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册2》桥上问鱼

2、玲珑局

　　冬日的雨寒冷刺骨，打在翠绿的竹面上就显得格外冷意十足。水晶珠一样的雪沫子敲在窗户上发出沉闷短促的声响，伴随着屋内火炉的哔剥声倒也有几分安逸的乐趣。

　　吧嗒。

　　一颗黑子落下。

　　落子的手带着风霜的沟壑，皱纹纵横，却并没有寻常老者的枯黄干瘪，苍劲且颇具气势的样子反倒透着股精神矍铄。

　　而另一面执着子的手倒是如手中的白子一样白皙，且纤细。

　　“果然这些孙辈里我最喜欢你这孩子，这棋风和手段真是和你祖父一模一样。”

　　老者的声音很是爽利，笑起来更是带了股自在洒脱。

　　“阿翁谬赞了。”

　　女声浅淡，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围困住的黑子取出纳好，行云流水之态更让老者笑着捻须点头。

　　“不错不错，”老者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了起来，只是笑完他又落下一子，话锋一转，“只是十一丫头，你怎么这个时候又来找我这老头子了。”

　　“山庄孤寂，春园无趣，便想着来陪陪阿翁。”说话的人有些心不在焉，眉头微微蹙起，看来方才的小胜并没有让她转危为胜，反倒形势更严峻了几分。

　　老者的黑子落得极偏，放着已经形势大好的一片白子不管，兀自开了新的局，听到对方不上心的回答，嗤笑了一声，“别以为阿翁年纪大了就好糊弄，我跟你们说过一年只准在年底看我这老头子一次，料想你们也不敢平日过来扰我清闲。”

　　果然，和颜悦色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嘲讽不屑与冷漠才是面前这老者的固有姿态。

　　“算了，”老者摆了摆手，也不为难小辈，“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碧海青天阁又聚起来了。”

　　凤至手执白子，许久做不出决定该走哪一步，她说完话便一直看着老者岿然不动的表情，直到最后都没有一丝变化。

　　“还有呢？”老者也不催她落子，左手端起一杯茶，自顾自地啜饮一口，似乎对此并不十分上心。

　　凤至终于下定决心走出一子，听到问她的话，本就微蹙的眉头又困顿了几分，“有人在打冬庄的主意。”

　　茶杯落桌的声音并不响，却像是重重敲击在心口。

　　“所以你不知该怎么办了是吗？”老者看着凤至，目光灼灼，虽已上了年纪，却依旧是寻常人所不及的锐利。

　　凤至看着棋盘上黑子不留情面的扫荡，半响，闷闷地点了点头。

　　一面是和江湖册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碧海青天阁，另一面是单家的冬庄，顾此失彼，偏偏让人难以抉择。

　　老者堪堪落子，起身去后方的书架抽了本折子画册递给凤至，后又看向这盘胜负已分的棋局，带了几分说教几分开导，“你知道这盘棋为什么输了吗。”

　　“是我棋艺不精。”凤至有些疑惑话题的跳跃性，不解地答道。

　　“真是这般？你再好好想想。”

　　凤至将目光落在白子输的惨烈的棋局上，回想起自己下子的过程，又追溯到自己最起初的算计，眼神一变，连着温润如水的声音都变得沉了几分。

　　“是我太贪心。”

　　是她太贪心又太自负，自落下第一子便在布局，布着双局，因为担心一个局困不住黑子，故而心急又贪心地布了两个局，却偏偏在行棋过程中互相牵制，顾此失彼，反倒最终输了这盘棋。

　　“你的棋艺很好，远比你祖父好，”老者欣慰地点了点头，“只布一个局慢慢经营你自能赢得了我，又何必为了一个目的而操两份心。”

　　凤至恍然，“阿翁的意思是，这两件事是一件事。”

　　老者但笑不语，只点了点画册，“这可是我秘藏的好东西，现在就给了你罢。”

　　鸦青的封面绘着山水，右下一个浅薄的“许”字标注了这画册的所有者，凤至将它妥善收下，眉头舒展露出一个笑，“多谢阿翁。”

　　历经风霜的眼底是难得的和缓笑意，老者摇了摇头，“我看着你长大，自是要多帮你一些才好。得空了便多和你爹下下棋，处事之道，也不过如此了。”

　　凤至应下，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好，和着屋外的雨声与屋内的炉火之音，又细细地考量落子。

　　一片安逸。

　　长夏谷草木葱茏，日光熏人。

　　忘机紧赶慢赶来至这向来少人的谷中，却没想到水迎风竟不在谷中。

　　顾凛将手中的剑收起，对着忘机陌生又客气地打过招呼，便又自顾自地连起剑。倒是忘机愣头愣脑地呆了半宿，才又对顾凛问道，“水迎风呢？”

　　剑气如虹，顾凛的刺招练到一半生生停住，全身气势陡然遏制，于他却是轻松的信手拈来，他看向忘机，干脆道，“有事出谷了。”

　　“去了哪里？”

　　“不知道。”顾凛答完，看着忘机十分焦灼的神态，想起水迎风出谷前说过若非大事皆让自己代为出面，遂又接话道，“师叔说过，小事可由我代替出面。”

　　忘机打量着顾凛，心底升起不信任之感，但恍惚间又释然，站在他面前的顾凛，尚处于不值得依托的年龄，但是他是莫争的弟子，真正行了拜师之礼，得到所有人承认的弟子，如今的雪山派掌门，亦是由水迎风指点剑术的人。这件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事，偏偏紧急的很，如今之计，与其等不知何时回来的水迎风，不如请他出手。

　　“那就有劳顾少侠了。”忘机咧嘴一笑，像是给人了一个烫手山芋，怎么看都有些幸灾乐祸。

　　也许是因为这一年都过得格外安逸，忘机瞅了瞅无云的万里碧空，心底浅淡的一丝不安也被尽数拂去，大约，一切都好吧。这样想着，连带着脚下的步伐也变得格外轻快。

　　“去哪里。”顾凛拉住缰绳，回头问道。

　　忘机刚刚上马，此刻正回头看长夏谷的一片苍翠，闻言便露出一个兴致盎然的笑容，像是向往已久的迫不及待，又像是待战已久的战栗激动，

　　“去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