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56、宫门殇赋

　　一阵寒风撩起耳畔发丝，撩的颊侧瘙痒，沁媛抬手拂去，微睁开眼睛，手所及处，身畔空落落的。
　　抬首举目，只见祈煜独自凭栏而立，挺拔身影在花团柳绿中分外寥落。
　　沁媛轻手轻脚的下床，从背后拦腰抱住祈煜，低声呢喃道：“睡不着？”
　　“微臣只是有点倦……”祈煜怔怔地望着窗外，一双眼瞳黯淡无光，“古人惜花开花落，万般由不得人，而世间种种，命中自有定数。微臣方才再想，或许微臣与皇上争了那么久，也不过是为了那昙花一现的美丽，绽放过后，突然而迅速的枯萎，再没有丝毫的痕迹。”
　　沁媛微愣，抱住祈煜的手却更紧了：“承王不必过于忧虑，很快，一切都会过去的……”
　　“过不去了……”祈煜微微挣开沁媛的怀抱，转过身来看着沁媛认真的说道，“虽然很多事微臣都不知道，甚至被瞒在鼓里，至少有一件事微臣是明白的，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之间就并不是唯一。”
　　“承王你在胡说什么，朕一句也听不懂。”沁媛一惊，莫名的□□攥住心口，不由着急的说道。
　　“皇上你晓得的……”祈煜扣住沁媛的肩膀，俊秀的侧脸仿佛笼上一层霜色，“昨天的一切，已是最好的证明。暨阳王为了皇上，什么都愿意去做……甚至，牺牲自己。”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惊慌绝望将沁媛湮没，沁媛不知所措的看着祈煜，不知说什么好。
　　“事到如今，微臣觉得我们三人之间，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比较荒诞的梦而已。”祈煜目不转睛地看着沁媛，笑容淡定而迷离，“如今，梦醒了，一切又会归于尘俗，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能站在你身边辅助你，与你携手红尘的也始终不是微臣。”
　　沁媛不依的上前再次揽住祈煜，将头埋在祈煜胸前，凄凉的说道，“承王你舍得抛下朕，独自赶赴黄泉，永不再与朕相见？”
　　“微臣如何舍得……”祈煜回抱沁媛，紧紧的不愿放手，“但微臣又岂忍暨阳王一片痴心付流水，君心犹在誓难守？微臣甚至不知，是否因为微臣的存在，才让皇上忍痛割袍，自此断绝青梅竹马的绵绵情意？皇上你不爱微臣，却又不愿辜负，所以才会守在微臣身边。”
　　“不是这样的……”沁媛默然良久，哑声说出这一句，“若是一个月前，朕会不知所措，会选择逃避。但如今，朕知道，朕喜欢承王……正如古人所云，朕只愿与君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似有些许凄楚的语调，更有一种祈煜听不懂的情愫，深深藏抑其中。
　　祈煜静静凝望沁媛宁静的容颜，舍不得移开目光，期待已久的一句话，迟来的太久，让他们白白蹉跎了许多的岁月。但是当它真的到来的时候，祈煜在之前怎么也不会料到会是这般光景。
　　加紧手中的力道，沁媛仰起头，哑声说道：“朕和景宣已经是遥不可及的过去，我们之间已经错过了太多，再也回不来了。朕很清楚，如今站在朕身边的人，是朕的皇夫，冠绝后宫的承王祈煜，而不是权倾天下的暨阳王。”
　　“皇上……”祈煜情不自禁的喊道。
　　“昔日已矣，过去诸般如今不过是个浅淡的回忆，朕与景宣，也是逝去那部分……”沁媛以手挡在祈煜唇前，挡住了祈煜将要接下去的话。
　　知道沁媛有话要说，祈煜冷静了下来，任沁媛拉着虚弱的他坐到榻上，然后听沁媛缓缓道出当年的往事。
　　“当年朕与景宣回宫那日，已是三月桃花纷飞时。当年先皇的三妹、朕的三皇姑娉颜帝姬正巧有喜，宫中摆下了宴席，要大肆庆贺一番。那天晚上，夜黑风高，正是夜深人静无语时，先皇让三皇姑娉颜帝姬绊住朕，独自召了景宣前去。就在那一夜，蔡家家主，那个风华正茂与风流才名齐备的当朝权臣蔡征之子蔡岳辰被先皇压在身下噬咬折磨。这对于景宣，不仅是再次将他心底的伤疤活生生的撕裂，更是极为残忍的践踏了他的尊严。景宣身为陆家世子，下一任的陆家家主，自小受尽世人吹捧宠爱，性子高傲，何时受过这种羞辱。而当朕从宴上脱身去到先皇的寝宫的时候，朕只看见景宣跪在阶上不停的干呕，寝宫的殿门开着，一幅活生生的春宫图就在眼前。然后，先皇走了出来，高高俯视着朕，冷峻的表情下是谁也撼动不了的冰冷。那时朝中局势不稳，蔡家功高震主，先皇以羞辱之实行削弱之事。因为蔡岳辰蔡家家主的身份首当其冲，所以才当了那无辜羔羊。蔡岳辰因是蔡太傅的嫡子，自小便与朕亲厚，甚至曾经秉烛夜谈，对月畅饮。而先皇如此，就是在警告朕，背叛的后果。”
　　“所以，皇上亲自杀了蔡大人？”祈煜开口猜测道，语气里已有三分了然。
　　“承王所言无误，朕确实亲手杀了蔡大人。他自己不能自裁，蔡太傅不会杀子，先皇不会让他那么容易解脱，那么就由朕下手又如何?”沁媛缓缓说道，语句里带着难掩的悲戚之色，“在蔡大人薨逝前，他将蔡家家主的令牌藏匿之处秘密告诉了朕。蔡征是朕的太傅，若朕失势，蔡家也将不保，蔡大人在临死前为蔡家做了选择。于是朕动用了蔡家的财力，帮助叛逆招兵买马、收揽人才，以成反叛大业。”
　　祈煜撩起沁媛白色长袍上的衣带在手里绕圈，有些疑惑的问道：“皇上让人反叛自己祖宗的基业？”
　　“经过那次的宫变，朕与景宣在宫中的势力被严重削弱，已是穷途末路，无法可施。所以朕与景宣在失踪那半年内，暗中拉拢不满先皇的权臣，四处结交江湖义士，而魏重华魏大哥也是在那时结拜的。魏大哥原先是冀州名门之后，只因先皇暴戾，底下官员四处横行，导致民不聊生，故此对先皇极为怨恨。朕与他一番长谈，发现魏大哥对于行军布阵极为了解，便起了利用之心。于是朕与景宣就假扮成郡王爷川延卿与李家小姐李清挽，为魏大哥提供军资，让魏大哥能一展抱负，同时也为我们自己解围。”沁媛缓缓阐述道，“因先皇于景宣的父亲，当年的暨阳王有恩，而暨阳王又是愚忠之人，所以朕数次劝谏不成，便知暨阳王断不会背叛父皇，投靠我们，也就从此死了这条心。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因为朕的皇兄在那场宫变中薨逝，父皇又膝下无子，皇位继承人的争斗就变得极为激烈，朕的几个皇叔大多有这个意向。可不料在先皇得知朕的三皇姑娉颜帝姬有喜的后一个月，先皇传下口谕，若三皇姑生下男孩，便是趾国的储君；若为女孩，满月处斩。”
　　“那只是个孩子而已……”祈煜叹息道，接触宫闱越深，他就觉得越无力。
　　“那并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她身上流着翊氏的血，是趾国皇室血脉延续的希望。先皇想利用这个孩子拖延时间，让各藩王有所忌惮，不敢贸然行动。而对于朕来说，这个孩子来得同样不是时候。”沁媛轻描淡写的说道，“那时朕笼络朝臣谋反，许于他们事成之后高官厚禄、金银良帛，若三皇姑生下男孩，朕这辈子都只会是一位待嫁帝姬，帝王笼络朝臣的工具，没有任何权势地位，那么先前所有的努力也都会白费，朕和景宣将再次被打入地狱。所以朕才亟不可待的让魏大哥举起反翊大旗，找个借口让景宣入了军队，掌握军权。”
　　寒意骤然侵上身来，祈煜微微颤了下：“那娉颜帝姬生下的究竟是女孩还是男孩？”
　　“天意弄人，待朕与景宣已准备好要狸猫换太子的时候，三皇姑不知为何早产，诞下了不足八月的女孩。”沁媛遗憾的说道，“皇命不可违，待熙晴郡主满月时，先皇便令人将其活活掐死在襁褓里，朕的三皇姑也因此疯掉，不久也随着去了。随着两条人命的离去，皇位继承人之争又搬到台面上来。朕为了取得晋王的支持，令杜家的暗卫秘密查探晋王的过去。据暗卫来报，晋王与朕的母妃旧情难了，经常有私下来往。朕晓得后，便与母妃摊牌，朕要谋反篡位，她要报复父皇，我们目的一致，难得的合作了一次。朕还让母妃去劝谏晋王，他要是谋反，就必须于忠于先皇的陆家军队争锋。而那时趾国的天下已是满目苍夷，民不聊生，他若再谋反，无异于将趾国百年基业奉送于他人之手，让我们翊氏血脉就此断绝。”
　　虽知不该问，但祈煜还是不由问出口：“微臣曾听父亲说过，娉颜帝姬怀孕的时候，驸马已经薨逝多年……”
　　“娉颜帝姬自幼身体羸弱，八岁时便被太上皇送去皇家别苑修养身子。但太上皇却早已忘记，皇家别苑里本就住着一位元丰王爷，太上皇最小的皇弟。且说太上皇在登基之后，不知何故，其他的皇子陆续薨逝，唯独那时只有三岁的元丰王爷因为年幼不知世事而逃过了一劫。自小在别苑里长大，从未与外人接触过，而娉颜帝姬入居后，两人时常玩闹在一起，而少年不知情滋味，待两人意识到的时候，已是爱入骨髓，不可自拔。一次先皇去别苑避暑，无意间发现了两人的私情，便将娉颜帝姬带回了宫，招了驸马入赘皇家。奈何天意弄人，不愿人间见白头，驸马不久就染病而死，娉颜帝姬则变成了寡妇。守了几年寡，待朕发动了宫变，血水蔓延了整座皇城，战士的冤魂在皇宫上不断徘徊，宫里的人整日惶恐不安。于是娉颜帝姬便奏请先皇，愿去天龙寺为帝祈求福祉。”沁媛嘴唇微微张动，欲言又止，苦笑了一下，然后闭眼仰面，继续说道，“据朕猜测，先皇定是设计陷害了他们，让他们重逢，然后乱情，再将他们关在一起，直到太医诊出有喜方才派人接娉颜帝姬回宫。娉颜帝姬与元丰王爷的无权无势，他们诞下的孩子若是继承皇位姑且无妨。若是让其他藩王继位，先皇终究不甘，他当年既然从他们手中抢来这皇位，如今便不会让他们或他们的子孙再有机会抢回来。”
　　目光稍移，祈煜眉目低垂，被散发半遮的面孔在晨曦中仿佛皓玉生晕，只是神情之中蕴含着一股淡淡忧郁。
　　沁媛扯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继续说道：“熙晴郡主之死让先皇灰了心，自此不在理会皇位继承人之争。朕看着时机觐见先皇，与他道出了自己的报复，正所谓时世出英雄，谁言女子不能征伐天下，驰骋沙场？朕偏要破了这世俗之道，当这红颜女帝。先皇闻言，默然离去，但自此却默许了朕一切的动作，甚至还在某种程度上帮助过朕。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就像朕要以女子之身登基也是家常便饭一样，即使知道了先皇的意图，也没有人敢反对。”
　　祈煜疑惑地看着沁媛，自从男人拿起武器，站在权利的顶峰时，女人一直都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即使史上站在男人背后掌权的女子不少，但没有人能像沁媛一样，脚踏青云凌九霄，身处万万人之上。
　　“先皇变相的越来越残暴，且不断的残害朝廷腐朽之士，让许多朝臣携家带口的逃窜，为朕清除登基的阻力。”沁媛感慨的说道，昔日种种如今回忆起来，恍如一场盛世虚梦，梦中兵荒马乱的场景在一夜春雨后，繁华依旧，残骨遗骸自此空冢荒草生，再无人理会旧时刀光剑影。
　　阵阵寒意袭来，沁媛不由拉紧了身上随意披上的衣衫，似乎是心有所感，沁媛忽然抬头朝朝阳升起的方向看去，一丝光明从幽暗中破出。
　　这局棋已经下到了尽头，他们的命途却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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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简介及第七章《亘古华美》里沁媛与蔡征的对话里面有：娉颜帝姬，冥帝三妹，薨。
　　熙晴郡主翊娉华，娉颜帝姬之女，满月时被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