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册2》桥上问鱼

4、千面佛

　　渡口吹着咸腥的风，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碧海青天阁广招门徒，清泉镇的渡船一下子就变得供不应求，连货船都被承包了个干净。码头上人来人往，多半是江湖中人，想拜入碧海青天阁门下的有之，看热闹的亦有之，混着湿闷的空气，不少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都已经不适的掩面皱眉，步履匆匆，似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忘机虽然从来都住最好的，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但他一直自诩为乞儿，倒是对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一点不嫌弃。他觑眼看了看顾凛，想着他这样的人估摸在哪儿都没差。他正要去打量凤至，却猛地被人撞开。

　　“站住！”

　　“让开！让开！”

　　一拨面色不善的莽汉四面八方穿过整个码头，横行霸道的模样愣是让人让出一条道来。忘机揉着自己被狠狠撞了一下的胳膊，龇牙咧嘴疼得不行，要不是人走太快，他还真想逮着人骂几句，顺便问问人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破铜烂铁，要不能撞成这样？

　　只见那群人连要起航的渡船都没有放过，鱼贯而入，仔仔细细地搜罗了半天，又各自下船，在码头汇集在一起。

　　呵，没找着。忘机突然就有些幸灾乐祸。

　　这么一乐他就觉得有些饿了，正打算掏钱买几个馒头咬着，他突然就变了脸色。

　　“他大爷的！”一不留神，脏话就脱口而出。

　　凤至正要上船，闻言转过头来，“怎么了？”

　　忘机咬了咬牙，堪称神色狰狞，“老，我钱袋被人摸了！”

　　凤至和顾凛皆是一愣，还能有人把忘机的钱袋给摸了？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忘机烦躁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也没几个钱，还是先出海要紧。”

　　这空船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要是一耽搁错过了，再等一艘有空的船，也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不大的船载了一行六个人，都是去的碧海青天阁，除了忘机他们三个，有两位是代师门与碧海青天阁走动，另一位则是干脆投奔于此寻求庇佑，大概是躲避什么仇家。

　　忘机凭着三寸不烂舌和人探了不少消息，多数没什么用，最后和船老大又唠了唠，在得知要在这海上漂两天后，便怏怏地回了自己屋里歇着，他在地上称王称霸，一到这海上就脚下发虚，连着头也晕了。

　　平平躺在铺上，身下还晃悠悠的，忘机一时半会儿都没能睡着。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怪异。

　　啪嗒。

　　极轻的声响，这要是搁在平时都没人会注意，偏偏忘机此刻晕乎着，又因为心底的一丝怪异有些敏感。

　　他皱着眉翻下身，蹑手蹑脚走至门边，侧耳听了听，唰地一下就开了门。一个极快的人影像是跳起的蚂蚱似的转身逃远。

　　小兔崽子。

　　忘机在心里骂了一声，动作却一点不慢，赶紧就追了上去。

　　看着背影瘦瘦小小的一家伙，跑起来还真不慢，忘机觉得别说自己现在晕着船，就是在旱地山也不见得跑得过他。只是突然这人影就不动了。

　　一把利剑此刻正抵着他的脖子，只要再一寸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停下步子的人警惕地抬了抬眼，瑟缩地退了一步，转身撒腿就跑。可惜才走了一步，就被赶上来的忘机抓住了。

　　“嘿，小兔崽子还跑很快啊，”忘机狞笑着，“你倒是再跑啊。”

　　顾凛已经收了剑，他也不知道这小子是谁，只见忘机追着跑，这才出了手，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事儿了，正打算走，却见凤至也正朝这边走来。

　　“放开我！你放开我！”被拎起来的人踹着脚，声音又细又脆，竟是个女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黄瘦黄瘦的，她穿着一身男装，又脏又破，像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长相平庸的脸上也都黑乎乎的一片，头发更是杂草一样堆在头上，总觉得是从出生就没洗过似的，唯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装狠的样子竟真的有些瘆人。

　　忘机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许久，直到对方不踹脚了，才恶狠狠地问，“野丫头，你说，你在我房外面看啥呢。”

　　她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忘机对这样的小孩没什么耐心，刚准备动手了，却在她袖口里看到一抹眼熟的色彩。他眼疾手快的抽出那玩意儿，一个靛色的钱袋，正是他丢的钱袋。

　　“呵，野丫头胆子不小，连爷爷我的东西都敢偷。”忘机怒气很大，但有大半是恼羞成怒，想他竟然被个小屁孩给偷了，说出去脸都丢尽了。

　　她脸上的神情变了变，突然眼底就有一丝狠戾，抬手就冲着忘机的手打去，忘机一档，却没想到她手里握着锋利的匕首，寒光一闪就划伤了他的手腕。她一跳就踩在地上马上跑开。

　　却不想被人拦住了。

　　“小孩子这样可不好。”说话的人轻声轻气的，却没知没觉地就抽走了她的匕首。

　　“还我！”她脸上一片急躁的样子，可见对这匕首珍重的很。凤至神色未变，不知何处掏出一块帕子缠住锋利的刃，又递回给了这孩子，“拿去。”

　　忘机刚缓过神来，立刻一把抓住她鸡爪似的手腕，把人提溜起来，满脸怒气，“呵，胆子还挺肥的小兔崽子！”

　　她黑亮的眼珠子滴溜转着，不知怎么就有恃无恐，觉得这人不敢杀了自己，于是就一句话也不说，任由提着自己的人在那儿骂着，反正又骂不出花来。

　　宽大的袖子顺着手滑了下去，露出一截手臂，和她蜡黄的脸不一样，大概是长年躲在衣服后面，手虽然皮包骨一样瘦，却好歹白不少。忘机眼光一闪，就看见手臂上一个显眼的刺青。

　　是一个“佛”字。

　　大概是发现了忘机的目光，原本一脸无所谓的小孩突然又大喊了起来，“放开我！”

　　忘机眸光一闪，单手将她的手反身扣着，又抓住另一只手也扣住，只差在后面系根绳就可以直接扔船舱了。

　　他笑出了声，带着混迹江湖的地痞味，“千面佛的人，是吧。”

　　“之前码头上的那拨人，都是在找你是吧。”

　　“你说我们要是把你交出去，你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忘机见自己说一句话，对方的脸就苍白一分，突然心里就觉得出了口恶气。

　　凤至绕到她身后，拉下她的袖子遮住手臂上刺眼的佛字，心底有说不出的感觉。千面佛，是江湖上最大的刺客组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它和清河绣坊不一样，虽都是杀人，可清河绣坊就能把这事儿做得既优雅又神圣，像是让人迎接自己的死期，而千面佛却如同木桶里酸腐的泔水和人人喊打的老鼠，让人死得恶心又绝望。

　　而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清河绣坊的杀手都是师徒一脉相承，而千面佛，几乎都是不知何地捡来的孩子，拐来的孩子，打压着，用着药，让他们卖命。

　　这孩子年纪这么小，大概还做不了杀人这行当，顶多做做小贼。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何苦咬着我不放！”小女孩的声音像是挠在心口的猫爪，一点一点揭开伤疤。

　　忘机脸色变了变，“你认出我是谁了，”他看着女孩眼底的得意，突然就笑了，是他少有的嘲讽，于是他又开口，一字一句看着女孩的得意变成一脸煞白，“不，我们可不一样，我是乞儿，你是偷儿，哪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