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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live, or die try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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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的时候已经是过午夜了。
玻璃摩天大楼外的时代广场上人潮还没有止歇的迹象。
兴奋或是疲惫的观光客张大了双臂在巨型电子看板前拍照,各国语言织成细细的交谈声在蝼蚁似的人潮里流窜。
巨大的萤幕在晚风里跳跃着闪烁着广告丶最新的新闻画面丶今天纳斯达克的收盘指数。
时代广场实在是恰如其分地,反映了纽约客对於被时代的洪流抛下的恐惧和自卑。
有时候真觉得脑子要爆炸了...
幸村揉了揉太阳穴,又眨眨布满疲惫血丝的眼睛。
现在的工作每天都要接收这个世界每分每秒奔踵而来的讯息,就连睡觉都睡不好。正要阖眼的时候,地球的另一边才刚刚开市,怎麽可能睡得好。
一个平坦的世界(注1)不是毫无代价的,起码对於一个纽约的银行家来说不是。
全球化造就了像迹部家的公司这样大得倒不了(注2)的跨国金融巨业。
在进入这家公司以前,幸村对於迹部家究竟多有钱根本没有概念。
他只知道那个兼具嚣张和单纯的人挥挥手便能如召唤精灵一样召唤出一架直升机,回到家会有一个由下人排列而成的生产线一路端上洗手水或者替他捡起丢在大理石地板上的鞋袜。
现在他对这些天文数字有概念了,他可以确切地告诉你迹部财阀的资产大概可以买下哪几个小国家,当然,是用发行公司债的方式,这样才符合经济效益和财务杠杆的原则。
Cash is king,现金为王嘛...
那是二度病愈的自己当时最缺少的东西。
美国人的实验精神和医疗科技救了自己,可随之而来的帐单和美国恶名昭彰的保险制度带来了另一种形式的痛苦。
他还记得家中的大人们看到帐单时,那一屋的慌乱。有人说话突然结巴了,有杯子突然打翻了。
本来是想继续在美国学艺术的,但谁不知道学艺术的孩子家里都要有点钱。
在最茫然无措的时候,他得到了知名日商银行里的一个机会。
当时他也不知道没有毕业证书,大学里学的又是艺术的自己,如何进入这样的大公司。他并没有麻烦迹部。
开始工作以後他便明白了。
在全世界景气持续乐观的牛市里,金融产业无尽扩充,失业率极低,公司给出让人跌破眼镜的高薪聘请毫无经验的大学新鲜人的例子层出不穷。不需要充裕的专业知识背景,甚至不需要大学文凭就能得到一份分析师的工作,「只要肯努力,什麽都可以进来以後再学。」他们会告诉你。
只要肯努力。
在这点上,实在和网球太不一样了。
他不再精实矫健,连手指都光滑得令人心酸。
这一天,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脑里想着这些把他带到现在这个位置的过去,和不知将带着自己向哪的未来。
有时真有些佩服起超时工作了一整日後,还有力气想这些的自己。
纽约这样的大城市有时候就是容易让人迷失啊......
公司离他的公寓并不算远,是走路20分钟就可以到的距离。
一直以来他每天下班都走不同的路线。
每一个转角丶每一个散发疲惫而又小心翼翼的步伐都是珍贵。
关於自己手术的细节是他苏醒後经由主治医师的描述得知。
自己是如何血流不止丶体温下降,各种并发症以及每一个最坏的可能性都发生了,那天是个坏天气。
「你是好不了的。」医师双手一摊,实事求是地说。那个约莫35岁的男人是医界的争议人物,轻微的赌徒性格让他对高风险手术有种近乎偏执的爱好,总共算来即便他手上的死亡率居高不下,却也救活了不少人。
「这次是救回了你。你还是随时都有可能肢体瘫痪,或是在心肺也全瘫的状况下失去生命。这病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不过任何情况都比今天死去好多了吧?」他展开明亮而得意的笑容,在离开病房时回头赞叹了一句:「手术挺困难,但你很努力地活了下来。」
幸村在床上昏沉地阖上了眼睛,瘫痪和死亡这两个字在他耳边萦绕到意识的尽头。
随着时间的过去,再度听到同样那两个字眼的幸村,已经越来越分不清瘫痪和死去有什麽差别了。
反正也不会再有人在自己的病床前,旦旦说着会一辈子照顾自己的承诺。
那些让人无法自拔的承诺。
幸村走到家门前最後一个转弯处的时候,愣了一下。
每一种可能的街道组合,刚才似乎已经全部走完。
注1:托马斯.佛里德曼着作《世界是平的》探讨了全球化丶电脑化丶网路化...等趋势对人类的影响。
注2:安德鲁.罗斯.索尔金的着作《大而不倒》。有系统重要性的大型丶混业金融机构有时被称为大而不倒,因为在金融风暴中政府为了救市,常会出手援救这些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