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说（新）》砂上雪

1、 第一章

　　夜里，繁星四起。雁城中灯火通明，长曜贵妃的宫中传来一声呻吟，正准备轮岗的宫女急急忙忙冲进了寝宫，才见长曜贵妃倒在榻上，扶着小腹卷缩成一团，衣裳下正淌着血。
　　“快去传太医！长曜贵妃要生了！”宫女乱作一团，听到通报的太监急忙往皇上的寝宫赶去。
　　本是寂静的长夜，忽然的喧闹了起来。

　　此时城外百里的海上忽然卷起了万丈高浪，一阵雷鸣电闪，海中似有巨兽作怪，只是在漆黑的夜中却是什么也看不清。
　　岸上百尺之处，有一人设祭台，她手持一枚墨玉，轻放在祭台，食指与中指并压在墨玉之上，口中轻念，霎时间，那沿着那墨玉的纹理忽然发起了荧光，而后恍如裂痕一般，一阵破碎之声之后，碎在了那人指下。
　　“师父！”那人身后，一名少女上前走了一步，见到墨玉已碎，眉间皱起，正如同此时所见，海中一阵青烟忽然升起，在波涛汹涌的海中盘旋了一会，又是一阵巨浪袭来，那股青烟仿佛有了指引一般的蹿了出去。
　　海面终究是风平浪静，迎来了一抹刺眼的光。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喜得小公主！”宫女抱着长曜贵妃所诞的公主来到了厅外，屈膝半跪在皇上面前。
　　“朕看看！”见到等待许久的公主，眉间依旧紧锁未曾松开。他接过宫女手中公主，怀中的新生儿哭声不断，却始终闭着眼。
　　“快睁开眼睛给朕看看！”雁帝皱着眉呵斥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雁帝眉目下的蓝色眼瞳仿佛发着冷光的看着怀中的这个女孩。
　　“来人！把她的眼睛给朕撑开！”雁帝已等不及的要将那怀中女孩的眸子硬生生的撑开，而那女孩仿佛固执一般，只将哭声愈渐的放大，却不肯睁开的眼睛。
　　“……是！”宫女迟疑了一会，却也不敢违抗皇命的上前准备动手去强行让这个孩子睁开眼睛。
　　“皇上！北忱大师求见！”门外忽然传来了太监的通报，宫女刚伸出的手立刻缩了回去，对于这么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自己也于心不忍。
　　雁帝的眉目忽然松开，他叹了口气，让身边的宫女将公主接去，摆了摆手让北忱进来。
　　“北忱见过陛下。”进来的是一名女子，便是在那岸边设台的女子，与她一同觐见的还有那名少女。
　　少女学着北忱一同作揖之后，便退到了北忱身后，而旁边便是宫女抱着的公主。
　　少女个子才有宫女胸口高，正是耳畔之旁就是那公主不断加大的哭闹声，只是少女丝毫不为所动，她瞥过眼去，将视线落在了那公主身上，谁知那公主忽然睁开眼眸，少女一愣，那公主的瞳色……
　　一阵急忙，还在吃惊之余，少女一手便挡住了公主的眸子，公主才忽然停下了哭闹声，少女明显感觉到那公主的睫毛在自己的手掌之下眨动着。
　　哭闹声一停，周围的视线便忽然聚集在一起。
　　“漓涣，你做什么。”北忱立在雁帝身旁，问道。
　　“你看到她的眼睛了？”雁帝注意到漓涣的手，立刻走上前一步。
　　“是。”漓涣犹豫了一会，便移开了手。
　　北忱走到漓涣身边，看了漓涣一眼，心中泛起了疑念。
　　莫不是这个公主……
　　“不是她。”雁帝立在那，声音显然有些疲惫，“朕倦了，回宫。”
　　漓涣眉间皱起，待送雁帝离去之后，漓涣快步走到那抱着公主的宫女身旁，一手拨开襁褓，露出那公主笑颜，仿佛戏弄漓涣一般的，伸出小小的手掌抓住漓涣的一只指头。
　　只是那眉目之下，分明是如普通人一般的，墨色的瞳孔。
　　那……方才难道是我的错觉？
　　北忱站在一旁看着，她没有过问，方才为雁帝占得一卦，这个孩子便是雁帝最后一子。
　　而据雁国相传，代代帝王必有“蛟瞳”，凡幼年有此特征着，皆为帝皇。
　　大皇子年纪已有十六，依旧如普通人一般，并未有何突变。时隔十六年之后，雁帝终于又等来了第二位皇女，只是如事实所见，皇女也如普通人一般，并未拥有“蛟瞳”。

　　云栖谷，栖风亭。
　　“师父。”至漓涣与北忱离开宫中，回云栖谷已有十日。漓涣手持那日在海边碎去的墨玉，终究还是想不通的向北忱问询。
　　“你终于想说了？”身旁的水正煮开来，沸腾作响。北忱将烧开的水冲进了茶碗中，才见那被炒干的茶叶忽然绽开一般的充满了整个茶碗。
　　一缕清香入鼻。
　　“嗯。”漓涣并没有多诧异，她盘腿坐下，见那清透的茶水从茶碗中被倾倒而出。北忱并不是不知道，所以也没有过多的必要需要来问自己，看到了什么。
　　“来。”北忱笑着将刚冲好的茶水，摆到了漓涣面前。
　　“多谢师父。”漓涣手指刚碰到茶杯沿，那有些烫人的温度，却也没有让自己收回手，只将茶水细细品，方得一缕甘甜。
　　“你知道雁国的“蛟瞳”是何而来吗？”北忱并未饮茶，只是放开了手中的活，解开缠绕青丝的发带，任由青丝散落在身上。
　　“书中记载，“蛟瞳”由天所赐，初代雁帝的真身便是那蛟龙，是天派来拯救万民苍生的。只是但凡那银瞳者，皆为魔道，灭国之像。”漓涣淡淡的说道。
　　“倒真是书中记载，字字句句，是真亦假，千百年之后也无所根据呢。”北忱笑着靠在椅垫上，亭外便是万丈悬崖，崖底的微风拂过，仿佛有人在低吼一般。
　　“是假。”漓涣慢慢的吐了一句，太过于美化那百年之前的传说了。
　　“为师这里有个说法，你听听。”北忱垂眸往下崖底，嘴角噙着笑。

　　雁国，国泰安康，信奉神明，代代君王皆有“蛟瞳”，凡幼年有此特征者，皆为帝国继承人，无论男女。
　　为何会有蛟瞳？这个要追溯到最早之时，陆上还未建立起帝国机制，雁国先皇本是临近海岸的一名渔民，中年之时忽然意识到人之将死，便寻起了求生，亦或能长留于世之术。后听闻但凡海中恶浪滔天之时，必有蛟龙作怪，取蛟龙之血，食蛟龙之肉，便可摆脱凡躯，脱离生死。
　　雁国先皇苦苦寻得弑龙之器，终于等到暴雨来临之际，此时恶浪滔天，船只几乎要被吞噬入海，雁国先王手持巨斧，不见眼前，只得稳住身形，继续将船驶入恶浪之中。忽见海中有蛟龙跃出，周身散发出红、蓝、黄、绿四种光，只是那蛟龙显得痛苦得很，似在海上翻滚，卷起巨浪，雷鸣声下，雁国先王与蛟龙周旋了一夜，抢得了先机，终于在翌日的曙光中，将蛟龙刺杀，蛟龙的尸体浮在海面上，周身的光芒已经消散，在日光的照耀下，那骇人的蛟瞳始终不肯闭上，那银色的蛟瞳散发着冷光，雁国先王因为惧怕，抬起斧便是朝那蛟瞳砍去，瞳中流出了鲜血，雁国先王急忙拾起水囊接了起来，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蛟龙的身体正在消散，匆忙之下，随意砍下了一块蛟龙之肉，便乘船回去，当晚便饮下龙血，食下龙肉，忽然周身如那只蛟龙一般散发着光，却不同于那蛟龙一般，四色交替，而是一抹红光，随感到痛苦万分，如同在那烈火中被燃烧，纠缠于痛苦之中时，耳边忽然想起那如同巨龙垂死咆哮之时的声音，那字字句句印在脑中，便是，终有一日，将于正主降临于世，眸有银瞳，势必毁去雁国先王拥有的一切！一夜之后，那痛苦的感觉逐渐的消逝，取而代之的便是那一双如火焰燃过的双眸。
　　但凡听闻此事之人，皆奉雁国先王为王，日以继日，雁国先王便带领周边村民，势如破竹的拿下一块又一块的国土，建造起雁国。
　　好景不长，雁国先王日日被噩梦所困，于三年之后，先后诞下四子，而最后的皇子竟有一双如同黄金一般的瞳色，雁国先王大喜，当即立下此皇子为储君，并写下召书，日后，凡有异色之瞳的皇子，皆是为得龙脉之相传，无可争议，皆是真命天子，唯有银色之瞳着，诛杀之。
　　银瞳者，灭国者。

　　漓涣轻轻的放下茶杯，眸子陷入了沉思。北忱说的传说如若是真的，那雁国可真为是逆天而行，而帝皇天命皆为作假，却只有那银瞳者才是正主。
　　“漓涣，世人皆有世人所看法，他人安逸在此太平之下，为师也从未要去纠正对错，世间若肯如此太平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北忱看出漓涣在想什么，沸腾的清水再次冲入茶碗中，盖上茶盖便不在有下一步动作。
　　“师父，或许是我有所误会，倘若那二公主当真是拥有银瞳者，师父你会怎么做。”漓涣将双手放在双膝处，眸子看向始终看着崖底的北忱。
　　“再换一世太平，保众生一生安康。”北忱沉下嘴角的笑，看向漓涣。
　　“杀了她。”
　　漓涣的眸中闪过一丝不甘，此时指尖似乎又被那小小的手掌所轻轻握起。而自己却没能有北忱那般舍小取大，择苍生之选。心中满满的溢着是那先王为一己之私屠杀那本就无辜的蛟龙之恨。
　　“漓涣，你所想，所感，为师皆知。”北忱倾过身，轻握漓涣，“而你会如何选择，为师不会多加干涉，只愿你所选，所择，问心无愧。”
　　“是。”漓涣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