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犯》喵陈陈

15、第一卷 黑桃13

　　甄珍对自己只字未语，却突然被人说“吵死了”这件事，一时间稍感诧异。
　　但谁知，她越是去思考“为什么自己会被说很吵”，那拎着椅子走开的少年，越是对她大皱眉头，一张冷酷精致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连静看见同样遭殃的甄珍，对着韩忍开始大吐苦水起来：“头儿，你就不能管管他嘛！这臭小子浑身上下真是一丁点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都没有，连‘尊老爱幼’四个字儿都不知道怎么写，你说他一上午对我不客气也就算了，现在还这么对甄珍……”

　　没等连静的话说完，将椅子拎到门边坐下，掏出一本英语单词书来的少年，边低头翻开书，边冷笑一声：“哼，谁让你这个老色女一直对我有下流的想法，难道还要我具体说明一下吗？”

　　听见这话，兴许是被“老色女”三个字打击到了，连静“嗷”的一声，扑在桌面上，扒拉厚厚的长发，将脸遮了个干干净净：“呜……我不活了！色还可以接受，但人家怎么就老了呢？”

　　韩忍被这俩活宝搅得脑壳疼，伸手揉了揉眉心，冲甄珍介绍起来：“认识认识吧，这是咱们队的技术顾问，你以后叫他小楚就行了。你也看见了，他就一高二的小屁孩儿，所以从来不来上班，偶尔周末才来一趟。还有就是……他也有超能力，不过，我估计你已经看出来是什么了吧？”

　　甄珍将咬了一小口的三明治缓缓放下，有条不紊地回答道：“韩队，楚顾问的能力是不是‘读心’？即可以感知到周边其他人的心理活动，并将其语言化的能力。”

　　韩忍对她“楚顾问”这么堂而皇之的称呼，搞得一时间哭笑不得，随即还是很耐心地解释道：“也不全是，这小屁孩的能力比‘读心’还厉害一些。瞅见咱们这大办公室了吗？还有这一堆市局淘汰下来的破烂儿，要不是这小子，咱们连这些都没有……”

　　闻言，甄珍十分乖觉温顺地，连饭也不吃了，立刻拿出本子和笔，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抬眸冲韩忍望去：“请韩队指教，楚顾问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呢？我很感兴趣。”

　　韩忍：“……”
　　有时候他怎么觉得，自己多了个言听计从的机器人女仆呢？

　　瞥了一眼笔直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一双水汪汪的清澈大眼睛静静凝望着自己的甄珍，韩忍突然有一种她比来钱儿还像自己的“忠犬”的感觉。
　　她对自己提出的要求百依百顺，难道没有底线吗？

　　“咳，那个……”韩忍摇了摇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我继续说啊。这小屁孩儿听到的‘心声’并不具有时间限制，反而受意念‘轻重’的限制。也就是说，他听到的信息并不是即时即刻的心理活动，而是最近一段时间对方想的比较多，比较深刻的想法。比如最近的小烦恼啊，偷偷寻思的小九九啊什么的……所以我经常让他跑对面市局，听听那老鳄鱼最近在寻思些什么，才有要挟他把钱吐出来的把柄。”
　　韩忍说完，甄珍立刻给领导的这段话加上了批注：“楚顾问的能力，是很厉害，而且具有很强实用性的能力。”

　　坐在门口的楚灵昭，听见她这么说，大大地翻了白眼，冷冷道：“白痴。”
　　“你再说一遍，”韩忍坐在桌上，扭头笑眯眯地冲楚灵昭露出“警察叔叔”的招牌和蔼笑容，“我让你横着出去你信不信？”

　　“……”跟对连静不同，面对韩忍的威胁，楚灵昭只嘴角抽搐了两下，竟一个字也没敢顶回去。

　　“行了都别闹了，查案重要。”韩忍教育完祖国的花朵，一把将扑在桌面上挺尸的连静薅了起来，摇了三摇，“赶紧给我汇报一下，都查着什么了？”

　　猛然听见韩忍这句话，连静诈尸似的浑身一激灵，瞪大了眼睛坐起来：“嗷对了，说正事啊老大，你可不知道我们都查到了些什么！”

　　随后，在郝主任慈祥贴心端来的红枣桂圆茶的滋润下，连静苍白如纸的面色微微恢复了一丝血气。她痛饮两大口茶水后，开门见山地将调查结果，以一句高度浓缩概括的脏话尽数表露了出来：“周国庆那个老色鬼，真特么的不是人玩意儿……”

　　甄珍坐在桌边，开始认认真真做记录。韩忍冲连静问：“他都干什么了？”

　　“我带着这臭小子，基本上把周国庆的学生全跑了一遍，每个人都不说实话，要么说他师恩如山，要么说他诲人不倦，简直就是春蚕到死丝方尽，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连静说，“周国庆死了，他们一个个跟死了亲爹似的。但其实小楚子全都听见了，周国庆借职权之便，长期猥亵女学生，最重要的是这个……”
　　连静将她的笔记本翻开，拿出一张夹在中间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文文静静，清清秀秀的小姑娘，长发披肩，笑容腼腆，连静望着照片上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邰钧怡，周国庆被杀前一天失踪的女孩，如果没弄错的话，她被这老色鬼强/奸了。”

　　一时间，特搜队会议桌上的气氛骤然一滞。
　　“强/奸？”韩忍蹙起眉，面容冷峻道，“你们能确定？”

　　“我跟小楚，特意去了一趟邰钧怡的宿舍，见到了她的五个舍友。”连静说着说着，表情越发咬牙切齿，“她们一个个跟其他人一样，说周国庆是个好老师啊巴拉巴拉，还说不知道邰钧怡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室友的失踪跟周国庆的死有没有关系。但是，唉，老大，你直接看小楚的本子吧，我说不下去快气死了！”

　　楚灵昭将自己的笔记本丢给了对面坐着的韩忍，韩忍接住立刻翻看了起来。
　　之前记录的，全是他派楚灵昭去盯梢付沧海抓把柄时记下的东西，什么“那死婆娘最近的情趣内衣穿上好像红烧酱方”之类的，再往后翻，楚灵昭的野草般的字迹映入眼帘——

　　“千万不能露陷！小邰被周老师糟蹋了的事，谁也不能说！”
　　“怎么办？我这样真的好恶心，但我不能说，辅导员交代过了，大家都不说，如果我说了我就不能毕业了……”
　　“当然不该说出去，更不能报警，小邰是个姑娘家，被玷污了清白，没了贞操，说出去好听吗？以后哪个男人还会要她？我这是为了她好！”
　　“小心不要说漏嘴，多好的保研机会，我可不能丢了。那死丫头被强/奸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都说了让她离周教授远一些她非不听，说不定人家是自愿的，很乐意被睡。”
　　……

　　一字字一句句，各类纷呈却同样丑陋不堪的人性恶，跃然纸上，触目惊心，一个个字张牙舞爪，仿佛活过来了的小鬼儿。
　　韩忍看完了，叹了口气，声音罕见的有点严肃：“这么说，邰钧怡在周国庆遇害之前，被性侵了，曾经寻求过周围舍友的帮助，但她这群舍友被学校上层威逼利诱了，学校给每个人保研的机会，把这事儿给瞒下来了。”

　　“周国庆！”连静咬牙切齿，趴在桌上用笔乱画一通解气，“这个人渣……”

　　“可是，”甄珍记录了半天，这会儿突然抬起头，“邰钧怡现在人在哪里呢？从资料来看，她的身形外貌，跟监控录像中的嫌疑人完全不同。如果她真的不是凶手，那么她失踪的理由只剩下了一个。”

　　甄珍并没有说完，但韩忍已经在心里补上后半句。
　　邰钧怡的情况，现在恐怕很不乐观。
　　一个性格内向、乖巧腼腆的小女孩，受到了巨大创伤后，竟无人声援，众人反倒用一双双手齐齐将她推向了悬崖绝壁。
　　孤身立在绝壁之上，她还可以支持多久？

　　韩忍最后望了一眼满桌子凌乱的案卷与记录，站起身时，一句话撂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行了，现在所有人都把手头上的案子停一停，咱们尽最大努力，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邰钧怡。”

　　§
　　偌大的粤城，茫茫的人海。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宛如投进大海中的一颗小石子，虽然曾激起过一片小小的水花涟漪，但很快就被人潮的汹涌巨浪席卷而去，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下午，寻找邰钧怡的行动并不顺利。

　　辖区派出所在邰钧怡失踪24小时后就立了案，派出警力追踪她的下落，却至今一无所获。从25号那天算起，邰钧怡已经失联了整整三天。
　　连静这个急性子，很想撸起袖子帮忙，但无奈她今天的能力已经用过了，不能再用。之前她也曾有过一天试两次的情况，但第二次放血基本上她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而且会立刻晕过去。

　　连静被韩忍留在了办公室，让她郝主任照料下好好休息，留待明天继续抛头颅洒热血。他自己带着甄珍和楚灵昭，三人一车，上了路。

　　先去了派出所，接着又去了粤城政法大学，几乎把每个跟邰钧怡有关的人都问了一遍，最后还见到了心急火燎、从外地连夜赶来的邰钧怡的父母。
　　但这个女孩就像是铁了心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似的，一丝一毫的音讯都没有。

　　从交管局出来时，韩忍迈着两条就快跑断了的腿，一抬头，就看见了漫天红霞，残阳似血——他从一点多钟，一直跑到了太阳下山，东奔西走了一下午，仍旧没结果。

　　邰钧怡最后一次出现在交通监控录像中的画面，是她一个人，背着一只双肩包，低着头，脚步缓慢地穿行过一条马路，随后拐进了一条荒僻无人的窄巷，她就此消失，宛如人间蒸发。

　　韩忍去路边小卖部，买了两瓶水，走回车上，刚一拉开车门，果然看见早已坐在副驾的甄珍，正低头对着小本子发愣。

　　“喝点水。”韩忍将手里的一瓶水递了过去，随即坐上驾驶座，带上了车门。
　　“谢谢韩队。”甄珍双手接过，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冲窝在后排座位上，将脸藏在兜帽之下，整个人不辨死活的楚灵昭望去，“楚顾问应该也需要补充水分了，我再去买一瓶吧。”

　　韩忍勾唇冷笑了一下，拧开自己的那瓶水：“别理他，就当他死了。”

　　甄珍听到领导这句内容有些复杂的命令，微微怔愣了两秒，随即接收信息完毕，回答道：“是，韩队。”

　　楚灵昭应该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一路上他一直嫌甄珍“太吵”，早就两耳塞上耳机，将手机音乐开到最大，半死不活地睡了过去，雷打不动。

　　“我说，小甄儿，”喝了两口水，韩忍喊着给自己“忠犬”新起的外号，漫不经心道，“我也算看出来了，你现在就是咱们队里脑子最好使的，你对这案子有什么看法，能不能别自己一个人对着账本儿研究，也跟我说说。”

　　闻言，甄珍一系列的动作，宛如上了发条的人偶——她立刻合上本子，抬手一扶眼镜，毕恭毕敬，诚诚恳恳道：“韩队，对于您对我的高度评价，我表示深感荣幸，但十分受之有愧。”

　　韩忍捂住额头，瞥过眼，哭笑不得地望向甄珍：“有愧个毛毛，你能把话里的敬语都给我去了吗？听得我浑身不自在。”

　　甄珍少见的愣住了，像是卡壳。
　　韩忍心想：呵，看样子“女仆”机器人并没有设置这个模式，死机了……

　　片刻后，开机重启的甄珍才开口道：“是，韩队。我以后跟您谈话时，会将‘您’换成‘你’，和您以一种更加亲切自然的方式相处，但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还希望您能解答。请问，您是想在工作外的私人时间，跟我发展成朋友关系吗？”

　　甄珍话音未落，车后排突然响起“噗”的一声嗤笑。

　　韩忍慢悠悠回过头，只见楚灵昭戴着校服运动衫兜帽的脑袋靠在车玻璃上，肩膀却在不停抖动，他嘲笑完，凉凉地吐出四个字：“两个白痴。”

　　韩忍反手就是一水瓶，直接“咚”的一声，砸在他脑门上。

　　“朋友？”接着，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扭回头，继续跟甄珍说道，“朋友挺好的，这个世界上最良好的关系，就是朋友关系，不论是亲子之间，还是上下级之间，以朋友的方式相处，都是最健康且高效的。”
　　完犊子，韩忍说完这番话，怎么觉得自己说话风格被这小书呆给带走了呢？

　　甄珍却比刚才更愣了一些，她的头微微低垂着，一双眼睛隐藏在镜片反光之下，像是陷入了断电状态的机器人。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眼睫，回了句态度诚恳，几乎算得上是剖心析胆的话：“谢谢韩队抬爱。”

　　韩忍无奈地笑了笑，手肘抵在窗棂上扶额直乐，真是不明白这书呆子到底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就连交朋友都这么一板一眼。

　　“得，”他轻轻敲了敲方向盘，冲甄珍道，“朋友，现在能说说你刚才又在小本儿上写什么了吗？”
　　甄珍“加载程序”的那只无形的小箭头转了转，缓冲了一会儿回答道：“我刚才在分析本案的突破口，我的看法跟韩队你一样。”
　　“嗯？”韩忍自己都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甄珍温馨提示道：“我认为，只要找到凶手挑选出鹿新华与周国庆为犯案目标的方法，也就是他从什么渠道，得知这两个人都曾性侵过女性的。找到这个，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韩忍沉吟片刻，敛了敛双眸：“没错，鹿新华咱们暂时没找到证据，周国庆虽然有证据，但那些人都封口了，没跟任何人说过，黑桃Q到底是这么知道他们那些丑事的呢？”

　　“我觉得，”甄珍说，“还是老方法。”
　　“你是说网络？”韩忍立刻闻弦知雅意。

　　甄珍点点头：“但不管他用了什么方法，我们都要尽快找到线索了。韩队，9.23虐杀案与9.26魅夜旅馆谋杀案两起案件之间，仅隔了短短三天。再加上黑桃Q在网吧音频的犯罪预告里说，他会‘尽快送上第三份礼物’，如果我们再不赶快找到突破口，他马上就要再次犯案了。”

　　听到这里，一个头两个大，又奔波劳走了一天的韩忍，不禁叹了口气，窝进车座椅里，只觉得身心俱疲，就在这时——
　　他那滑动一下、解锁需要五分钟的破国产手机，响起了倒霉催的和弦铃声，用走音严重的魔幻曲调提醒他接电话。

　　韩忍摸出手机，费了些力气才把电话接通，一接通，那边就响起连静火急火燎的声音：“头儿，你现在在哪儿呢？赶紧来吧，刚刚市局来电话，说邰钧怡找到了！但……”

　　韩忍立刻追问：“但什么呀但，她在哪儿呢？”
　　连静的声音，少见的严肃了起来，鼻音有点重：“但是，只找到了她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