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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风流 ...

  •   永兴二十六年,我十六岁。一日我们三人偶然在街头结识了男扮女装化名赵毅的尚书千金,卢敬淳一时兴趣大增,觉得此女子不顾礼法世俗,乃是大大的妙人,遂与其混了十来天的兄弟之谊。日后把酒言欢,走马观花,都不免拉上她。  
      这姑娘却是个好爽性子的我,即使是将军府出来的我,也不免大叹一声“此女乃是真汉子也。”  
      酒是烈酒,碗是大碗,她眼睛眨也不眨端起来酒是一口干,如此豪情仗义,卢敬淳便更是喜欢了。赵卿儒这小子贼精贼精,一看势头不对,立刻拖着我借口走人,然后躲在了一处廊脚听墙角。  
      那时正值月上柳梢,花好月好。  
      如此月圆花好,卢敬淳终于决定也不想再装下去了。在心底略略打了番稿子,便同赵毅表白了。大抵意思是我已知你是个女儿身,且是赵尚书府上千金,闺名意如。你看我们一个名相之后,一个尚书千金,当真是门当户对,世间良配。  
      说完这句话后,本来已经迷糊到趴在桌上的赵意如瞬间酒醒了,睁着眼睛盯了他许久,在我们惴惴不安中缓缓吐出几个字,你容我多想想。
      我想这大概就是女儿家的娇羞了,多想想也是应该的。遂欣喜万分,方想上前同卢敬淳表示表示,一把被赵卿儒拉了回去。  
      接下来情节大出我的想象,赵意如说自己还有事,立马飞也似地跑了。然从此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在街上碰到过男装的她了,派了家丁去打听,方知赵小姐陪母亲去西山寺进香,归期不定。  
      归期不定,但总会归来的,卢敬淳乐观安慰自己。  
      我同往常一般过来邀他逛楼子,他没答应。道是如今他也算是有心上人的人了,要爱惜羽毛。对此我表示十分不屑,堂堂卢大公子,竟然对着个假小子害起相思来,这要传出去,我都替他丢人。卢敬淳见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也不在意。  
      赵孺卿倒好,只是劝他凡事要想开点。  
      这话说的颇耐人寻味,但当时卢公子正沉浸在等而不得辗转反侧的思念里,竟没听出个中意味。  
      待到三月后,赵小姐香也进完了,暑也避过了,也适时归来了。卢敬淳兴致勃勃地跑到尚书府门,递了帖子在门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最后跑出个丫头三言两语一句小姐很累不相见客就他我打发了。如今在回忆,当初也确实傻的可以,竟然还真的就以为人家赵小姐千里迢迢从西山寺回来,就该先休整休整,反而怨自己思虑不全了。  
      赵卿儒此人虽虚长我俩两岁,见识自然比们多得多,尤其是对付姑娘。而遂回来后我立刻跑过去问他,怎样才能尽快让卢公子见到他的意如。  
      这厮垫着折扇略一思索,装的忒风雅,笑的特猥琐。  
      于是我们两人合计一番,将日子定在了七夕。  
      七月七日晴,风和日暖,我在郊外平湖租了艘画舫,邀三五佳友同游。吟诗作对,和曲而歌。当然,都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游湖只是耳目,真正的目的还是在于让卢公子能与意如见上一面。而在此之前,凭着赵卿儒与意如的外堂兄妹关系,我已早早打听到今日赵小姐会出现在隔壁画舫。  
      如今每每想起这段,当真是少不更事,世面见得太少,亦是被所谓兄弟义气蒙了心智。以为让他们多见几面就能让他们修成正果,以为多出几次意外,就有了英雄救美的机会。然而,世事大抵不如人意。  
      彼时,收到赵卿儒自隔壁传来的信号后,如愿听到隔壁画舫传来噗通的落水声,周遭立即有人发出尖叫。我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将卢敬推入湖里,奈何用力太大,被卢敬淳这厮一个转弯没刹住脚,自己掉进去了。最后没法,总不能给人淹死吧,奋不顾身朝水花处游去,奋不顾身拖住佳人的腰身,再奋不顾身缓缓往下沉了沉,想等到她晕过去后,待会儿上岸好给她渡口气儿。这也是赵卿儒教的,待会儿上了岸,让卢公子给他渡口气,说是姑娘最注重名节,你嘴对嘴给她渡气就是轻薄了她,按理说她该杀了你,但你又是为了救她才出此下策,她总不能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吧。既然杀不得,又不能坏了自己的名节,自然就只能嫁给你了。  
      我觉得此计真是一箭双雕进退维谷,实在曼妙,想了想又忍不住问,“既不能杀你,又不能坏了自己名节,那她要是杀了自己怎么办?”被赵卿儒轰了出去。  
      七月的湖水不冷不热,她散乱的发丝在水中贴过我脖子,当真是温柔如水,我忙敛了敛心神,费了十二分的力气才将她拖上了岸。  
      许是在西山寺小日子过得不错,似乎珠圆玉润了不少。我安慰自己,珠圆玉润也是福气,卢敬淳既然喜欢了她,就不能因为她突然胖了瘦了或者老了丑了就不要她是不?这一点,赵卿儒曾经很是瞧不起卢公子,他指着卢公子扇面上“风流”二字,一副惋惜的神色,专一的风流,你怎么对得起咱们京城三霸的名头?你就接着装吧!  
      我跟在旁边瞎起哄。  
      其实我知道他没装,那扇子是我的,只是卢敬淳一直霸占着不放。“风流”的扇子其实是大姐早年的东西,后来她代替公主去边关和亲,这些拿来附庸风雅的东西就全留给了我。而这风流其实也并非表面上的意思,而是大姐的名字“流风”。赵卢二人自然不知道这一层,他这么说,不过就是哪天不损他两句就全身欠揍,更因为卢敬淳这厮当真是百无禁忌。   言归正传,那日我将意如搬上岸,顺势躲开了画舫那班看热闹的人。拨开佳人如墨的发丝,刚想欣赏欣赏意如姑娘不上妆纯天然无污染的样子。  
      猛然一个巴掌就甩在脸上,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右边脸又给甩了个耳刮。  
      被人甩耳刮子可是天底下绝对是最丢脸的事,且没有之一。就连卓将军都不敢轻易甩我耳刮子,她赵意如难道就因姓卢的小子看上了她,就可如此放肆?所以说,人一旦气到了头上,什么情啊爱啊英雄啊美人啊不能打女人啊都得靠一边站,报回现仇才是当务之急。   是故在反应过来两秒之后,我当即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心道,虽然我卓流云是一介男儿,理应不该与之计较,可谁让我是卓家最不成器的败家子呢?败家子面前没风度,何况我还是救命恩人,你甩我两耳刮子,我还你一两个个,咱俩也算是彼此尊重了。  
      哪想巴掌没甩过去已被半道截下,“你敢?”  
      冷厉威严的语气,比起卓将军还冷上几分,我一愣,这哪是姑娘的声音。
      “你是谁?”难道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路拖回来的竟然是个男人,这让人情何以堪   那人将湿发敛向耳后,露出一张完整脸。剑眉星目,却真是一张男人的脸,看轮廓依稀本公子还在哪里见过。  
      那人打量我半晌,忽而语带惊奇,“你是无迹?”
      无迹无迹,流云无迹,便是入宫后先帝一时兴起赐的别名,似乎已很久不曾有人唤过了。平日里来往的朋友,不是熟到叫一声“小云”,便是客客气气一声“卓兄”,如今听他这么一问,我才半信半疑半带猜地细看他,不由一愣,终于想起些事,“是你?”  
      当即跪下,“草民见过太子殿下。”没办法,我虽不是很待见他,但奈何被老子荼毒太深,忠君爱国,爱国忠君,这太子是将来之国君,自然要跪上一跪,即使我骨子里恨他到死。
      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似乎没料到我有这么大动静,手停在半空怔了一怔,半晌道,“无迹,你太见外了,”伸手扶我起来,“算来我们也有五年没见了。”
      是啊,五年不见,我都快忘了他的样子。  
      我竟然也会忘了他的样子?  
      双颊火辣辣地疼,我扯着嘴笑的别有深意,“是啊,泾阳关一役,也已经五年了。”   果然,他脸色陡然一变,也不过是一瞬,已转悟回来,轻轻一叹,“无迹,这就是你多年不肯进宫见我的原因吗?”
      七年前,我进宫做了太子伴读,五年前,不顾卓将军要打断我腿的威胁,执意离开了皇宫。
      不知不觉间,竟已是五年。
      我继续皮笑肉不笑,“草民哪敢?我爹曾同我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草民既是大兴一员,连命都是皇上的,自然心系家国,哪敢谈什么肯与不肯。”   他幽幽一叹,没再说话。  
      当初若非他执意要插上一脚,大姐又何至于今,仍是下落不明。  
      正当时,一直在画舫上看热闹的众人也纷纷赶了过来,首当其冲的竟然是意如。她一脸担心地冲过来,一下就撞进景钧明的怀里,“殿下,你怎么样了?”
      当真是世事雪上加霜。  
      赵意如同景钧明,尚书千金同当朝太子,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卢敬淳算什么,我卓流云又算什么,横竖不过一个纨绔一个败家子,两个不成器的笑话而已。隔日,赵卿儒小心翼翼地同我道歉,“计划有变,我也是到了船上才知道,来不及告诉你。”
      来不及告诉我,让我当着众人面,英雄救了一次平生最恨的人!  
      真是笑话。  
      赵卿儒自知办事不利,携了两壶酒来赔罪。  
      一醉解千愁,酒,确实是个好东西。  
      我的太阳穴跳跳地疼痛,牵连得半个头都晕晕沉沉。却都是没办法的事。  
      连我那老子都原谅了的事,我这又算拿一根葱。
      只是终归哽了根刺在喉,我学不来卓老将军那般忠君爱国,对于那一家子也是毫无反抗之力,甚至连争辩上一句也是不可能,还能如何呢?也不过只能喝喝酒,逛逛街,权当是过日子罢了。  
      卢敬淳宽慰我,“说不定哪日醒来,她就回来了?”
      “回来?你说在战场上失踪的人,有几个能回得来?”  
      几个能回来?  
      卢敬淳碰了碰杯子,没再说话。  
      谁都知道这是一件让老天也为难的事,若大姐还真的能回来,何至于五年了,仍是音信全无。  
      翌日醒来,我仍是昏昏沉沉,却收到意如送来的一封信,大意是她早已心有所属,托我转告卢公子,此生终要负他,若有来世一定什么的云云,满纸痴情泪,字字豪情绝。说白了,不过就是她心里有人了,那小子没戏了。  
      我将信塞回信封,放到烛台上,烧了。  
      我一向不擅欺人,但也从不自欺。  
      既然已经拒绝,又何苦再让姓卢的见了此物更伤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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