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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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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后金府
“爹这门亲我不结了!”金千秋一脸严肃。
“你再说一遍?”金源亿正在喝茶,一听金千秋的话,“啪”就把茶杯拍在花梨木桌上。
“再说一遍,两遍,三遍,四遍,五遍都是不结了!”金千秋看到金源亿开始不停地摸着微微抽动的胡须,知他是真的动怒了。
“兔崽子,你要气死我是吗?”
“孩儿不敢,只是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凡是勉强不得。”
“是哪个说同意的?”
“是我。”
“那你还在那里放屁,给我滚,不结也得结,纵容你这么多年,这次我不治你个心服口服,我金源亿这张老脸是不能要了。”
金千秋刚想反驳,却看到自己的母亲默默地瞧着自己,一脸哀伤。
“千秋……你”金夫人一句话没说完,便晕倒在地。
齐家酒铺芃笙房内
齐芃笙盯着挂在床帐边的小小木剑发呆。
自己与金千秋认识之后,不知是否受其天性达观的感染,齐芃笙较之先前的身体有了一定的好转,一个月能和金千秋去金龙街上耍个几次。但八岁开始,齐芃笙的身体又变回了原状,甚至更差,别说出门,连下床都十分困难。
在那段模模糊糊的记忆中,金千秋好像一天却要跑来他家三四次,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两包药材,看见他和自己的爹娘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说着什么总是很疑惑,后来才知道,千秋把自家老爹珍藏的各类稀奇药材都搬来了自己家,为了防止他爹发现,每次总带一两包,但是到了最后,金源亿不可避免还是发现自家药房里的好药竟然没了个精光。
金千秋在和自己爹娘说话时,忧心忡忡挡也挡不住地挂在脸上,但是跑来床边看自己的时候,却是一张笑脸。
“芃笙啊,听说金龙街上开了家很大很大的点心铺呢,有地黄馎饦、水晶龙凤糕、莲花酥饼,反正好多好多,上回二哥买了几块给我吃,可甜可香,你快点好起来,咱俩一起去啊。”
“今天我和爹爹去了善琏园,好多人放风筝呢,可好玩儿啦,你再不好起来,就过了放风筝的季节啦。”
“我听小秦说紫金湖明早有划船赛,肯定非常热闹,芃笙你好起来咱俩就去看呀。”
金千秋总是和自己说大段大段的日常见闻,但因为太过虚弱,莫说回应他,连想睁大眼睛的看清他的力气都没有,但金千秋却毫无间断地和自己说话,每次都眉飞色舞,就像自己有回应他一样。
齐芃笙隐约觉得当时的自己正在历劫,若是过了就过了,若是不过就没了,而如果没有那个人每天来看自己,每天来和自己说话,他却万分确信自己一定过不了这个劫。
有一次,齐芃笙的情况再次进一步恶化,连长安城最好的大夫都说,回天乏术,他听到了娘亲暗自啜泣,他听到了爹爹心痛叹息。
不知是否是回光返照,之后他竟然能独自坐起来,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周围,桌子上摆满了各类药碗和饭盘,然后他站起来想要走出去,但是房门却先开了。
“芃笙,你能起来了吗?”金千秋马上喜笑颜开。
齐芃笙觉得他的眼睛好像红红的,齐芃笙并不知道昨日金千秋来齐家时正好听到了那大夫的断语,然后兀自跑回家哭了很久很久。
“千秋,我从小就害怕着第二天早上醒不了的感觉,但好像以后可以都不要怕了。”齐芃笙淡淡说道。
金千秋怔了怔,然后笑道:“是啊,你好了就不怕了嘛,每天都好好的,压根不用怕嘛!”
“呶,这个给你呀。”金千秋从身后变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齐芃笙。
齐芃笙一看竟然是把不过三四寸的木剑,“这是?”
“这是本小爷给你做的哟,你看剑身的字嘛。”
“天下第一所向无敌?”
“正是正是,这把剑就是这个名字,你拿着这把剑,什么都不用怕,我听我娘说,人生病就是被坏东西缠上了,若是有了把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剑,什么都能劈了什么都能砍了,那些坏东西被杀死了,你就好了呀。”金千秋一本正经地认真解释。
齐芃笙呆了片刻,随后笑出来了声。
“你干嘛笑嘛,我可是说真的。”金千秋一撇嘴。
“哈哈哈哈哈名字好土…”齐芃笙忍不住又笑了,“千秋你太没有取名天分了。”
“土就土啦,你好好收着。”金千秋把手里的剑硬塞到了齐芃笙手中。
“好。”齐芃笙点了点头。
“芃笙……”
“嗯?”
“你快好好歇着,明天我再来看你,明天你可要更好一些哦。”
“好。”
“如果我不在的话,爹娘会很伤心,他也会很伤心。”
“我不想让爹娘伤心,我不想让他伤心。”
“我还想和他一起去看好玩的东西,一起去有意思的地方。”
“我要好好的。”
之后,齐芃笙的身体竟然奇迹般的慢慢好了起来。
齐芃笙又看到的窗台下的丝桐。
齐芃笙的这尾琴与金千秋的相似,同一工匠制作的双生琴,一尾“绿绮”,一尾“红拂”。
为了琴名,两人曾经还做过一番争论,齐芃笙以为这两个名字都过于女气,并不中意,金千秋却说,一个说卓文君,一个说红拂女,都有为了追求自己幸福不畏艰难的典故,寓意恰如其分,而堂堂男儿心自朗阔,凡为我所用便可,又何必在意这细枝末节的小事,齐芃笙争不过他,只好作罢,但是却执意挑了“绿绮”其名,金千秋也就随他。
自己对琴本不甚喜爱,比起琴倒是更中意自小便随乳母习得的三弦。
但金千秋喜欢,自己也就随他一同学起了。
学了几年之后,金千秋的技艺日益精湛,自己虽说不上热心,也算有了模样,于是金千秋突发奇想要去大街上弹琴。
“芃笙我和你说去街上弹琴你不骂我?”
“为何要骂你?你胡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能是胡闹呢!?我俩弹顶不错,加上小秦的萧,我们也挺厉害好伐!”
“然后呢?你还想收钱不是?”
“再怎么说我俩也是少年才俊,技艺高超,风流倜傥,落落大方,收点钱也正常!”
“你倒真不害臊,你觉得能有人给钱?”
“若是没人给钱,则说明呀咱没弹到人家心坎上,还得继续努力不是?”
“你神经这么大条,真是好事儿。”
“你这不是夸奖我。”
“必然是损你。”
“哼,那你去是不去。”
“自然去,我还想看看意气风华金三少爷因为没人给钱,而灰头土脸的模样呢。”
“……”
想到此处,齐芃笙不觉露出了微笑,但他马上又想起了适才与金千秋的数日不见的再会,内心却是不能平静的。
“先要娶亲的明明是你,为何却变得你来怪我?”齐芃笙忍不住心想。
金千秋年纪不算小的时候,金源亿就开始为他张罗亲事,他每次都十分无奈地对齐芃笙诉苦:“我压根不想成亲,老爷子忒多管闲事了。”
大概每次金千秋都是这个态度,所以那天突然和自己说便要成亲,齐芃笙当下便想那多半是不是真的,便无暇考虑为何金千秋会出此言。
谁都没有承诺过要永远在一起,但在此之前他们都好像知道会永远在一起。
他们有足够的默契,但面对突如其来的试探,齐芃笙却有些不知应对,内心不安,只能冷言以对,这仅仅只是一种自我保护,可回过神来,自己因为无法排解,而起意报复,报复的结果便是答应了那天父母与沈家正在商量的婚事。而随后这事便被金千秋知道了,金千秋便来找自己,说实话这让齐芃笙有些高兴之后却越发沉重,两个人并没有说通什么,心结还在,而成亲的日子却越来越近。
如何定位自己与金千秋的关系,齐芃笙一直非常简单地想:他若在我身边,则我安然欢欣,这便足够,若他不在身边,自己却真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成亲意味着成家立业之始,互相都无法再以对方为中心,意味着他与金千秋的关系不复从前,泯然而止。
“为何突然觉得不甘心呢。”齐芃笙不禁哑然失笑。
于是在互相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金千秋与齐芃笙暗自地做了一个相同的决定。
六月初六长安城南华盖桥
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缓缓通过华盖桥。
“慢着!”队伍正前方突然跳出了一个红衣人,那人脸上还蒙着一块红布,样子有些滑稽。
“你!抢抢抢亲的!?”之前在花轿兴高采烈的媒婆被来人吓得脸色全灰。
那人却不理他,在迎亲队伍中穿来穿去一会儿后。
“诶……诶诶诶诶…………”那人呆住了。
“新郎了?”
媒婆见她找新郎,心安了大半,“咱家齐少爷体弱,在家恭迎便是。”
那人跺了跺脚,“这货成个亲也这么糊弄,一点不讲究,哪有新郎在家等的道理。”
“你你你是谁啦,什么事啦。”媒婆看着那人好似陷入自己的碎碎念,忍不住问。
“啊,婆婆告辞,你们继续走,注意安全,帮我和新娘说声对不起。”那人回过神来,一瞬间就闪了没影。
“婆婆你个大头鬼,长眼没长,人家才三十!!三十!!叫姐姐!!”媒婆气急败坏地向那人消失的方向一阵狂吼。
完全没注意到花轿的帘子一角又慢慢放下。
与此同时长安城北清风坊。
金家的迎亲队伍,刚从向府接上了向小姐,准备打道回府。
但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那人一身浅黛色的长衫,直直地立在队伍之前。
新郎骑在马上,但奇怪的是,他却打了把红伞,将自己的脸遮去了大半。
“稍待。”那人高旷挺拔,单是站在那里便如一幅画般,全队伍的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来注视着他。
新郎微微挑伞一看,马上跳下马,但伞却还是挡在脸前。
新郎快速走近,背对着队伍,便收了伞,那人看见他的样子,便惊怔住了。
“齐少爷,我们少爷去找你了。”
“睦睦……你……他让你?”
“是是,我肯定要被老爷打断腿以后扫地出门了。”秦泽睦忍不住叹气。
“他真是太胡闹了。”齐芃笙皱了皱眉,“我去找他。”
秦泽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喃喃道:“你不是也在胡闹么。”
金龙街口
那人一身红衣本已显眼,他还蒙着面,他急急想赶到齐家酒铺,却有心无力。
前来金府讨彩头的群众,已经把金龙街围得水泄不通。
他感觉自己几乎是被人潮挤着前进的。
“娘的,老爹真是有钱没地方花,招这么多人来干嘛。”他心里这样想的时候,更加无奈,他担心若自己不早一点到齐家酒谱,若不早一点和那人说清楚,他肯定要后悔的。
“芃笙你等我,芃笙你等我,芃笙你等我……”他口中默念。
然后有人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回头一看,就呆住了。
“芃笙?”
“嗯。”
“你不是在家等着成亲吗?”
“你不是去向府接向小姐了么?”
“我……”
“走吧。”
“好。”
两个人握紧了对方的手,努力地挤出了汹涌的人潮。
紫金湖
两人站在湖边,风开始轻轻的吹。
“芃笙你还好么,这么多人挤着,身体可有不适?”
“还好,然后话说你这身好滑稽,哈哈哈哈。”
“我要去抢你的亲啊,当然要穿的喜庆点儿!”
“哦?原来你对沈姑娘也有意思?”
“你你放屁!我才……”
齐芃笙看他慌慌张张否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倒是你,不在家里等着,你连衣服都没换,干嘛到街上来了。”
“抢你的亲啊。”
“哈?你脑袋不正常了。”金千秋大喊道。
“你也不比我正常嘛。”齐芃笙淡淡道。
两个人大概都非常清楚,眼下这种行为是多么不符合常理,要面临的后果是多么严重,但是还是不约而同地走上了这一步。
没有承诺永远在一起,但是想让对方知道希望能和他永远在一起的心意。
不如此大闹一番,抑或说若未经过某种特别的仪式,又如何表达内心这种长久迫切的心情。
他们竟都不知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金千秋缓缓说。
“嗯?”
“我命里有你啊,终归是要有的,我命里不能娶亲,这不要强求。”
“这话是说让你顺其自然吧?你这个解释扭曲得紧哦?”
“不管啦,就是那个意思啦。”
“随你吧。”
“什么叫随我……”金千秋顿了顿,“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以后我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而不是和别人。”
“好。”
“没啦?”
“那能还有啥。”齐芃笙笑了,“我连婚都悔了,不就和你一样了嘛。”
“嘿嘿,你说的是。”
“话说你这事咋办,你这样逃了,还让睦睦替你,你要害死他啊。”
“本来我想让我爹悔婚的,但是娘亲听到我和爹的争吵之后,就气晕了,就算任性如我,也实在不能再说什么。”
“然后了?”
“然后我偷偷去找了向小姐,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然后便知道向小姐本来就有意中人了,她根本也不想和我成亲,于是我俩就约好了用替身来走过场……”
“你俩各自和爹娘说清楚不就好了,那能弄得这么麻烦,平白生事的。”
“……现在想来倒是,当时我俩一味都不想成亲,又怕爹娘责备怪罪,也就没有考虑到这点。”
“若是知道新郎新娘都是假的,你们爹娘大概气得能吐血。”
“大概……会,不过若不是一方的错误的话,应该还比较好收场……就是到时候我得全力承担好好为睦睦开脱……倒是你芃笙,你怎么办。”
“我是对不住沈姑娘,有负于她,但今日之前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
“说清楚啥?”
“不能娶她呀。”
“那她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成亲?”
“是她执意要走这个仪式……不管我当天是不是与她拜堂行礼。”
“哈……?”金千秋想起那日沈如星来找自己时的模样,正是对齐芃笙无比担心,而得知齐芃笙的心意之后,依旧坚持,大概原因只有一个。
“她是希望你回心转意吧。”金千秋道。即便已经知道极有可能是输,她还是要赌一赌,赌一赌到了最后那人会不会选择自己。
若非爱极了这个人,她为何能做到如斯地步。
“我也已对爹娘说过,爹娘责备了几句却也未作过多坚持,只是我终归愧对沈姑娘。”齐芃笙叹了口气,“但我无法继续欺骗自己,欺骗她,长痛不如短痛罢。”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造的孽咧……如果那天我和你说我要成亲,你激动点儿,我虚荣心一满足就不会同意老爹成亲了嘛。”
“你还有脸说?是哪个闲着无聊没事找事。”
“你还别说,你也激动了要去成亲,我真是又气又好笑,你沉不住气。”
“你沉得住气,你还抢亲?”
“喂喂,我俩半斤八两,你最好别这样说。”
“那我也是八两,比你重点儿。”
“你…………”
“就我了,咋地……咳咳……”
“芃笙你没事吧??”
“哈哈,骗你的。”
“擦,只有这个你千万不要骗我啊。”
“呵呵”
“呵个头啊你。”
………………
金花银钿红罗帕,玉液交杯粉面羞。
良夜春宵云伴月,缘逢解语复何求。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