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61、虚假迷离

　　六尺长的檀木镂雕长案上依次放着玉镇纸、雕竹笔筒、香研宝墨、双鱼水洗等文房之物，一旁的白瓷笔架上搁着墨汗犹未干尽的毛笔。
　　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逐渐斜射下来，沁媛握着茶暖手，倚坐在沉香木椅上，似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沉木窗栏上悬挂着展翅欲飞的凤凰百鸟铃铛，徐徐风过，吹的坠角金铃发出叮当声。
　　殿内沉香缭绕，佛音不绝，却已沾染尘俗，带上了血腥之气。
　　两三个宫人端着药站在一旁，孝德皇太后王嘉姗蹲坐在角落里，粗粗地喘息着，胸口急剧起伏，痉挛的手指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肩膀，嘶哑着嗓子不断呢喃道：“不要伤害本宫的孩子……不要伤害本宫的孩子……”
　　渐渐的王嘉姗的眼皮慢慢垂了下来，口中仍呢喃有声，但已经听不清在说什么，片刻后殿内又归于寂静。
　　沁媛缓缓阖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的沉静：“不伤害这孩子，你待如何？难不成要宣告天下，朕的孝德皇太后晚来有孕，先皇的妃子红杏出墙，让天下人都来看我朝凰皇室的笑话？孝德皇太后你丢得起这个面子，朕还丢不起。”
　　“皇家的尊严就那么重要？”王嘉姗略微疯狂的喊道，“为了维护它，就要让本宫的孩子死的不明不白？”
　　“这孩子是无辜的，害了他的，是你，孝德皇太后。”沁媛站起身来，走到王嘉姗的面前，挑起了她的下颔，缓缓说道，“你我都清楚，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无论情理还是名义，他的出生都是理所当然。但是，你忘记了你的身份，如今的你不再是那风华未尽宠先失的冥帝贵妃，也不再是那个青灯古佛的先皇后妃，而是朕亲封的孝德皇太后，先皇的妃子，朝凰地位最高的女人。用民间的话来说，你现在是寡妇，是要立贞节牌坊的女人。只有朕明白这个孩子的身世又如何，朝凰的百姓不会明白，天下更不会认同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不仅是我翊氏皇族的笑柄，也将会是我朝凰的笑柄。如今蟠龙与寮国对我朝凰虎视眈眈，难免不会在这个孩子身上做文章。”
　　“这不过是借口罢了，皇上你又何曾容得下这个孩子。”王嘉姗裂开嘴笑，牵扯到嘴角的伤口，微微的刺痛。
　　沁媛有点自怨自艾的笑了笑：“孝德皇太后说的不错，朕的确容不得这个孩子。今日无论如何，你都需给朕喝了这碗堕胎药。”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王嘉姗指着沁媛，当着宫人的面质问沁媛：“你当真如此狠心？你和他究竟是……那人说不的错，若是让你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你根本不会容得他出世！除了承王与暨阳王，牺牲谁你也不会在乎！”
　　一种悲哀的感情在体内在恣意流淌，沁媛别过脸，不愿再看着王嘉姗带着怨恨的眼睛。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失败者的结局都是一样的。而被人利用的皇太后你，从一开始就是被抛弃的那颗棋子。”沁媛冷笑道，“除了朕，又有几人真愿放你一条生路？”
　　“皇上你自诩清高，又与那些人有和区别？”王嘉姗用绡纱绢拭了拭如断线珍珠般坠落的泪水，苦涩的说道：“皇上登基那年，因先皇妃子不是逃窜就是已随先皇而去，留下的几个也是品级不高的妃嫔。于是朝臣奏请，封本宫为皇太后，主持后宫诸般事宜。原本本宫以为要在冷宫里荒渡下半辈子，心也就死了，突然之间得此喜讯，自以为从此之后不必再在冷宫里独自念禅礼佛。但当天晚上杜太傅的到来宣告了一切的破灭，突然间又喜又乍，一日之间本宫经历了太多。本宫知道，你不愿对人磕头，尤其还是对着先皇的妃子，先皇的女人。所以未等杜太傅开口，本宫就自己放弃了这个位置。从此收了心，甘愿青灯古佛，在冷宫里埋没了自己的一生。为料六年后的皇上你，又封了本宫这迟来的皇太后之位，但却是为了替承王找两个盾牌，让后宫里的纷争直指两宫。本宫无权无势，所以成为了你们这些权贵的棋子，可是本宫不甘……”
　　“所以你宁愿被人利用，也要对付朕，致朕于死地？”沁媛冷笑道。
　　垂下头，王嘉姗不再言语。
　　沁媛怅然长叹，紧锁的眉头间浮现出无尽痛惜之色，手掌在空中拳了拳，然后缓缓松开道：“谁与谁都是假的，连自己，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会选择欺骗自己。”
　　“若你觉得这样想会让自己好些，那就一直那么下去。”沁媛嘲讽道，“不用为自己的过失负责，原本一切的罪过都是他人的。皇太后你若要记恨，朕阻不了你，但也不能由着你胡来，只好派人将你送到皇家别苑去安养天年了。”
　　王嘉姗知道大局已定，也不再多言语，颤抖的接过宫人手中的药，昂首喝了下去。
　　退出德宣殿，宫门在身后合上。
　　沁媛回过头去，不由长叹一声，又是一位贵人的离去，一座宫殿的陨没，后宫的纷争永无止尽，一波接一波的人只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倒极少有人愿意退一步而海阔天空。
　　宫人逐阶而上，帝王仪仗摆齐，皇家赫赫威仪不容人忽视。
　　拂袖步下，耀眼的阳光被明黄圆盖遮去，雕栏画柱也失却了往日的光彩。
　　走到萧衍宫的廊下，一行人停了下来，宫人们上前替沁媛脱下玄色大氅，然后躬立在一旁。
　　走入萧衍宫，迎面而来的温暖让沁媛全身一软。
　　殿内盆里的炭火被烧得通红，窗子半开，吹进来的冷风却不再凌厉。
　　萧裴醮墨的笔尖微微一顿，然后才搁笔，将笔放在笔架上。
　　“微臣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望皇上恕罪。”萧裴说道，生涩的动作说明他并不是擅于向人行礼之人。
　　“是朕不让他们通报的，萧侧夫不必多礼。” 沁媛虚抬手，淡淡说道。
　　“谢皇上恩典。”萧裴答道。
　　不知何时沁媛已在沉香案桌旁坐下，案桌上的青瓷瓶内的插着几枝含苞欲放的傲梅，沁媛抬手轻轻抚摸着，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
　　萧裴见状，提议道：“皇上若是喜欢，微臣让人摘几枝到沁仪宫去。”
　　蓦地，傲梅的侧枝被沁媛生生折断，拈起淡粉的梅花，似是自语般轻声说道：“它本就不该在这里，无根无源的，终有一天会枯萎。”
　　“或许这就是它的命。”萧裴平静地说道，“命中注定，任谁也改变不了。”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宿命，只不过是人在强大的外力之下，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将之称为宿命。来慰藉自己，也欺骗自己。”沁媛含笑道，
　　萧裴哑然，许久才说道：“微臣没有皇上如此心境，终究是看不破这五尺红尘，喧嚣繁华。”
　　“朕也未看透，但朕会学着释然。”沁媛掸了掸散落在龙袍上的花瓣，指尖犹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朕听闻昨夜萧衍宫入了刺客，甚是担忧，如今看见萧侧夫安然无事，朕也就放心了。近来皇宫诸事不宁，朕心中忧虑，倒忘了后宫诸位的安危。今日悔之不及，已下令让昀霖军统帅多派了人过来，萧侧夫自己平日里也小心些，万望提防小人刺客。”
　　“有劳皇上关心，微臣只是受了一点惊吓，并无大碍。”萧裴轻声说道，“再见到刺客那刻，微臣还以为是皇上……”
　　余音已尽，但却足以让人明白。
　　“礼尚往来而已。”沁媛坦然道，也不愿再遮遮掩掩的说话，“你的无字奏章让朕很是佩服。”
　　萧裴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启禀皇上，微臣上呈的奏章并非无字。”
　　沁媛上前拉着他的手，温言道：“那是朕疏忽未能看见了，又不知萧侧夫在其上写了何字？”
　　“阴谋。”萧裴饮了口新茶润了润嗓子，蹙眉道。
　　沁媛轻笑道：“无字胜有字，萧侧夫这一招的确是高。”
　　萧裴收敛起感伤的神色，微笑道：“多谢皇上谬赞。”
　　“庚华仪为了救妹妹，受寮国新皇指使，扰乱朕的后宫。寮国新皇要与蟠龙结盟，抵挡我朝凰大军。而靖安王与寮国新皇结盟，又令你谋害承王，究竟意欲何为？”沁媛声声质问道。
　　“皇上心里明白，又何必明知故问。”萧裴默默注视着沁媛，似笑非笑地扬起眉梢。
　　“蟠龙内战，朕绝不会插手。”沁媛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她本来就没有看战的打算，自也顺着答应道。
　　萧裴俯身道沁媛面前，将沁媛龙袍衣领出衣襟对合收拢，顺道在沁媛额头上一吻：“不仅皇上，还有岩琅。”
　　“岩琅与朕有何关系？”沁媛神情平淡地抬起头来，轻描淡写的反问道，“靖安王若要岩琅不趁人之危，也该派人与岩琅首领拔魄玮商议方是。”
　　“此事皇兄已然有安排，只是希望皇上不要再插手两国之事。”萧裴见沁媛口气不善，缓了脸色说道。
　　闻言，沁媛姿态优雅地站起身来，龙袍的下摆在沁媛转身的瞬间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萧侧夫你又有什么筹码能让朕妥协？”沁媛盈盈笑道。
　　萧裴目光闪过一丝疑惑，也不过一瞬，旋即又笑道：“微臣有皇上你最想要的。”
　　“只怕你给不起。”沁媛心中思忖，敛去笑意，目光凝滞在自己的手上说道。
　　狭长的眼帘温柔地垂着，唇边溢出恬淡和美的微笑，萧裴略一踟蹰，稍微恍惚了会儿，便醒悟的说道：“计中计？”
　　“若紫罗檀香和离魂粉是萧侧夫弄来的，那么朕很遗憾……”沁媛猛地起身，冷笑着吐出一句：“这仗非打不可。”
　　仿佛渐渐拨开云雾，萧裴也认识到自己的失误，不由苦笑道：“看来有人比微臣等高明。”
　　沁媛颔首，以示赞许，但敛起的嘴角又似有几分不屑：“明日早朝上朕又要为难了，你们丢下的摊子，总是朕帮着收拾。”
　　“皇上英明睿智，定有解决之道。”萧裴心中掀起了波澜，面上却沉静得看不出丝毫表情。
　　“这事既是你惹出来的，明日你便与朕一同上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解释清楚。”沁媛冷然道，面上流露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色。
　　萧裴诧异的抬头，眼瞳之中尽是浓浓的疑惑之色。
　　沁媛坦然的与萧裴对视，唇边似有若无地浮现出一丝傲视天下的笑意。
　　意识到沁媛话中的意思，萧裴欲下拜，沁媛却已轻轻地托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雄鹰本就该在天空中翱翔，是朕折了你的翼，让你飞不起来。但朕却舍不得你做这傲梅，终有枯萎的那一天。或许过程艰难，但朕愿为你缔造天空，让你自由翱翔，不再受他人的束缚。”
　　深深的俯下首想沁媛行礼，萧裴脑海中不禁浮起昔日回忆，人生之失意、得意，顷刻转变，快的近乎荒诞。
　　在此刻，他心底莫名奇妙的相信，即使沁媛是敌国的君主，但却可以给他一个翱翔天穹的机会，能让他一展抱负，不再做皇家里供养的金丝雀。
　　伴随着窗外簌簌的风声，殿内陷入了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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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小帝在这里祝贺2008奥运会成功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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