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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璇萱婉瑜 ...


  •   顺沁六年五月一日,帝下懿旨,圣驾回都前,朝中大事,交予内政阁诸臣众议。如有不决,交由承王裁断。
      顺沁六年五月三日,朝廷颁谕,熙琳长公主于蟠龙遭刺,薨。即日起,举国哀悼三日。飙骑将军陆邵峰按照谕令,攻于蟠龙,为帝姬讨公道。
      顺沁六年五月五日,朝廷下旨,祥麟书院杭允勾结凌国余孽,匿藏前朝奸宦,密谋造反,罪迁九族。书院诸人,剥夺士子之名,男子十六岁以上,发配伏羲为奴,男子十六岁以下,没入贱籍,戴罪归家,无诏命,终生不得离祖籍之地。其家族亲眷,三代之内不得入仕,五代之内官不得居二品之上。
      顺沁六年五月七日,樊州世家不遵法令,违抗谕旨,制造谣论,蛊惑人心,诬陷朝廷重臣意欲起兵谋反。其诸世家,剥世家之身,以昀氏昀纾为首,诸家宗主,秋后斩立决。其亲族诸人,流放清华塔,为奴。其族家业,收缴国库。其族土地,按人头分予其地百姓。
      顺沁六年五月十日,两国议和,签订条约。依照合约,朝凰除临炤、镇海、怀阳三城外,全军后撤,退守原境。蟠龙除付战败银两外,还以重金赎回失城。城中俘虏,按人头以银、绢赎回,身份贵者,另作商讨。即,立秋之后,两国重开边境,互贸通商。
      朝廷五道旨意一下,满朝哗然。谁也未曾料到,看似柔弱温和的承王,会有如此铁血手段,会有如此决断胆识。两国交战,战败国以重金赎回失土的史典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凌国始祖董淳,字定远,毫州人氏,世为恭姓。少喜言兵,遍览群书,善伐。天佑二十三年,起为趾国临州参军。三年,左迁江西郡守。天佑三十年,割据一方。天佑四十年,董淳反,称帝,建凌国。趾国佑帝御驾亲征,失利,划江而治。趾国所失之城,以重金赎回部分,凌国借此银两,稳国之根本。而诸如此例,趾国康帝与襄帝亦曾用之。
      但纵如此,几千年来的世俗观念仍深扎民心。故而每一次的赎城谕旨颁下后,不免有些言官御史、儒学鸿士出来弹劾上书。
      在这个时代,民众对于土地的执着,顽固的让人吃惊。
      对于弈族的起源,需要追溯回千百年前,在那一片茫茫草原上,两个古老的部落。终日游牧,落后与腐朽滋生蔓长,将古老的制度破坏殆尽。而后,两个部落分裂成无数个,战乱开始。曾经的族人,为了食物和土地,各自杀伐吞并。但即使战乱不断,草原上的淳朴热情,却未完全泯灭。在征服的杀伐中,一对男女平淡的相遇,平淡的相爱,平淡的相恨,乃至最后,永不停息的杀伐。而在那个古老的草原上,唯有土地,是他们的战争之源。在那片土地上,有他们所需要的水源、草料、猎物以及人口。所以,当时的民众认为,土地是远古的神灵赋予他们的恩赐,他们需要用生命去维系的永不干涸的清泉。数百年后,那对男女的子孙仍在不断的杀伐、吞并和守护。无数的部落重新融合为两个,彼此仇视,各自坚守。而对土地的执着,如漠北长沙兮席卷了古老的神州大地,与嘉兴九川汇成了滔天巨浪与熊熊烈焰,走过了数千载的慢慢征程。惊心动魄的激战后,山河破碎,身世浮沉。人们在开垦土地的同时,亦崇敬着土地。人们可以将鲜血溶入土地,可以将头颅抛向苍穹,却不能容忍,任何对土地的亵渎。延至今日,用金钱买卖土地,仍是对尊严的侮辱,对人性的挑战。
      而今,承王玉口一开,数千里地重回敌国,这不仅触动了世家豪族的利益,更是对世俗的挑战。弈族虽不是崇信神灵的民族,但秉承草原人民淳厚的天性,至孝之极。对于祖上留下的祖训,不敢不从。故朝廷下令后,全国轰动,议论纷谈,却无一人敢上书直言。
      不日,御史黄兴御前劝谏,惹帝怒颜,杖毙。
      而后,朝廷下令,边境之卒徐退,州郡之军更戍之,使其得以与家团聚。
      及,边境之地,免税一年,国有灾祸处,朝廷立时拨款救之。
      于是,万民感恩佩德,齐颂承王之德,皇上之恩。
      百姓就只这样,只要己身得以恩惠,衣食住行,皆有保障,国之政策,如何施行,务须理会。他们只会记得,谁予他们恩惠,他们便拥护谁。
      而有识之士只会知道,承王以此小利,压住幽幽众口,以赎买之策,充实国库,迫使敌国数年之内无力南征。其之所思,前所未有,其之手段,残酷狠绝。
      以银绢买卖人口,确是前所未有。但这一招,不可谓不妙。明知是陷阱,但无论如何,敌国也不能不允约。己国之民身陷囹圄,却不予力救之,只会使家国动荡,民心不稳。
      除此计外,另一计,更是让满朝文武张口结舌。
      凌国初期,政治清明,社会安定。
      永安四年,栾帝死,颖帝即位。颖帝年少,不明形势,倚仗宦官朱尚。朱尚倚恃颖帝宠信,屡次擅权行事,培植党羽,铲除异己,兴文字狱,陷害忠良,政局为之一变。
      颖帝受惑,常派宦官出使、征税、监军,甚至还赋予镇守地方边防重任。
      时风日下,官派林立,多投朱尚门下。朱尚趁机扩张势力,收纳重贿,卖官鬻爵,祸乱不断。
      颖德四年,颖帝死,温帝继位。鉴于历代宦官干预朝政,晾成祸乱之训,立下宫规,不许宦官干政,宦官官职不得超过四品。
      朱尚暗中策划,积蓄多年,遂发“旬伐之变”,拥立舜帝,改元顺天。
      舜帝即位后,朱尚任军机太监,为内阁之首,总督京畿三营。
      舜帝昏庸,迷恋方术,破坏朝纲,滥授官职,凌国朝政乌烟瘴气。
      顺天七年,舜帝薨,成帝即位,决心革除弊害。其将朝中一批奸佞庸臣罢黜,任用新人,朝风为之一新。
      不过两年,成帝遭害,薨。
      严帝即位。
      其沉迷于声色犬马歌舞角抵之戏,整日不顾朝廷纲纪,宠信宦官杨鸿。杨鸿收养的一批义子,肆意妄为,扩庄修田,欺压百姓,滥杀无辜。
      延安五年,杨鸿勾结朝凰,引兵入关,凌国灭。
      数百年来,凌国百姓深受宦官之苦,趾国冥帝年间,亦宦官横行。故朝凰百姓心有余悸,凌国百姓对宦官深恶痛绝。而朝凰初立时,趾国奸宦苏伍闻风而逃,不知所踪。朝廷密遣人马暗访数年,广布罗网,终不得所获。而今承王掌权之初,竟将其一网打尽,故国中上下沸腾一片,言官致词颂承王之德,有识之士亦上表德书,以表敬意。
      至于杀士之事,就此揭过,无人再提。
      鉴于前朝之乱,朝凰曾有严令,凡官吏百姓,无特殊之况不得谋害读书之士。若犯之,罪诛九族;士子犯法,地方谨慎审之再交由按察司复审,再三查证无误后,方由刑部批文,定罪。
      此法一出,文风盛行,世人皆以读书为傲。而朝廷处理士子犯案,依律经由三府审察,甚少出错。长此以往,士子自视清高,朝廷办案时时常阻扰。朝廷官员一怕担责任,二怕被弹劾,对于士子犯事,颇为棘手。
      而承王此招,不仅让仍忠于凌国的前朝余孽死心,亦去掉了前朝顽固之臣,让凌国百姓倾于朝凰。
      凌国因宦官而灭,而忠于凌国的仅剩之士却仍想借宦官复国,何希之有?凌国百姓对于宦官的厌恶,让他们选择了朝凰,一个新的国家。
      国家的融合,对于任何一个王朝来讲,都是时间的磨练,命运的轮回。当故国的棱角被岁月磨平后,惆影交错,终划为莹光,偶尔一现,复又泯灭。
      对于朝凰,这无疑是个新的开始,向更富强的未来,抑或,一统海内。
      而从此刻起,朝凰的史记里,也会新添上一个将会流芳百世的名字——承王祈煜。

      顺沁六年五月十五日,帝撵返都,众臣跪迎。

      深宫外,冷月夜星下,静谧的荷塘微波荡漾。
      层层叠叠,千成莲瓣万点萍。
      秋色伴着露水,分明近在咫尺,却又无可挽留的从身边溜走。
      三更刚至,从水雾朦胧中娉婷走出的女子,莲步如云,不娇不艳,冰肌玉骨,清新出尘,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
      坐在案前,未掌灯,黑暗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在翊怡岚面前散开,然后又在她身后合拢,缓慢而坚定。
      拿起案上玉梳,祥云雕镂的图纹,盘绕九龙阶梯,伸向沓不知音讯的远方。
      抬手,繁重的衣袖褪下一截,露出了白皙纤臂。翊怡岚停下了动作,凝神细看,华贵的宫服,无不灼目。
      按照长公主的礼制,长公主婚嫁时,凤冠霞帔,六龙二凤。嫡妻例服,婚嫁时,必备金钏、金镯、金霞帔。礼制明文规定,一至五品命妇用金霞帔,六至七品者用镀金霞帔,八至九品用银霞帔。皇后及公主婚嫁时,佩戴凤凰霞帔,皇后礼服的冠饰有九龙四凤,皇妃九凰四鸟。
      今日,礼部着人送来的婚服,六龙二凤,长公主的服饰。
      沁媛不欺她,她却想自欺欺人。
      这次的婚宴,只怕又是另一场腥风血雨的降至。
      身后伸出一只手,接过了翊怡岚手中的玉梳,替翊怡岚打理起来。
      翊怡岚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醒,回神,从铜镜中,瞥见来人。
      高冠广袍,明黄龙纹。
      “妾身不知皇上驾到,未曾亲迎,望皇上恕罪。”并未起身,翊怡岚低声说道。
      “皇姐之姿,冠绝京都。朕若是男子,定娶了皇姐。这万里山河,千里疆域,怎抵得上知己红颜嫣然一笑。”沁媛俯身,用侧脸摩梭着翊怡岚的鬓发,从昏黄铜面里,两人的神情,恍若一人。
      “皇上,妾身早已不是妙龄少女。那些才子佳人、鹣鲽眷侣的故事,只属于过去,一段遥不可及的回忆。”翊怡岚侧过脸,对上沁媛深邃的眼瞳,意外地陷入了哪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潭。
      “才子佳人终有一天亦会变老、变丑。皇姐年不过二十五,倒嫌自己老了?”沁媛轻笑道,“朕方才从南华宫过来,老太妃听闻皇姐出阁,欣喜非常。她还说,像皇姐这般年纪出阁,刚是妩媚之时。”
      “老太妃就爱拿捏妾身。”翊怡岚妩媚一笑。
      “老太妃体弱,不能过来探望皇姐,不过,她可邀朕拿了份贺礼过来。”沁媛从身后取来一物,放置案上,单手揭开锦盒,红绸之中,一枚镏金白鸟纹霞帔坠饰。
      镏金白鸟纹霞帔坠饰,内区圆形,镶嵌玉镂雕牡丹绶带鸟纹,绶带鸟侧身作回眸状。外区桃心形,镂刻繁密花朵,每朵花蕊镶嵌红色宝石。背面镂刻龙凤牡丹纹,中间一朵牡丹花,外层花瓣平铺,内里含苞待放,左右两条龙,龙首一上一下,昂首张口穿插在牡丹丛中,上下各一只凤凰展翅翱翔。
      不算华贵的礼物,却是老太妃一生的期盼。她盼了一生,等了一生,只为了一份永无期待的爱恋。
      这枚镏金白鸟纹霞帔坠饰,陪伴了她半生,如今,却来到了她手上。
      翊怡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朕请教过宫里的礼仪嬷嬷,她们都说,女子出阁前,如若能找到一位一生都很幸福的长辈为女子梳头,女子也会幸福一生。”沁媛挽住翊怡岚乌黑的秀发,玉梳一下又一下的抚过,柔声述道,“朕虽不年长,亦不幸福,但却是皇姐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沁媛低下头,迷茫地喃道:“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皇上何时也信起这个了。”翊怡岚满脸幸福的表情,但还是倔强的回道。
      “朕虽知其不可信,但却也不以为然。每个女子,都有自己向往的未来,即使不能实现,也能成为一种美好的愿望。”沁媛放下了玉梳,从背后双手揽住了翊怡岚的颈项,亲昵的低喃,“皇姐的愿望,朕期盼着实现。”
      “皇上……”翊怡岚反手揽住沁媛,泪水无声而下。
      “皇姐,你会幸福的,我们都会幸福的……”沁媛浅笑道,“谁说熙沁宫里长大的孩子,注定孤寂一生。”

      香烟渺渺,绕着案上摆放整齐的檀木排位,然后缓缓消散,微不可察得在白壁上留下丝缕黑痕。
      一人手执佛珠,一下一下的拿捏着,不急不缓,节奏分明。
      满屋的仆人,低头垂目,丝毫不敢往上位瞥视一毫一厘。
      深蓝锦裙的妇人跪在下位,麻木的寒冷已让她意识模糊。她踉跄了一下,单手撑地,重重地喘息。
      满屋的仆人无一人敢上前扶持一把,唯恐遭鱼池之殃。
      “就这会儿,就撑不住了?”手执佛珠的妇人沉声道,“御前诉苦时,可如此般不堪?”
      深蓝锦裙的妇人委屈的回道:“惠颜知罪,请母妃责罚。”
      “蔡氏子孙,本宫可敢责罚?”手执佛珠的妇人低低浅笑,执掌家门多年的威仪,在这笑声中,显露无遗。
      “母妃,惠颜既已嫁入陆家,这一生,便只是陆家的人。”陆老王妃的淡言,让蔡采薇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我们陆家,可没你那么有颜面的媳妇。”季谂婉一边口里念叨着大慈大悲的佛经,一边训责道,“我陆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不过一戏子,你倒和她较真。”
      “母妃,我是这个家的少主母。”蔡采薇的声音显得有些虚无。
      “这会儿,你倒记起你的身份了?”季谂婉反问道,“惠颜,你出身官宦世家,自小知书达理,博闻强识,必晓得《女则训诫》里,善妒是大忌。那秦淮戏子出身孟浪,不懂礼束,你堂堂宜婧王妃,怎也跟着胡闹?”
      “母妃,这些年来,惠颜忍让得还不够?新婚之夜,红缦独守,蜡炬空燃,竟是连一杯交杯觞,也成奢望。半年空闺,夫君未曾迈入一步,便只言未留,奔赴沙场。六年来,偌大一家门,惠颜事必躬亲,打理内外。可夫君却视而不见,不曾问劳。每回书信,直至御前,不肯稍停。如今,祖父病危,传信急召,夫君归而拒之。戏子逾礼,惠颜罚之,却遭禁足。”蔡采薇委屈的报怨道,“母妃,惠颜自认对得起陆家,对得起夫君。可夫君却在外风花雪月,尽享齐人之福。连年续续断断的女子入门,惠颜皆好生安排,衣食用度,从不苛待。惠颜若真善妒,岂容夫君这般羞辱?”
      “惠颜,黯乡思,旅应尽,牡丹伤情哀残,是几度,聚数萍,怎抵九霄之巅,权握天下。”季谂婉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方才喃喃说道,“男子风流,征伐天下。女子娇媚,征服男子。情不可依,唯有权,能致己达愿。”
      “自小抚育,景宣这孩子大多承了本宫的习性。唯这风流,打从娘胎带下来,和他父王一个德性。”季谂婉淡淡地说道,“想当年,本宫执掌家门时,府里妻妾成群,千娇百媚,当真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但你知为何,景宣他父王待本宫三十年如一日?”
      “惠颜不知。”氤氲檀香缠绕,蔡采薇有点恍惚。
      “忍断肠天,倾诉衾枕。”季谂婉唇边绽开一抹笑意,“能忍常人之不忍,知夫君之心声。持家有道,余情长远。”
      “母妃,去岁今辰,兴亡天下,相望天涯,愁心旋归。惠颜对暮怜影,不过期一痴情人。”蔡采薇不由微微一怔。
      又过了良久,季谂婉方才轻声开口说道:“痴有所盼,情有所衷。你心里明白,宣儿盼的不是你,他盼她,她盼他……”
      蔡采薇听了,嗯了一声,静了下来。
      “既然皇上赐了御药下来,那戏子断了子嗣,威胁不了你少主母的地位,你就不要和她斤斤计较。景宣性子倔,没几人能迫得了他。”季谂婉语气渐缓。
      “惠颜晓得。”蔡采薇乖巧地回道,“母妃,那万寿节的筹备,宫里可下了懿旨?”
      季谂婉冷冷瞪了蔡采薇一眼,方道:“本宫已上呈奏请,晋王之女嬅倾郡主与文学阁大学士辰斐之女辰黎婼品性端良,才思敏捷,堪予大任……”
      隐隐的,有什么阴谋,似在暗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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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祝各位读者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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