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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因缘际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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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司幼尚在即谷山中,天帝还未下令,召她回天。
闲时,她便在漫山遍野地绕,与山中走兽玩耍。清河偶尔站在一旁看着司幼,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独自一人。
即谷山中有一条不冻河,河水横穿即谷,司幼的耳边常是平缓流淌的水声。司幼看得出清河对这条河的喜爱,清河常一个人在岸边,晨暮交汇,一站便是一天。这个时候,司幼就会坐在清河身旁,看看清河,或是揪着青草,找些虫兽玩耍。久而久之,司幼也会靠在清河身上,坐在河岸,一睡便是一天。
四十九年,弹指一瞬。
然在司幼四十岁时,她还是天宫中横行的小霸王。上揭丹炉,下揪辫子,专爱捉弄一些老神仙。众仙都拿她没法,且都是小事,被欺时只能自叹倒霉。司幼最小的兄长,天帝的第七子,年长她五千岁,而长兄已有两万岁,实在是相距悬殊,故而天帝怜她年幼,十分疼爱。司幼小字“阿蛮”,乃亲母所取,故而众仙皆私下传道,此字实在相称,实在是妙。
四十岁时,天帝赐她观世宝镜。此镜中有洪荒万物,上达天界,下至冥界,皆可在镜中现出。司幼一时间沉迷于此,天宫安稳不少,接连几天,她都不曾捉弄众仙,见到老仙们,反而恭敬有理,时常询问中山地志详情。正是同年,司幼偷溜下界,众仙不约而同向天帝求情,如司幼神君幼年,不应限其玩心云云。天帝也纵着她去,并未有所处罚。得知此事的众仙险些一阵欢呼,又因天帝脸色实在欠佳,只敢憋在腹中。
而司幼寻到即谷山时,人间已过一月。
那日天色正好,春意盎然。
司幼在即谷山中乱晃,山中芬芳尽现,风中飘香,司幼沿河前进,终于在上游见到了清河。彼时,司幼还不知清河的名字,她在观世镜中,只见到了那人的背影,而眼前那人,无论身形,发饰,都与镜中毫无二致。
司幼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来。心中竟不知被何种情绪填满,只叫她目不转睛,动也动弹不得。是那迎风的花糊在她的脸上,她才回过神来,抓下脸上的花,定睛一看,却是完好无损的一朵。风将声音送至司幼耳旁,她听到:
“你为何折了我的花?”
“我……我……”司幼握着手中的花,不知如何是好。她欲解释,却心慌地不敢抬头。
她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下来。手中握着花枝,颇为有礼地拱了拱手,这是她常见神仙们做的,这下倒是学得有模有样,口中还道:“姐姐,给你。”
回应她的,竟是忽来的一阵大风。
捣乱的风毫不客气地将花瓣吹散,司幼抬起头时,眼前竟只剩下光秃秃的青色花枝。
司幼呆在原地,手一松,花枝便落到地上。她瘪着嘴,无措地盯着脚下的空枝,弯腰捡起,却怎么也找不着那粉色的花瓣。手心尚留有余香,司幼抬手闻了闻香气,那头的声音又忽而传来,如卷了这香味般钻进司幼耳中。
她道:“花呢?”
司幼终于抬头看她。而她,也这正低头看着司幼。
一身玄色衣袍的小神君愣在原地,花枝从指尖滑落。她白净的脸庞上沾了些灰迹,衣袍虽无破损,但也不复往日光鲜。而那粉色的花瓣,正停在她头顶的两只小角上,衬得正好。司幼盯着她一阵猛看,不知说何是好,脸上继而火辣辣地烧的生疼。她的眼神,好似临近的河水,平缓微漾。司幼从她眼中看见自己的模样,转身便跑,钻入了林中。
清河转身,沿河而上。一只野鹿从她身旁经过,低头喝水。她侧过头,目光停在野鹿身上。
那日,春光正好。
而今——
“青酒仙,这天宫实在无趣。”
“殿下。”青酒仙拱手笑道:“小仙在人间之时,常见世人慕求飞升仙界。世间悲欢疾苦,年华易逝,故而有人恋慕长生之道,欲求升仙。殿下觉得这般无趣,以小仙看,不过心中有事罢了。”
“就是这天宫无趣!”
青酒仙不再多言,唇角含笑,只道:“是、是。”
五百年前,他飞升成仙,算是这天宫中较为年轻的神仙。青酒仙在凡间时,常四处行走,见闻广博,身上藏了不少趣事,故而司幼便喜欢找青酒仙说些故事来听。
青酒仙口中的人间,与天宫实在大为迥异。
“青酒仙,你昨日说得,那、那……”
“回殿下,是段姓的才子。”青酒仙道:“昨日讲到,这才子与同乡上京赶考。”
司幼点了点头,她记着青酒仙讲得故事。昨日原是已讲了一个故事,司幼听着还觉不够,便让青酒仙再讲。青酒仙便又想了个秀才的故事,说了个开头后,他便停下喝口茶水,而不过一口茶水的功夫,青酒仙放下茶杯时,司幼却撑着脑袋睡着了。
青酒仙颇为无奈,恰逢此时清河上仙前来,他便趁势离去。
青酒仙讲的,是一个段姓才子的故事。
才子家境贫寒,父母双亡。他上京赶考时,盘缠不够,常与同乡人在野外露宿。
一日,他与同乡歇在破庙,半夜忽而狂风大作。才子梦中惊醒,见一貌美女子出现在庙前,定睛一看,女子却已不见。
次日,二人行至郊野,忽闻女子呼救声。二人拨开草丛一见,大惊,女子跌倒在地,一条小蛇在她身边游走。同乡自幼孔武有力,他上前将蛇除之,随后,才子便也上前,探查女子伤势。
女子被蛇所咬,命在旦夕。才子为她吸出伤口毒血,只道:“在下无牵无挂,死了也不足惜。”
女子大为感动。
幸而同乡又擅医术,寻了草药前来,二人最终无事。才子与同乡将女子送回镇上家中,女子已对才暗中倾心,有所示意,才子同样倾慕女子美貌,二人私下情意相通。
听至此处,司幼便道:“这女子定是个妖怪。”
“殿下果然聪敏。”
“青酒仙,这故事和你说过的,男子与女鬼的故事,颇有些相像。”司幼疑惑道:“你可是忘了所讲的故事?无事,我不怪你。”
青酒仙笑道:“殿下莫急,这故事还没完。”
女子让才子高中后便来迎她过门,才子满口答应。
又几日,才子和同乡离开镇上,继续赶路。此次应试,才子果然拔得头筹。他面貌俊秀,深受恩师之女芳心暗许。但他挂念女子,不曾动过二心。回乡后,他立即求娶女子,二人情意绵绵,成为一段佳话。
好景不长,一日,才子遇上山贼作乱,身中数刀,弥留之际,是女子救了他性命。至此,二人更是恩爱有加。段家日益兴旺。
婚后三年,有一日,有一道士上门,直道府中有妖。
讲至此处,青酒仙便停下,道:“殿下可知这后面是什么?”
司幼思忖一番,回道:“定是道士知晓女子是妖怪,告诉了才子。”
“正是。正是。这才子起先不信,道士却设计让女子显出真身。女子原是千年蛇妖,倾心才子才愿委身下嫁。”
司幼道:“她倒是个重情义的好妖。”
“而这男子——”青酒仙长叹一声,“最后却与道士合谋,将这蛇妖囚禁。”
“这是为何?”司幼禁不住觉得纳闷,“这才子愿为女子而死,既然死都不怕,怎还怕对方是妖怪?”
“这才子知晓女子真身后,便与她哭道‘夫人,如今的我要振兴段家,担负着延续段家一脉的重责,断不能将性命付于你之手啊!’”
青酒仙起身拱手,正如那才子一般,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男子可真不是个好人!”司幼跳下椅子,心中对那蛇妖多了几丝同情。
岂料青酒仙又道:“殿下,实则不然。那段家才子乐善好施,待人谦逊有礼,做官时秉公无私,是人人称道的大善人。”
“这、这,可他分明辜负了蛇妖。”
“他确实愧对‘情’之一字。然而世间繁乱,并非有情人便能终成眷属,无情人便不得善终。”
“那情又有何用?”司幼道:“这般混乱,不如不要。”
听了司幼这话,青酒仙便止不住笑意,连连笑道:“殿下年纪尚小,还不懂‘情’是何用。”
“青酒仙,那你快与我说说。”
青酒仙道:“小仙若没有酒相伴,再珍馐也食之无味。人间若是少了情……”他摇了摇头,才道:“小仙便也没有什么故事可讲了。”
司幼听完,却不大懂。这人间之事,有情无情,都与她相距甚远。她思索一番,才道:“等你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再于我讲。你现在与我说说,为何近些日子从未见夙离仙君?”
“这……”青酒仙叹息一声,言语间多了一丝迟疑。“夙离仙君近日心情不佳,天帝允仙君离天,她……不,夙离仙君,仙君去了哪,小仙也不知。”
“这是为何?”司幼急忙追问道。
夙离原为天上的执法仙君,司幼从来不敢与她捣乱,若是捣蛋他人被夙离撞上,便只能低着头快快逃走。司幼回天后,却再没有碰上夙离仙君。
“是苍术上仙,他与夙离仙君的婚约取消了。小仙听闻,是苍术上仙钟情于仙君身边的婢女,天帝赐婚二人时,婢女取出了苍术上仙予她的信物,这便……”
青酒仙长叹一声,按着腰间酒壶,不再言语。
司幼倒是听得一头雾水,还在天上时,她曾见过苍术一面。那时的苍术笑意盈盈地站在夙离身侧,司幼一直觉得他是个好神仙。现在,按照青酒仙所言,司幼大致懂了,是苍术与夙离不会成亲,可能正如青酒仙曾说过的话:这个男子,不喜欢这女子了。
良久后,司幼才道:“青酒仙,这可是因为你所说的‘情’?”
青酒仙回道:“殿下,正是。苍术上仙对别的女子有了情,夙离仙君便不能同他成亲了。”
“这可真乱!”司幼道,“这‘情’什么用呢?它既不能陪我玩解闷,也不能让我的字写得好看些,更、更……”司幼抿着嘴,便不说话。
她心想,这也不能让我快快见到清河。她只在心里想,不愿说出口,担心青酒仙也会笑话她。前几天,小慎才偷偷笑话她道:“殿下真是孩子心性,口中总不离清河上仙。”
在司幼心中独自暗想的时候,青酒仙已被她的话惹得大笑。
“殿下,这‘情’字是无法解决殿下的烦恼,但殿下若想字写得好看写也不是无法。”
司幼果然抬头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据小仙所知,一位仙友即将复位。他被人间奉为书圣,书法出神入化,殿下尽可向他讨教。”青酒仙看着司幼,眼底尽是笑意,道:“仙友名为,卞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