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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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吴雪之后的改口，墨雪也没当回事；因着她现在大些，也清楚吴雪的地位确实是低。然而能干什么呢，这一时却想不出，因为她早已不让出门了。她也不想死之前再让吴雪怎么样，这叫祸害；她是要死了，吴雪可不会死，这丫头是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的。
她自己没什么想法，这让吴雪很是惶恐，生怕这小姐真当自己无望了，干脆自绝于此流离于六道之外自此不入轮回。她就劝，想着法子的劝，说小姐您别这么憋着您起码上院子里透几口气啊。墨雪拗她不过，叫人搬着椅子上当院桂树底下坐着，透气去了。吴雪在旁边看着，心里难过得很，分不清这是自己的还是墨雪的心在疼。后来墨雪到底是不忍心看吴雪这么难，勉强开了句口说想要个钗子，这小狐狸眼睛都亮了。天知道墨雪几个月没提过一句要求，成天就是跟个偶人一样的被侍女们摆弄，她看着都瘆得慌。这一回吴雪起码搬空了半座城里最大的首饰楼，连带着附近有名的金匠银匠也都拜访了一遍。她叫人抬回来的金的银的玉的钗子千八百个，名贵的木材雕的也有，什么沉香木啊什么紫檀木的都有。墨雪看了半天，叹了口气。
吴雪又怕了，看着死气沉沉的墨雪，本来还有点亮的眼睛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这之后兴许是受了唐家公子的影响，吴雪开始无限放大她家小姐任何要求，要碗水能给她整出来哪座城里的什么灵泉，要个水果能给她找出哪座山什么家族守了多少年的灵果。三姑娘手底下的侍女早就没几个了，不愿在这里带着；也就吴雪一个人，成天这么折腾，也就希望能看见她家小姐笑一笑。刚开始墨雪是不应的，只希望她家丫鬟能知难而退，结果只是吴雪变本加厉伤心病狂的给她找这些稀奇玩意儿。到最后十四岁多真该嫁人的时候，墨雪总算开口了；她嘱咐吴雪说，你也别费心思了，反正都是要走的，何必呢？
吴雪当时就跪地上了，手里刚从南边收上来的红珊瑚首饰摔得满地都是。
打这之后她就没再整出过什么大动作。吴雪作为一个风云人物的丫鬟，也是挺多人关注的；之前的事，也很多人赞她一声义仆。这回连吴雪都没动静了，大家都在猜，是不是王三娘子真没救了。唐家有点急，想把亲赶快成了；王家也没怎么留。消息下来的时候吴雪真快疯了，又被主家那边留着，人又走不开；等她化为原身找了个空钻出去，人都上花娇了。这嫁的是挺风光，嫁妆连车带人延了足有两里地；可墨雪是不乐意的。没人比吴雪更清楚墨雪心里想的什么，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她跟了一路，只是亲眼看着墨雪拜了堂。
墨雪这次嫁人，没陪嫁丫鬟。实际上主家也不乐意给她带丫鬟的，因为有地位担得起陪嫁的都是妖族，王家担不起这风险。至于吴雪，他们本也不想放人的；但这孩子存在感太弱了。
没有攻击力的妖，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就是修为再高也一样。吴雪躲过了王家家主，躲过了大房的几个小子，甚至躲过了唐家养的几个道士，到底想法子进了墨雪的新房。唐家小子还在外面和那群狐朋狗友周旋，墨雪一个人盖着盖头穿着嫁衣坐着，没什么活气。
猫妖是没什么活气的。猫妖通灵，黑猫更是个中翘楚。墨雪当初是九尾的黑猫，虽然说已经死了六七次，但这改不了她血脉中流着的死气。吴雪知道这个，但她莫名其妙的就是怕；墨雪笑着的时候还好，她不笑了，当真像一个偶人了。
不管是不是自愿变成这样的，但她一颗心牵着挂着，下半辈子和她绑在一起的主子现在面无表情浑身死气像个偶人，吴雪觉着还不如把她弄死。弄死了，她也就不用费这心了——契约，都是那个契约！她当初怎么会被王家的人抓住呢？没这回事，就没后来的乱七八糟的了——就用不着现在看着她主子去死，没这回事她现在就没主子了！可是有什么用呢？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契约已经生效了。她这是心里被硬生生挖开塞了个王家三娘子进去，有事没事心里就疼一疼；或许有伤，然而带三娘子这么好些年，纵使是畸形的，那也是长好了。三娘子如何，她也要跟着如何；这是被刻入血脉里的。
怪不得墨雪这个样子，吴雪也跟着疯。墨雪那大概是心里无望了，没东西了；吴雪这是心里唯一的那个要死了，还留个半死不活的残骸在那儿膈应。她是真心疼墨雪，这不是简单几句能说得出来的。
吴雪从墙那边穿过来的时候，墨雪正在盖头底下盯着自己的嫁衣。嫁衣找的顶尖的绣娘绣的，因为有传言说王三娘子要寻死，自然不会给自己准备嫁衣的。唐家公子确实下血本，料子都是上好的料子，线也是上好的线；金线银线，嫁衣上是不缺的。然而绸缎到底穿在身上凉，墨雪的心已经冷了。
盖头这东西被发明出来也不知道干什么用，限制视线范围确实限制的很好。吴雪走路又没个声音，墨雪自然看她不见。她就在那儿坐着，发着呆，身上有着一种令人心疼的失落感。吴雪一边走一边细细的打量着她的小姐，走得很慢；然后在离她三步远的时候停下了。八九岁的身子比坐在床上的墨雪刚好高出半分，这种俯视的视角是吴雪很少感受过的。她只静静地看着，看着被精巧的发饰撑起来的盖头，下面自然垂落的流苏轻巧的搭在她的肩上；看着她家小姐搅在一起的芊芊玉指，指尖不自觉的掐在一起，已经失去了血色。她知道她的小姐必然是心痛的，她看着墨雪长大，她什么都知道。
吴雪跪了下来。“莫要怕了，小姐。”她轻声道，“有奴婢陪着。”
墨雪刚开始大约以为是幻听，没理；过了几秒钟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然而仍是看不见。这是必然的，她头上的盖头很厚实，总觉得就是不想让她看路免得跑了；但这不怎么要紧。她伸出一只没有血色的手来，轻轻地掀起了一半，当做头纱一样的叠在头上；两边余下的垂下来了，遮住她打知道自己要死后有些不怎么饱满的面容。“怎么会怕呢？”她也轻声的回答吴雪，像是怕吵着花上的蝴蝶那样的轻；“我不怕的，这是我该当遇上的。”
吴雪没反驳她家小姐。可是怎么会不怕呢，她的心里已经凉的要跳不动了。
“该当是小姐投错了胎。”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转移墨雪的注意力，“小姐这么好的人，该投到个人类的好人家，顺风顺水的长大，嫁个好郎君，养个好孩子，看他做状元郎的。”她仍是跪在那儿，垂着头说着。她只能垂着头，她不敢看她家小姐，她怕她看见她家小姐那副脸色自己会疯掉。她想着，要是有那个能力——她要是有点攻击性的法力，她一定要回去把王家家主弄死，最不济也要教训一下。什么主家，她只认她家小姐——她只认这个魂魄。
上头似乎笑了声。“那可真是好，兴许我下辈子就能投在这么户人家呢。”吴雪听见墨雪淡然的声音，好像不当回事儿似的；但心里仍是疼，且更疼了。她现在也不好说心里难受成这样儿，有几成是墨雪的情感；但五分兴许是有的。自己家主子被养成这样是她吴雪废物，然而这时候也不能改变什么；她只能闭了眼有些哽咽着发声：“小姐说的是……小姐自当是有着福气的……”
话是这么说，没人比她们两个清楚墨雪生生世世都只能投在这王家。
话说到这儿就说不下去了。屋子里静了许久，直到外面的嘈杂声小了些，花烛燃下去半寸长，墨雪才重又开口。“你退下吧。”她说，“他要来了，你且先退下。”
吴雪沉默了一小会儿，应了声是。“那奴婢便退下了——若是小姐有事儿，叫奴婢一声便是。”
墨雪自己伸手又放下盖头来，复又不出什么声音了。吴雪仍没抬头，只是慢慢地将自己的身体给散了，留个灵体在原地，仍是跪着。她家小姐真要走了，这念头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过——什么先退下，什么有事叫她，都是骗人的，墨雪没时间了。王家给她最大的恩惠，就是让她干净着走——她没时间了。
吴雪的心莫名其妙的开始疼。那疼先是隐在她的心痛之中，而后忽然加重了，十分尖锐的刺破了她的心；这继而扩散开来，像是被烧红的铁签子四下搅动。这痛持续了一会儿，突然尖锐的爆发了；这一回的很难形容，像是被泡在盐水里捣烂，又像是被盐渍的辣椒面沤掉了。房间里终于彻底的没了活气，吴雪这回清楚，她家小姐这一世是走完了。坐在床上的少女表情却比之前放松了些，莫约是终于解脱了。
她想哭，然而她是个灵体，她当是见惯生死的，她不应为这种事儿流泪。然而她哭了，无声的。为什么呢，不知道。兴许是因为契约吧——她现将所有的责难一并推给了契约。便是因为这契约，她才会流泪，她自当不该甘愿向一只猫妖低头的。
这话也就能骗那么一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没气了。她就在原地流着泪，暗暗地为小姐祷告；她祷告您可别那么快回来啊，多遭罪呢。
身后传出推门的声音。
吴雪扭过头。她倒要见见小姐要嫁的是谁，她自也该替小姐看看要嫁的是个什么人的。她便细细去打量了；那唐家公子长得当真是一副好皮囊，倒是有流连花丛的资本。这一过来是还带着酒气，看的吴雪一个劲的皱眉：她家小姐不喜欢酒味，怎的还一身酒气的过来洞房呢？继而她又想到，小姐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不在了，故而没必要替她担心了。
吴雪因此而悲伤着。唐家公子已经迈步到了床前，伸手去挑盖头，大约嘴里还调笑了几句；然而没有人回话的，因为没有人可以说话。他先是不满，继而伸手去摸墨雪的脸；而后她的身体向后仰去。吴雪像个雕像一样在一边旁观着整出闹剧，直到唐家公子惊慌失措的出门叫人说新过门的娘子已死了，她才起来，拿盖头重又盖住她家小姐的脸。
行了小姐，她说，这一出是完了。您走吧，在下面安生着享福；奴婢会给您烧东西的。想家了就托个梦给奴婢，奴婢给您看看；可别那么早转世啊。
您可千万别这么早回来遭罪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