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59、恨爱千重

　　轻轻地将祈煜的额头上的发丝拨开，沁媛的手掌轻按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撑着铺着厚厚被褥的龙床缓缓站起身子。
　　杜逸轻点了一下头，看向诊过脉在一旁等待的太医，神色冷漠。
　　太医们徐徐后退至殿外候命，宫人们放下帷帐，将殿内殿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杜逸倾身向前，静静的坐着，偶尔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早已变凉的茶盏。
　　外面的光线从灰蒙蒙的薄纱透了进来，殿内透着一种令人舒适的昏暗。
　　待观察再三，确定祈煜暂时无事后，沁媛才如释重负的走到杜逸身边，唇边缓缓漾开浅浅的微笑，清澈的眼眸波澜不惊。
　　“太傅。”见到杜逸，沁媛的脸色缓了缓，说话的时候眉眼间都是淡淡的哀愁。
　　“承王吉人自有天相，皇上实在不必过于忧虑，保重龙体为重。”杜逸尽着一位身为臣子以及长辈的身份说道。
　　沁媛点点头：“在承王还未痊愈之前，朕是不会垮下去的。太傅此来必有朝中要事，朕心虽忧虑，但也不会因私废公。”
　　杜逸赞赏地说道：“皇上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看似冷血无情，实则感情用事的君王了。”
　　“那是太傅教导有方。”沁媛让朱颜为杜逸换了一杯茶，淡淡颔首道。
　　杜逸递了一份奏折给朱颜，缓缓开口说道：“暗探传来的密报，边境只怕要乱起来了。”
　　沁媛翻开看了两眼，暗叹道：“ 蟠龙君王薨逝，两位皇子祸起萧墙，看来靖安王萧奕不日即要登基为帝了。只惜侧夫萧裴在朕后宫里的品级已是极高，除了皇夫之位，是再也晋不了品级了。”
　　“皇上可以试着让萧侧夫参政。”祈煜好心的提议道，语不休不惊死人的话在他嘴里吐出如顺理成章般。
　　沁媛不由微微皱眉：“就算是承王，也只有在朕不在皇城的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执政掌权。他有何德何能，值得朕破了这个例？”
　　“只要萧侧夫的靠山一日是靖安王萧奕，就值得皇上为他破这个例。”杜逸审视着沁媛的表情说道。
　　“太傅想要朕笼络靖安王萧奕？”沁媛微恼道，抬起手来就要拍案桌，但意识到对方是自己的太傅，也就冷静了下来，“但凭着萧侧夫的才智，一旦入朝为官，定是我朝凰的大患。”
　　“若用得好，不仅可以笼络靖安王萧奕，也可离间他们兄弟俩。皇上也知，皇家无亲情，任何人之间都不会有绝对的信任。”杜逸端着侍女刚上的新茗，吹了吹，不经意地接口，
　　沁媛一直僵在空中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眼神呆滞地下意识地摇头：“太傅让朕考虑一下，此事……”
　　“启禀皇上，郑大人与赵大人联名求见。”恰时罗勒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断了沁媛的话。
　　“让他们进来。”嘴张张合合了好半天，沁媛才对朱颜吩咐道。
　　赵阔与郑岩两人在罗勒的带领下进入沁媛的寝宫时，身着明皇龙袍的沁媛背对着殿门，一动未动。
　　直到听到两人特意放轻的足音，沁媛这才转过头来，冷漠的看着他们鞠躬行礼。
　　“为了承王的事，劳累两位大人了。”满殿帷幕轻扬下，沁媛清浅的笑意虚幻如梦，倾世容貌在暗影中越渐妖魅，直让人为之魂夺。
　　“这是微臣等的本分。”两人垂首齐声道，目光不由自主的垂下，不敢再往上看一眼。
　　沁媛猛地一甩袖子，将手背在身后，冷冷俯视着两人，淡漠的说道：“规矩就暂时免了，两位大人还是先办正事吧。”
　　承王宠冠后宫天下皆知，两人更是深谙内情之人，自然知道沁媛心中的焦虑，故而也不含糊，两人相视一眼，便由郑岩上前一步开口道：“臣等昨夜连夜审讯犯人祈清延，却发现其对于自己下毒谋害主子的事一无所知，甚至是将两天之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忘了。臣等在搜查犯人房间之中，发现了些许的离魂粉。所以臣等猜测，犯人是被人催眠了。”
　　闻言，沁媛沉了片刻，然后嘴角露出了一个充满残酷意味的笑容：“因此，两位大人猜测此事与朕的侧夫岩琅十四皇子拔戊极有关？”
　　“拔侧夫嫌疑最大。”赵阔谨慎的说道，面上还保持着温和的笑意，略微疲惫的眼神盯着地下的地板。
　　一旁的杜逸沉吟道：“催眠之术是岩琅族人的绝技，中原之人虽有会者，但极为少。更况离魂粉是岩琅那边盛产的，中原的土壤并不适宜种植其。故而拔侧夫的嫌疑，确实最大。”
　　沁媛轻叹一口气，在殿中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对朱颜说道：“小侯爷身患疾病，需要人照料。让宫人带小侯爷去太极殿休养几天，待病愈后再接回来。”
　　“是。”朱颜低声回道，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皇上太纵容你的后宫了。”杜逸微薄责道，带着不赞同的看着沁媛。
　　“不然如何？方才两位大人所言只是他们的推测，没有真凭实据，朕处置不得。就算真让两位大人查出来，朕还是处置不得。”对于这个问题，沁媛也是很无奈，“他们不是一国皇子，就是权贵世家之后，稍微伤筋动骨，都是麻烦一件。”
　　杜逸悠然坐着，神情里带着丝丝笑意：“皆因皇上忙于政事、疏于后宫之故。自古朝堂后宫牵连颇深，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就该游刃其中拿捏好分寸，使祸不至国，灾不至己。”
　　沁媛隐下心中的不安，转眸看着祈煜，静默地沉思着。
　　忽然，脑中灵光快速地一闪而过，沁媛眸中异光流动：“既然他们都是一国的皇子，就该负起他们应该担着的责任。胆敢扰乱后宫，挑战朕的威信，朕也不能就此示弱。杜大人你马上修书岩琅，朕愿再赠粮草，助它岩琅洗雪前辱，与蟠龙交战。”
　　郑岩与赵阔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选择沉默不语。
　　杜逸虽有所顾忌，守着君臣之距，但还是调笑道：“皇上，再这样下去，国库可就要空了。”
　　沁媛握紧了手，指尖的冰凉渗入肌肤，转目冷然道：“对于这件事情，朕意已决，再没有转圜的余地。而且正值蟠龙萧蔷祸乱，岩琅此时出兵方有可趁之机，朕亦可借此削弱蟠龙的国力，让蟠龙三年内无力南窥。”
　　“臣遵令。”杜逸付之一笑，轻声应答道。
　　“至于两位大人，朕赐你们金牌令箭，出入宫廷无阻，且有先斩后奏之权。”沁媛温柔凝视着两人，唇边笑意渐深，“希望两位大人不要让朕失望。”
　　“臣等遵旨。”两人俯跪下来叩拜道。
　　寒风乍起，直灌入寝殿，明黄色帷幔翻卷而起，冷意蚀骨，流窜于四肢百骸，宫阙一下变得灰白莫辨。
　　斥退几人，望着摇曳的波光灯影，沁媛颓然的跪在床边，握住祈煜的手，先前的冷静淡漠消失无踪，只有深深的哀愁弥漫。
　　沁媛手一伸，朱颜立刻奉上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有一粒药丸。制住祈煜的下颔，祈煜的嘴便不由自主地张开，沁媛趁机把药丸放进祈煜的嘴里，然后合上祈煜的嘴，药丸就吞进了祈煜的肚子里。
　　小心翼翼的替祈煜盖好棉被，沁媛静静的看着祈煜，任凭心在这样祥和的气氛里静静的跳着：“若你一直不醒，朕就一直守着你……”
　　朱颜忍不住上前来揽住沁媛的肩，低声抽泣道：“皇上……”
　　沁媛掩住脸，满心悲酸忍不住落泪，却不知是为谁。
　　无力的向后倚靠在朱颜身上，沁媛阖上眼睛，慢悠悠地说道：“与承王初见之日，朕只能用惊艳二字来形容。他是那种即使藏身在无数人里，也鹤立鸡群的男人。相比于那毫无神韵可言的画像，承王青衫羽冠，更是风神俊逸、超凡脱俗。哪像朕第一次见到景宣的时候，呆头愣脑，整一个木头。”
　　“那是老暨阳王教导有方，不苟言笑，才是身为将军的气质。”朱颜抬头微笑，一双眼睛格外幽亮，“跟了皇上之后，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这么说来，还是朕带坏朱颜的好哥哥了？”沁媛开口调笑道，却仍驱散不去心中烦扰。
　　“奴婢可不敢斥责皇上，省得承王醒来知道，奴婢少不了一顿打。”
　　闻言，沁媛瘦削肩头微微塌下，神情疲倦的蜷缩着身子，垂下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诡异而奸诈。
　　“若是他醒不过来……”沁媛心中沉甸甸的似乎压着一块石头，语声里透出浓浓寥落，“朕便随他一同去了罢了。”
　　“皇上……”朱颜抚上沁媛苍白的脸，苦苦哀劝道，“你这又是何苦……”
　　沁媛脸色黯淡，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一双黑瞳幽幽地看了朱颜半晌，才缓缓说道：“朕是认真的。”
　　朱颜的身子明显一愣，手指也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一股来自心灵的冲击让她完全失了神。
　　沁媛见了朱颜的反应，眼底掠过一丝哀愁，更多的却是难掩的酸涩。
　　疲惫地揉了揉眉头，沁媛缓缓坐到龙床上，拉朱颜过来半跪在她面前，双手搭在朱颜肩上，沉声道：“你与罗勒是在朕身边最久，也最信任的人了，如今朕有一件极为事情要交托于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嘱托。”
　　沁媛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加深，看在朱颜眼里却觉背脊凉意渐浓，不由垂下头来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喃喃回道：“奴婢万死不辞。”
　　“如此朕就放心了。”沁媛目光半垂，隐隐有什么欲喷发而出，“后两天朕会与晨太医令一同出宫去配置解药，如此朕不在宫中，承王的安危就全靠你了。”
　　朱颜又惊又喜的看着沁媛，良久才颤抖的握着沁媛的手，语句混乱的说道：“皇上……不可以……不可以的。如今这非常时刻，皇上你怎么可以擅自出宫？”
　　“有什么不可以？”沁媛冷冷反驳道，打定了主意要出去，“朕身为一国之君，在自己的国土上走走，还有人谋害了不成？”
　　“可是如今承王生死不明，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窥视着皇上你的一举一动。万一起了歹心，皇上你这一出宫岂非给了敌人下毒手的机会？”朱颜慌忙的摇头道。
　　“他们若真有谋害之心，即便在宫中也未必安全。”沁媛觉察到朱颜身子紧绷，似极力压抑着什么，紧紧攥住她的肩膀，“人心叵测，隔着一层面具，谁也不知道谁是间谍，谁是暗探，谁是杀手。朕防得了一时，又岂防得了一世？”
　　沁媛手指扶上朱颜纤细的背，缓缓平复她跳的越来越快的心跳，冷冷开口道：“承王不能失，朱颜你可明白？”
　　“奴婢……会尽力的。”朱颜如释重负的垂下头来，右手朝天举起，低声发誓道。
　　沁媛加重了在朱颜肩膀上的力道，再次郑重的说道：“如此，朕就将承王以及朕的安危交到你身上了。”
　　“奴婢会小心行事的。”一时间朱颜心乱如麻，偏偏在沁媛面前又不敢表露半分。
　　将嘱咐道完，沁媛疲惫的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朱颜起身退出殿外，犹自颤抖的身体落入沁媛的眼里，风云莫测的变换着眼底的神色。
　　指尖拂过祈煜清秀的眉目，沁媛俯下身来，一屡乌鬓垂了下来，落在祈煜的颈项间，绕成一个小圈子散落着。
　　将手插进祈煜的发间，沁媛微薄的唇轻轻触碰着祈煜苍白的眼睑，久久不曾离去。
　　“谁也不能伤害你……”稍微离开一点，沁媛独自喃喃道，“朕也不能……”
　　“所以，所有要伤害你的人，朕一律都不会放过……”空旷的寂寥中，沁媛听见自已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生涩地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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