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沁源》翎星散落

22、无若务求

　　那是谁也遇见不到的悸动，也是一场无谓的纠缠。
　　纷纷扬扬落叶消，点滴任天明，看不见即使再见。
　　水中芙蓉，半遮半露，如玉晶莹透亮，仿佛嫦娥下凡，朦胧中透着隐逸。
　　沁媛就着夜色走在热闹喧哗的夜市里，两边的吆喝声，熙熙攘攘地人群在各自的人生中扮演着各自的角色，穿梭来去。
　　走了一日，沁媛只觉得累，往常宫中娇贵惯了，几里路走来，却是吃力。
　　怒瞪了罪魁祸首一眼，沁媛寻了个看起来尚算体面的客栈，便走了进去。
　　刚进门，一名小二就上前略带抱歉地说道：“两位客官，真是不巧，今日本店已被人包下，两位万望海涵。”
　　少文皱眉，刚想出手威胁，沁媛就回道：“在下姓袁。”
　　闻言，小二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恭敬地说道：“两位客官，在下浊眼不识贵人，在下糊涂。两位客官，这边请。我们这后院里尚有独院，虽不及都城华贵，也尚算清净。”
　　说着，便走在前面带路。
　　少文冷着一张脸，吐出的话也是冷冷地：“你的属下，倒也伶俐。”
　　沁媛浅浅一笑，逗弄地回道：“为了师兄你，师妹我可是将整条街的客栈都包下来了。”
　　少文也不理沁媛，径直离开，只是经过柜台时停了下来。
　　并不是他想停下，只是有人挡在他的面前。
　　沁媛缓缓走到少文身边站定，将挡路的俊美少年扫视一遍，直到对方不好意思，沁媛才对少文嘲讽道：“师兄今日不仅命犯桃花，还有蓝颜倾慕，小四佩服。”
　　少文冷冷瞪了沁媛一眼，再斜瞥俊美少年，话还未多说半句，对方已主动让开了道路。
　　见少文头也不回地入内，对着他离去的方向，俊美少年无言地叹了一口气。
　　“公子不会当真看上我家师兄了吧？”少文一离开，沁媛也变得淡淡地，即便调笑，也无丝毫笑意。
　　“姑娘误会了，在下家母久卧病榻，急需休养。但今日城内所有的客栈不是客满便是被人包下，方才见了那位公子，想是仁义之士，便想讨个方便。至于房钱，在下愿以两倍相付。”俊美少年将方才肚子里的话语说了出来，然后忧心重重地看了一旁昏昏欲睡的母亲一眼。
　　沁媛这才注意道身旁那位三十开来的妇女，一眼看穿她身受内伤，但未揭穿，只是好奇而已。
　　“掌柜，给他们开两间上房。”沁媛淡淡的吩咐完，也随即离开了，只是在拐角不被人关注的角落，浅笑两下。
　　黑暗中的人会意的离开，不一会儿，城内所有挂着歇业木牌的客栈重新开张。
　　沁媛回到房间并未休息，而是换了一身夜行服，几个飞跃，就到了方才那个俊美少年和雍容贵妇的房间屋檐上。
　　对于用轻功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沁媛也是第一次做，不免觉得新鲜。
　　微微掀开砖瓦，只见俊美少年与雍容贵妇盘坐在床上，女子背坐着，俊美少年正在运功为她解毒。
　　徐徐熏香环绕，迷醉了一室诡异。
　　沁媛本是好奇，但本着帝王的秉性，并未过分行事。如今见两人功夫诡异，沁媛也顾不得身份，竟是趁着他们运功之际，从窗口进了屋内。
　　屋内的人看见有外人入内，不由一惊，但却也不敢贸然收手。如若这样，两人十几年的功力，可是付诸流水了。
　　沁媛绕到妇人面前，仔细打量着妇人。这时妇人已卸下了伪装，其虽已年长，但容貌姿色皆是上等。
　　伸手挑起妇人的下颔，故意细细抚摸起来，一边摸，还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妇人愤怒地看着沁媛，愤恨地喊道：“登徒子！”
　　沁媛一愣，虽从未有人教导过她这个词的意思，但她能出妇人的表情看出，并不是什么好话。
　　沁媛更是肆意地挑逗妇女，妇女急怒之下，也顾不得疗伤，一掌劈来，如排山倒海般。
　　沁媛及时收手，飘然远遁，只可惜了上好的床褥，一瞬间倒塌下来。
　　妇人口吐一口血，然后又冲了过来，转眼到跟前时，一道黑影倏然出现，挡在了她的面前，不过一掌，就逼得她连退三步。
　　俊美男子见妇人败退，连忙上前扶住。
　　待两人在抬头时，幽蓝窗帷轻扬，烛火熄灭，黑暗席卷而来。

　　话说沁媛和少文从两人房中出来，并未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纵跃于栈楼之间，于赫赫夜风中飞檐走壁。
　　沁媛武功本不及少文，加之心中有结，不免落下了一截。方才迫那妇人出手，一招擎风掌，那人身份不言而喻。天下正道宗派，两日前却血染陆府，误杀陆府仆人，是为何由？官府与江湖素不干涉，无双正宗又是正道领袖，当年家徒四壁的陆家侍妾，陆邵寂心仪之人与之又有何渊源？
　　未及多想，两人已辗转来到一处隐蔽宅院。躲开守夜的人，悄然靠近一灯火阑珊处。
　　“仁孝礼义不可偏废，君臣道义不可不守。你家主子意欲谋反，又与下官何干？”熟悉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沁媛敛息，凝神探听着屋内的动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太庙一事，今上已起疑。两日前陆家夜宴，承王提及此事威胁主子。虽未必有证据，今上那，该是心中有数。”另一人浅笑道，对于赵阔的推脱，显是嘲讽。
　　一阵沉默后，沁媛才听到赵阔说道：“你们的人不是探听不到那夜的情形吗？下官便告诉你，那一夜，皇上召下官过去，只批复了一夜的奏章，一句话也未说。因此，你们的人自也探听不到什么。”
　　“顺藤摸瓜？难怪……”意味深长的一声叹息后，另一女子未再出声。
　　“若下官猜得不错，此时宫内，当是精彩。刺客胁帝而去，宫中必有内应。承王定会趁此机会将宫中眼线清楚，收揽大权。到时，宫中如铜墙铁壁，你们可是鞭长莫及了。”赵阔平稳的语调不慌不忙，平淡得一如不起波澜的湖面，既无投靠之意，亦无作对之心，“再不收手，你们主子只会成为晋王的陪葬品。”
　　“危言耸听。”男子不屑地冷哼一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一切不过都是一场骗局罢了。”赵阔不以为意，“自以为帝不在，便有机可趁，到最后，却只会将自己缠死。晋王不得不垂死一搏，奈何宫中有承王坐镇，朝堂有杜逸执掌，皇城有暨阳王拱卫，成事之机甚微。帝制造假象，只为了坐实晋王罪名，你家主子权势滔天，又何必趟这一趟浑水？”
　　“唇寒齿亡。”男子说道，“晋王坐拥劭州富庶之地，麾下将帅无数，尚是一夕落魄，我家主子自恃非那例外之一。”
　　“你家主子若守本分，有何需为此担忧？”赵阔不温不地顶回去，“坦荡于世，若为忧国而念民，纵是夜半鬼魅，也不得近身三尺之内。”
　　“立于世，浊于泥，又何必故作姿态，自负清高。”沁媛透过窗，看见一窈窕身影站了起来。
　　“以叔干戈，可谓亲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此谓天道，是非天道？古之圣贤，求仁得仁，而恶者自悲。天道无亲，而终岁离。你们主子，逾越了。”赵阔依旧好脾气的劝道。
　　“听大人意思，是要谨守为人臣子的本分了？可惜帝对你陆家猜忌已深。如今陆首辅守孝在家，朝中党羽，只怕会被君上清洗一番。到时枝叶凋零，大人莫要后悔。”男子不懈不休地劝道。
　　“两位可曾听过，‘夺情复出’一词？”赵阔回道，隐约已有送客之意，“朝中密旨，家父月前，已赶赴都城。”
　　一阵沉默后，木门由里打开，两人走了出来，正是湖边决斗之人。
　　沁媛不由皱眉，煞查到的情报里，只道两人乃江湖新秀，却不料与官府牵扯。连她也瞒过，背后势力不可小窥。
　　“公子冒天下之大不韪，陋室密见，欲化干戈为玉帛，反其道而行之。妄说不怕他人报复，君上那边，也不好交代。”两人走后，室内又响起一道稍显幼稚的声音。
　　赵阔挑灭烛火，幽幽叹道：“事实胜于雄辩，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就由得他人了。”
　　自从听闻一番话回来，沁媛的心情就非常不好。
　　少文晓得，故而试探性地问道：“世间忠佞，非独对你忠，你实不必庸人自扰。”
　　沁媛淡淡扫了少文一眼，并未回话，只是对着虚空问道：“赵文翰今在何处？”
　　暗处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回禀主上，赵首辅携妻扶灵归乡磬竹，今仍在守孝。”
　　“磬竹？倒是休身之所。”沁媛怒极而笑，情绪倒稳定下来。
　　少文想了想，因对政局不熟，便为想出个头绪。
　　“从磬竹由水路而上，不过一日路途，便可直抵魏璇。”沁媛看出了少文的疑惑，解释道，“方才密见，守备松懈，其内容必已一字不漏的传送各方势力。京中局势，诡异莫测，晋王谋反在即，各方势力都在观望，以求在混乱中谋取最大的利益。削弱赵家，本在朕的计划之内。但今日一番对话下来，纵是假的，明日也必会变为真的。”
　　少文一下沉默下来，对于朝堂的勾心斗角，远比他想象中的诡异多了。而面对这样一位勤政爱民的君王，昔日温婉可人的小师妹，他真忍心伤她分毫？
　　沁媛并未留意少文的表情，而是蘸墨挥毫，将密旨写完，然后盖上印章，令人送至磬竹。
　　一切事毕，晨曦已现。两人折腾了一夜，已无丝毫睡意，索性趁着白露未凝，款步离开。

　　腊月寒冬梅初始，兰陵缭绕眉黛山。
　　芙蓉怜水兰羞涩，伊旎娉婷怀幽谷。
　　晓月清风竹傲颜，霜寒孤傲虚姝林。
　　柳梢霁虹菊倾色，淡雅清高离尘轩。
　　江湖梅兰竹菊四公子，遗世而独立，皆是傲骨寒霜的翩翩佳公子。
　　眉黛山‘腊月寒冬’斓凌澈，紫山剑派，纵一剑而凛五湖。
　　怀幽谷‘芙蓉怜水’伊越弘，云逸幽谷，奏一箫而动四海。
　　虚姝林‘晓月清风’霜玉巍，傲雪山庄，倚一竹而医倾国。
　　离尘轩‘柳梢霁虹’澹紊斐，倾遗江城，踏一叶而舞倾国。
　　而每四年一次的湘山盛会，是世人难得一次的，共瞻四位公子风采的机会。
　　时值正午，阳光散落于起伏着的矮矮的黛青色山峦，绵延在弯曲的溪水之间。
　　沁媛脱下鞋履走在水中，与岸边的少文有意的，稍稍的拉开些距离，不即不离。
　　少文不紧不慢地行走于岸边，浅浅的溪水仿如镀上一层隐箔，轻轻闪耀。
　　树上的叶子落了下来，掩盖了一切。
　　风忽而凝滞，沁媛抬首，轻纱遮芙面，黛眉掩风情，明明是淡雅的装束，却是风华绝代，清雅温婉。
　　箫声清越，悠悠传来，流离于耳畔，久久盘桓。
　　沁媛在听闻箫声的那一刻就已知来者是谁，但亲眼看见却又是另一回事。
　　一只只晶莹剔透的蝴蝶翩跹飞舞，绕过她的眉梢，鬓角，停在她纤纤食指上，噗哧噗哧的拍打着翅膀。
　　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发自内心的喜悦，连沁媛也不知道，这样纯净地笑容，是多久前的回忆了。
　　“师兄。”沁媛愉悦的低呼一声，只见少文含笑看着她，一如幼时宠溺的目光，含情脉脉，不再阴冷如九霄寒冰。
　　箫声渐低，婉转回肠，却是柔中来剑，暗涛汹涌。
　　蝴蝶在沁媛眼前纷纷坠落，沁媛长长叹息一声，略带惋惜的伸手去接。
　　执箫的手微一颤抖，少文趁机运气相抵，一时间两人不分上下。
　　水面微起波澜，叶无风而动，四周瞬间寂静无声。
　　月白长袍随风飘逸，箫声转为肃杀之音。
　　少文也只是静静站着，纹丝不动，但已渐占上风。
　　凌波踏水，一人飘忽而来，接住缓缓落下的身影，再一闪，已到了岸边。
　　两人闻声，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少文更是快一步的从对方手中揽过沁媛，拦腰抱起。裙裾曳过，清香萦绕，沁媛本能地伸手抱住少文地颈项，埋首于他的怀中。
　　嗅着陌生而熟悉的男子气息，沁媛在少文怀里，嘴角闪过一丝诡异的微笑。
　　这条山道，隐秘而清幽，四人不喜喧闹，这是他们上山的必经之路。沁媛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令人打探到的。
　　“是在下唐突，伤了姑娘，万望海涵。”伊越弘抱歉道，语气诚恳。
　　少文却是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径自离开。
　　伊越弘看出少文非池中之物，本是想较量一番，却未考虑到他人，况他对沁媛略有好感，方时心里不免过意不去。
　　“这位兄弟，在下霜玉巍。”霜玉巍亦为伊越弘抱歉道，“方才见这位姑娘被内力所伤，血色不畅。在下自幼学医，略通医术，不如移步湘山麟庄，让在下为姑娘诊治一二。”
　　少文冷冷瞥了两人一眼，然后又将目光投向怀中的沁媛，微微点了点头。
　　湘山之旅，本是他的目的。抑或说，这是沁媛的目的。
　　朝凰国土万千，三日之期，他纵是武功再高，在一路截杀不断，而沁媛却高调行事的情况下，也断不可能带沁媛安然离开朝凰。
　　而湘山，无双正宗之所，不在五行之间，超然于尘世之外。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自也不属于朝凰。
　　这虽是取巧，但亦不施为一个办法。
　　但如今看来，这一切却早已在沁媛意料之内，自己，终也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思及此，略一闪身，少文就抱着沁媛，随着两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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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注，少文和沁媛绝对是单纯的师兄妹关系~~各位读者不要往偏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