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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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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问我:“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你们班有一个女生暗恋了你很久,最后表白被你拒绝了?”
我惊道:“啊?!”
我忽然想起来中学时代,我本就默默无闻朴实无华的青春之中确实有这么一抹亮丽的色彩。初二下学期的时候,我被秦淮拖去给他们年段的篮球赛加油,一个身材娇小瘦弱的女生突然跑过来,她说,苏清明,我喜欢你。
那时候正是青春芳华,对男女之情怀揣着最天真烂漫地向往的时期。除了在课上传纸条和不停地刷作业以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双眼冒心向远处的青山啊近处的篮球场眺望,憧憬着有什么杨过啊流川枫之类的突然出现在校园里。然后要不然就是我撞倒了他正在搬的练习,帮他捡起来从此一往情深,要不然就是他撞倒了我正在搬的练习,他不帮我捡,我生气地大吵从此一往情深。
在这样一所省重点中学里,虽然人人都怀揣着向往,但人人都不敢付诸于行动。活在这种禁欲般忧愁的校园里,连心底向往的火苗都明明灭灭将熄一般了。以至于虽然我和秦淮是两家父母早已计谋好的青梅竹马,我仍不愿意在学校里和他走得太近。脸皮薄得被老师表扬一下都会感动哭的我,总觉得大家要是知道了这事不大好……
但是秦淮肯定是言情小说看多了,每天都不辞辛劳地从高中部下来,把校服穿得日月失色,特男主范地站在窗外叫我的名字,还象征性地挥了挥手,笑得唯恐天下不乱。
我在大家炽热的目光地注视下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出去,和他进行吃午饭、吃晚饭、逛操场,一起回家之类的活动。
学校食堂的红烧肉一直都做得格外好,我格外喜欢吃这道菜。于是我打了一份之余,秦淮会体贴地另外也打一份给我。最后直接造成的结果是我把瘦肉都挑出来放在自己盘子里,把肥肉都丢给他。他也不生气,默默把肥肉吃光了,却三两月也也不见他长一斤膘。
第一节双方就僵持不下,比分交替上升,场边花痴的哀号与欢呼此起彼伏。林奕突然跑过来,直截了当地说:“苏清明,我喜欢你。”
我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这是同学之间纯洁的友谊,说:“林奕,我也挺喜欢你的。”
而后她死缠烂打费尽口舌,终于让我明白了她说的喜欢,是何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领土主权般的喜欢。她站在树荫外边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脸已经晒得有些红,我不忍心再看她这样下去,咬咬牙下定决心说:“我喜欢秦淮。”
林奕立马反驳:“你不是说他是你哥吗。”
我说:“怎么着我喜欢我哥不行啊。”
林奕流露出不可置信地表情。
我说:“我就是喜欢他,他特别好,你说有个长得又帅学习又好的男生每天等你下课请你吃饭还请的都是红烧肉你不动心吗?山无棱天地合我都喜欢他。林奕啊,你是个好女孩,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你可以放手去追求更高更渺远的精神境界了。”
林奕生气地跺了一脚,震落了我身后这个大树的一点树叶,冲我喊道:“苏清明!我不会放弃你的!”转过身,跑了。她说的这句话跟“苏清明!我不会放过你的!”是那样的相似,令我心生百般惊恐。
回神的时候秦淮在右手边的那棵树下远远地看着我,阳光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脸上落下点点光斑,见我走过来,他挑眉道:“你喜欢我?”
……
他更迫近一步,眼底的笑意带着阴森森的冷风扑面而来:“山无棱天地合你都喜欢我?”
……
我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了,侧着脑袋看着秦淮,疑惑道:“可是林奕不是女孩子吗?”
林奕开口道:“苏清明,我说过我不会放弃你的。我想你可能不大愿意接受我和你是同性,但是现在我为你变成了男人,你愿意给我追求你的机会吗?”
他说这话的声音同她当年的嗓音相比太过浑厚,我惊恐地抱住秦淮的手臂。秦淮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背,似笑非笑同林奕道:“所以你装作警察要对我痛下狠手?”
林奕正色答道:“我本来就是警察,研究资料也本来就是你偷的。怎么,你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了,你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
秦淮不甚在意道:“不是我们偷的。我们所有的资料都是团队成员自己做的。……对了,你说的那份资料,是云深的?云深是我们团队里的人。”
……事情真相大白,我长吁一口气,听他们说起来这个云深分外厉害,不由对她更生了一份好奇。好奇总归好奇,我的大部分脑细胞还是沉浸在当年那个分外窈窕的林奕如今变成了一米八一身肌肉的壮汉的惊恐之中不能自已。
为了从这种冤冤相报何时了的痛苦中解脱,我问林奕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林奕想了想,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我展开想象力充分地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
林奕在外边的车子上给他几个同事打了电话,便下了车往村子里走去,没走几步就看见被秦淮打晕的那只大黄狗神色安详地趴在地上。那正是一个岔路口,四面的房子都长得大同小异,根本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但是他作为英勇智慧的人民警察,凭着他专业课考试名列前茅的第六感,走了好几条死巷子之后终于找到了这个荒僻的仓库。
仓库的门不过虚掩着,里边的白炽灯开得很亮,林奕推门而入,背靠着门,警惕地扫视了一遍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持刀持枪的危险分子,但是回应他的只有机器运作gigigi的声音。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塞得满满的书架,第二眼看到的是一个昏倒在沙发上的十六七岁的少女,他觉得这人一定是秦淮的团队绑来做实验的,因为这少女头上戴着头盔,连着头盔的一个电表的示数还在快速地跳动着。
但是他没走两步就看见我和秦淮双双倒在电脑桌前,情形和那十六七岁的少女差不多。他小心翼翼避开电线摇了摇我的肩膀,喊我的名字。听他这么说我才晓得刚带上头盔的时候那声响亮的苏清明是他喊的。
而后他本着为秦淮节约电费的心情帮忙关了一整排明亮的白炽灯,又怀着试一试看有什么好玩的值得这一批人大费周章的心理从电脑屏幕旁边的纸箱里取了个头盔给自己戴上,也跑到这个异世界里边来了。
秦淮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你锁门了没有?”
林奕说:“我们人民警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当然锁了。”
我才从那十六七岁的少女大概就是云深,此云深确然彼云深中回过神来,问道:“云深不是同我们一样的方式进来的吗?那她为什么会变成他们看得见的实体呢?”
秦淮低头思忖片刻,忽然笑道:“那就只能由她本人来告诉我们了。”
这世界里时间总是以不同的速度跳跃前进,我只能凭借着李建成长得何等的帅气来判断到了什么时候。再见李建成时,他已经十五六岁了,生得分外英姿飒爽,云深却还是初遇时的面容,这也令窦氏心生疑惑。
但她已经下定决心是要除去云深的,这点疑惑不足以影响她的想法。于是那一日,她破天荒地递了帖子给在府中尚无名分的云深,邀她到院子后边的六角凉亭来品茶。说是今年开春的雨水足,快马加鞭从江南运来的新茶分外清香。
云深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即便知晓窦氏另有他图,却还是不得不准时赴约。已然定下要去赴约,云深却又在穿着上犯了难。显然窦氏知道李建成对她好,穿得朴素些显得不把窦氏放在眼里,穿锦绣绮罗又显得明没有名分却花了李建成许多银子。几番斟酌下来,最后还是连翘借了她一件蓝底白花的衣裳。
窦氏定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云深早去了十几分钟,就安静地坐着,也不同一旁的丫鬟们搭话,一副贤淑恭敬的模样。窦氏由贴身的奴婢扶着,缓缓来时,云深已经脊背僵直,腿麻得快要坐不住了。
偏偏这时李世民跟在窦氏身后,原本兴致在一路的花花草草上,见了云深,却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拉着云深的小手,狂霸酷炫拽地喊道:“你便是云深吧?陪我玩!”
云深几欲落泪,哀愁地看了窦氏一眼,窦氏抿唇一笑,微微点了点头。知书达理温柔善良贤惠可人的云深不得不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李世民身后。她渴望李世民活泼调皮一点跑得快一点,让她尽快逃离这个人多眼杂的地方不再出丑。李世民性子却生得安静沉稳,即便才六岁,一点寻常孩儿的多动症都没有,只是不急不缓少年老成地走着,偶尔回过头来,要云深帮他摘一朵他够不着的白玉兰。
这朵白玉兰生的位置十分高处不胜寒,云深掂了掂脚尖伸直了手臂才勉强够得到,忍着还麻着的腿,费尽周折终于将那朵花摘下,恭敬地递给李世民,温柔地说:“给。”
李世民晓得母亲对云深的看法,于是他初识世事,就对云深这类青楼女子颇厌恶,觉得浪荡淫媚,实在有伤风化。他伸手捏起云深手中的白玉兰,笑了笑,手臂一挥扔到云深身后的莲池里边去,指着方才的那朵白玉兰边上一点的方向,说:“我要的是那一朵。”
窦氏欺负她,她忍了,这般大的小毛孩也欺负她?!……她也忍了。默默道了一句“可怜了那花生得正好,却被少主扔到池里去,无福消受这春日的景致。”就又默默到了方才的玉兰树下,伸直了手臂去够那朵白玉兰。
一边够着高处枝头的花,一边还要维持着自己婀娜娇弱的体态,显得这二者都更加的困难。云深向树里边又挪了一小步,眼看着就要够到那朵花了,小嘴一咧,掉到池子里边去了。
我心中一时竟生出一种对云深的怜悯,方想问秦淮云深会不会游泳,就听到池子里一声杀猪般的尖叫。估计云深也觉得这个状态不大对,随即进行了调整,一边大口呛着水,一边梨花带雨地哭出了满脸晶莹地泪花,断断续续道:“救……救我……夫人……夫人救……我……”
窦氏淡淡瞥了那池中一眼,也不发话,垂眼抿了一小口茶,又从精致的小碟中取了一小块桂花酥,自顾自尝起来。那李世民也充耳不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低矮树丛间的一只蜘蛛。看起来像是在数它捕了多少只虫子。
眼看池中云深的哽咽声渐渐小了许多,窦氏本想着是时候要边上的小厮跳下去救她上来,没想到自己的大儿子李建成匆匆赶来了,她暗中护着的连翘就跟在他身后,她猜也猜了七八分,是连翘于心不忍,要他来救的。连翘绝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想来说的只是云深落水,并没有牵扯到旁人。
李建成看见云深在池中哭得悲惨,也顾不得其他就跳进了池子里,一把抱住她,安抚道:“没事了。云深,我带你上岸,你别哭了。”
这些年来李建成说好听话的本事只增不减,云深本想立马就对窦老太婆破口大骂,一听李建成这么说,憋屈也消了七八分,只是安静地伏在李建成肩头,一声不吭地上了岸。
两人本要去换一身干净衣裳,二人之间情意浓浓,早就忘了好心报信的连翘和面色不惊的窦氏。见连翘一脸小媳妇模样,窦氏心生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他人欺压的屈辱感,淡淡道:“云深,我邀你来品茶。你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走了?”
考虑到李建成还在身边看着自己,一定要表现得知书达理大家风范,于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娇弱,云深象征性地咳了两声,柔声道:“夫人,我……”
窦氏打断她,威严道:“你什么你。也不晓得自己什么处境,明知晓那玉兰生在高枝,自己拼了全力也够不到,却还不可理喻地要去摘。凡事,终归要量力而行。”
窦氏一颗处世圆滑的心也算是久经沙场,八面玲珑。这话是说给三个人听的。李建成听来,说的是云深自己采花而跌落的,并不干其他人的事。云深听来,说的是她妓女出身,是高攀不上李建成的。最后这一句,是说给连翘听的。窦氏的意思很明显,你自身尚且不保,却又不自量力去可怜云深,最后被反咬一口,还不晓得李建成究竟是向着谁。
云深在青楼里的时候,也将什么老谋深算都见了个遍,心性却仍生得烈,怒火上来,便什么也不顾,伸手柔柔要去抓李建成的肩头,却抓了个空,几乎跌倒时李建成一个反手将她抱起。她心中得意,往李建成胸口贴近几分,同窦氏恶语道:“花是花,生在哪里都是开得正好的花。我不去够花,花自然也来够我。”
窦氏没说话,脸上含笑,自顾自又抿了一口茶。倒是李建成的脸色显得很难看,估摸着他心中也已然明了了七八分,他堂堂顶天立地的一个好男儿,被比作一只花,还自作多情地去附和一个出身低贱的青楼女子……委实甚恨矣!手间力道一松,云深直直摔到地上去。
这一摔似乎反将她摔得清醒,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李建成的脸色,觉得大势已去不可挽回了。但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晓不可挽回呢?她调整了一下情绪,猛地扑向李建成的脚边,哭哭啼啼道:“建成……你不要信她们。我……”她余光一扫,看见连翘正低着头站在窦氏边上不远处,“我是被连翘陷害的!对,方才让你来救我的是连翘对不对?是她计划的……这些都是她计划的……我方才只是觉得委屈……才这般说的……建成!你要信我……”
李建成显然是有些动容,毕竟和云深温柔缱绻了那样多个夜晚,说一丁点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事。他沉着一张脸,将微有疑惑的目光投向连翘。
连翘此刻定然追悔莫及,她只是好心救云深一命,没想到如窦氏所料被反咬一口。她惘然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在旁的人看来她这就是理屈词穷的模样。李建成方想高冷地“哼”一声抱起云深就走,窦氏先他一步开口护短道:“建成,你同连翘,相识多久了。”
李建成如实答道:“自记事,便时常是同连翘一处。”
窦氏又问:“你同云深,又相识多久了。”
李建成思索片刻,答道:“十岁有余,怡红院里一见钟情。”
窦氏笑道:“这么些年,云深所有的好都在你眼前,连翘所有的好,却全在你身后。我便是喜爱连翘这一点,才肯她同你一处。现在看来,从前你跪在你父亲面前,说如何都要连翘在一起,都是一时的玩笑话了?”
李建成半晌未答话,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些年来的事情。云深见大事不好,又哭得响亮些:“你娘同连翘是一伙的!你还不晓得吗?虽我与你相识比不得连翘,但朝夕数来也有六七年岁,这六七年里你几时让连翘进过你的屋子了?建成……”
云深也是哭昏了脑子了,她这样一说,反让李建成心中对连翘的愧疚又多了几分。此时连翘和窦氏安静得不说话,唯有她一身湿漉漉地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在旁人看来,倒像是个闹剧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我本以为此时会是连翘开口说些什么,没想到开口说话的是刚才一直毫无存在感的时年六岁的李世民。神色看起来少年老成,声音也沉稳得不像话,将我一颗花痴的心激得波澜起伏。
年幼的李世民手里正捧着他要的那朵白玉兰,是方才李建成和云深忙着眉目传情时连翘给他摘下来。年幼的李世民素来喜爱这个不大吭声却将万事都办得妥帖的姐姐,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一般的精神感动了他,他说:“哥哥,你就没有想过,如果将来要袭封唐国公的是隔壁修鞋的那个糟老头,拥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的是隔壁修鞋的那个糟老头,她也会跟到府上来死缠烂打的吗?”
世界安静了,李建成回忆起这些年来云深毫不客气向他伸手要钱的种种,他终于想通了,一脚把云深再踹回了池子里,化身风一样的男子,快步走了。
李世民朝他的娘亲窦氏抛了一个媚眼,继续数蜘蛛网上的小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