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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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忽得从青石板上四散开来，少年将书放下，从靠椅中站起来看向那点点萤黄。他的眼角微微向下，又生了一张尖尖的巴掌大的小脸，平添了纯良无害的气息。
然而尖叫声哭喊声还有兵器入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瞬间充斥了黑夜。
“快跑！”有很多声音这样对他喊着，却又很快噤声，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只留下无力的闷响。飞散的血红仿似嗜血的恶虫，蜿蜒盘旋，叫嚣着向少年涌来，让他的身体比意识先做出了跑的反应。
但少年毕竟只是文文弱弱的小书生，很快那些如同地狱修罗的黑衣人已无声无息地追上他，在他惊恐的一回头之间已近在咫尺。
郑恺十三岁之前的记忆，就只有黑得怕人的，颠倒不分上下的深林，以及黑色的，仿佛流不尽的鲜血……
“我对于这个世界的第二个记忆依然是黑暗的，”密室里，郑恺的故事其实才刚刚开始，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看向地面，“他们其实很慈悲哈，先给我治好了额头上的伤，然后才开始折磨我……”
“大概我之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吧，少年恶棍，又偷又抢，很可能还杀人放火，做着最恶毒的事，所以现世报很快就来了。”被禁锢在只铺了一层薄布的，在强烈的震动之时会发出震耳响声的木床上，十三岁的郑恺会望着漆黑的顶棚这样想。然而很快就会有人进来，以最粗鲁的方式打断他的思考，让那张破木板床一次次发出仿若濒死的哀嚎，让那张破布单上再一次洇上团团混着白液的血迹。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恶灵索魂般的开门声又一次响起，郑恺只知道门口的守卫从“忠于职守”到慢慢松懈再到完全被撤中间经过了多少次轮换。
当那个一下子释放出贪婪嘴脸的，满身酒气的人扑过来的时候，郑恺知道机会已经来了。
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脱出禁锢的郑恺抹了把脸，眼神中有野兽猎食的狂热一闪而过。
“我觉得，那里面应该有人在暗中帮我，不过他势力应当不大，只是在我逃跑时为我开了一扇门。我无休无止地跑，跑到仿佛一停下就会倒地而亡”郑恺的呼吸渐渐平缓，却仍然只看着地面，“后来，我的养父母在野石岭发现了我，他们是一对无子无女的老夫妻，正带着全部家当迁往新昌，那个当年商业最为发达的地区。后来的事，你都应该知道了，养父的生意在新昌做得还算风生水起，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了多年。但是没想到，两年前经营不善，家境就败落了”郑恺仰头，搓搓已然通红的面颊，“养父养母相继过世。”
他的目光终于对上邓超，只一个对视，就在那一直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看到了汹涌波涛。
“我不止一次去到野石岭，回忆逃亡的那条路，但是每个方向走过去都是祥和一片，再不能找到那里，从前的一切，也都无从得知。”
那日邓超将昏睡的郑恺带到密室，他的抵触很明显，邓超开始只以为他是受伤不舒服，后来他却不得不用内力让他老实待在床上。他梦中那些求饶的，悲伤的，或是极度惊恐的话敲击着邓超的心脏，让他不得不拿出竹埙，以压制自己的狂躁不安，郑恺也终于在旷远的埙声中平静下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父母刚收养我的那年，我们几乎天天睡不好”
停了很久，郑恺又说了一句话，打断了邓超的深思。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
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
睡荼蘼抓住裙钗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是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
“还别说，这曲子由江南美女唱出来，别有另一番风味呢。”
江南的茶楼也是文雅，茶杯一水儿的青花诗文纹饰，四面的墙刷得赏心悦目，间或有文人骚客的题诗题字，屏风也尽是绢素的博古插花屏，连墙角摆放的盆景，也都是雅到极致的君子兰。戏台不大，倒也明丽精美，皓齿明眸，落幕后，余音环绕，赢得一片喝彩。
“寿儿呀，你这一次还真靠谱，把目的地定在江南，果然舒服呀。”陈赫惬意地喝了一口茶，又拿起茶壶将杯子沏满，清绿色的水柱缓缓划过一道弧线。
小寿得意靠在樟木椅上，摇着水墨纸扇，第一次没有反抗陈赫的称呼，“那是自然，我听玉隽说过的，江南的秀水多花草多美人多，所以我就义无反顾地推荐你来这里了～”
“哼，主要是因为美人儿多吧！”阿桃瞅了他一眼，“还有你，总是跑过来听这些咿咿呀呀的曲子干什么，药铺不开了？杨姑娘的钱不还了？”
“安啦，钱很快就会有的，再说，杨姑娘那么大方，不会在意这点钱的～”小寿很宽心，侧头往窗外望望，春风沁人心脾。
陈赫其实也有些顾虑，杨颖给他们准备好了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必需之物，包括伪造的户籍和不错的住处，又将她“出远门的朋友”没法照料的药铺交给他经营，所以他们的生活仍过得很滋润，也是懒人有懒福。但是她帮他这么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好吧，反正我们也吃饱喝足了，饭后高雅也欣赏过了，回去接着赚钱吧~”
春色确是最撩人之时，青绿的柳条在粉墙黛瓦间招摇，画船点点，隐在烟波深处。街道两旁屋宇鳞次栉比，各行各业，街市行人，川流不息，不时经过大型店铺，上方就有招揽生意的旗帜随怡人的春风轻扬。杏林堂就在路口的转角处，店面不大，看着却是精致，牌匾上“杏林堂”三个字端正遒劲，有一种不外露的气度，然而却被店外站着的那人压了气势，他一袭墨色织锦长袍，领口袖口绣着荼白流云滚边，腰间一条同色银边腰带，头发由银冠束起，贵气十足，意气潇洒。
是谁？陈赫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看他这幅打扮，自然不是一般人，难道
“公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陈赫一边说着一边开门把人往里面请，“请问您需要哪些药？”
来人却不急不躁，“不急，先喝口水～”他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打开折扇慢慢扇起来，“虽是春日，但在阳光下站了这么久，还是颇有些热呢。”
阿桃端上茶水来，他也是不客气，端起来就喝，只是姿势很优雅，优雅到陈赫已经想到如果他是李晨托付来寻他的什么朋友，他应该怎么逃跑了。
就在陈赫做呆滞状的时候，那人已喝完了一杯茶，长眉微挑，凤眼轻眯，收起折扇站起身来，“好啦，茶也喝了，热也解了，麻烦帮我抓白芷、知母、川芎、赤芍药、生甘草各二钱，栀子仁、蓝叶各一钱，多谢。”
他一口气说完整个药方，倒也顺畅熟练，这让陈赫又在考虑他是不是邻家百药房派来的。
小寿帮他抓好药，那人正要告辞，陈赫又补了一句：“是治热病的吧，如果太严重，可以再加服黄芩和玄参。”
“好的，多谢掌柜提醒。”他嘴角含笑，向陈赫略一拱手，便悠悠然离开了。
(戏曲段改自汤显祖《牡丹亭》 寻梦「懒画眉」惊梦「皂罗袍」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