,往日只在宫中自在度日,不须再受人使役,这时竟冒着风雪赶来养居殿,萧景琰不能不为所动。
“高公公,这大雪天的你不歇着去,往养居殿跑干什么?”
高湛嘿嘿地笑,“陛下您忘啦,今儿啊,是皇长子的生辰,皇后娘娘一大早就备下了酒菜,抱着皇长子在正阳宫等您呐。”
佑帝与柳皇后成婚六年相敬如宾,却也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夫妻感情,是以养居殿里服侍的见萧景琰烦忧至此,便也没想到去提醒他今日是皇长子的生日,再怎样心情不好都该去正阳宫走个过场。
萧景琰听了高湛的话,不由眉心一皱,心想皇后怎能这样不懂事,为着这点小事就要把这位六十高龄的老太监叫来传话。高湛知道这位佑帝性随太后,很体恤宫廷老人,见他眉心微皱,已知他心中所想,笑呵呵地道,“陛下,现在起驾么?”
萧景琰却没心思去正阳宫替清焰庆生,微微摇了摇头。
“陛下还在为靠山王烦忧?”
靠山王是庭生的封号,当年萧景琰甫将他收为义子,便先替他改了名字作‘萧清河’,甚至后来皇长子的名字也沿用了一个‘清’字。而群臣一知悉皇长子名后,便知这位佑帝对于十余年前那桩关于赤焰军的泼天冤案到底意难平,再仔细回味,才又品察出这位佑帝对义子的宠爱。然而这宠爱却不能服人,大梁国素有三重,血统军功与礼教,赤焰案虽已平反,庭生的身世到底难白于天下,虽说萧景琰为他指派了名师宿儒悉心教导,将他性情打磨得刚强中不失乖巧,甚是讨喜,然而他‘出身低贱’,又无尺寸军功,单凭着佑帝义子的身份便要强袭一个‘亲王’,漫说礼部,满朝文武都是难服,就连萧景琰登基前就追随于他的沈追蔡荃都将头摇了又摇,“陛下,这委实不妥啊!”是以庭生的封号就如同他的身份一样暧昧——靠山王,无亲王爵位,享亲王待遇。
“庭生,真的反了吧?”这位登基前曾为大梁开疆扩土,立下赫赫战功的梁佑帝语气里有了一丝疲惫。
高湛只问他是否在为靠山王烦忧,绝口不提靠山王谋逆之事,果然牵动了萧景琰心中一点柔软的情愫,他话音恹恹,却唤了靠山王的曾用名‘庭生’,而不是‘清河’,想来忆及了一些温柔往事。高湛柔和地道,“陛下不必思之太深,小孩子发脾气嘛,放到平常人家,打一顿也就好啦!”
萧景琰被他说的一笑,缓声道:“高公公,朕这养居殿里冷得很,没什么大事不必亲自过来,皇太后不是准你在宫里休养么?你无须受任何人差遣!”
高湛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到一处,“陛下爱重老奴,老奴岂有不知?不过陛下您多心啦,有皇太后与您的庇佑,谁肯来差遣老奴?老奴真是闲得一把老骨头都要散啦!是老奴自个太喜欢清焰小皇子,遇着小皇子的事啊,老奴不亲自来传话,心中总不踏实!”
高湛得了太后的格外关照,可以直呼皇子名讳,然而这五年来,他极少越矩,这时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了,呵呵笑着道,“老奴逾越啦,还请陛下勿怪。”
“嗯,”萧景琰觉得经这位六宫都总管一番开导后心情疏阔了不少,点点头道,“来人,给高公公上个暖炉抱着,高公公,你也跟我一起去正阳宫看看皇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