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M2.5》钟子牙

2、第 2 章

　　【三】
　　韩宣是出了门的火爆脾气。家境殷实，父母人脉广，韩宣好像从不为未来担忧，高考对她而言也不过是走个形式。
　　韩宣为人骄纵惯了，人缘并不好，她也懒得经营。索性搬了桌子坐到教室的最后面，一个人也觉得自在清静。
　　偏偏就在韩宣上课睡觉时被值班老师抓了现行，没办法，只得把她调到前排与李郁坐同桌。李郁与韩宣一冰一火，两人性子合不来，说过的话用单手也能数得过来。
　　韩宣坐在外侧，李郁坐在里侧。课间不过十分钟，李郁拿了手中的试卷将要去问题，韩宣已经整个人呈鸵鸟状趴在桌面上补觉了。李郁斟酌了半天，还是客客气气地说了句：“能让我出去一下吗？”
　　见韩宣没有回应，李郁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韩宣却像被人触了逆鳞的野猫，单手撑了桌沿便坐直了身子。她挑了眉半眯着眼睛，一脸戾气，“我说你有完没完了？就算你喜欢宋青骆也不能天天上赶着倒贴啊。知道的说你是问题，不知道的以为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李郁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手指握拳整个人气急的样子。
　　“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你敢说你不喜欢他吗，说你不喜欢宋青骆？”语气里半是挑衅半是嘲讽。张口即来的喜欢，像燥热难耐的夏夜里的冰镇西瓜。解一时的急需，却没有保质期可言。
　　被人当众说破心事的难堪，就像被暴晒在日光下的葱，让李郁显得萎靡而颓败。
　　教室里静得好像拉开帷幕的剧场，可惜这只是李郁一人的独幕剧罢了。四处投来的目光聚焦在李郁身上，窃喜的讽刺的同情的，甚至也有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却独独没有宋青骆的。
　　所有不切实际的想象最终败得一塌糊涂，李郁不禁讪笑自己想象力太过富余。
　　轮到李郁的值日，李郁正弓腰在阳台清扫，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嗤笑声。转身回去查看，只看见宋青骆站在自己身后半米外的位置，气定神闲地望着一盆君子兰出神。
　　“我觉得挺般配的，你说呢？”宋青骆像是自言自语，却冲着李郁的方向。
　　“啊？”
　　“你看这瓷盆多好看。”宋青骆的指尖沿着君子兰的叶片滑动，眼底满是怜爱。“也是，什么样的花就该配什么样的盆。”后半句声音太低，低到像是喉间不易察觉的呜咽。
　　李郁却觉得他说这话时眼底的哀伤近乎泛滥似的，眼角都是红的。
　　从来没觉得他孤独，他只是不合群罢了。从来没觉得他脆弱，他总是带着超越年龄的成熟。而这一刻，好像全部颠覆了。
　　“你也别太在意。”宋青骆说。语气似是安慰，又似是别有深意。
　　宋青骆好像刚修过头发。仍然是短短的寸头，鬓角被修剪得整齐熨帖。牙齿很白，笑得毫无心机。
　　“你当然不在意，因为你从来都不是受攻击的对象。”李郁的指甲深深嵌进扫帚的木条里，对峙似的。
　　这一次，她只想撕裂他的面具，看看他到底长了一颗怎样的七窍玲珑心。
　　宋青骆敛了笑，含混地说了句：“对不起。”
　　宋青骆精明如狐，李郁自然是看不透他。
　　【四】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偶然，李郁也许一直以为宋青骆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受攻击。
　　初夏时节，意外阴沉着天。少有的雾霾天气，气象监测显示PM2.5严重超标。李郁去车库取车，周围没有什么人，刚一走近却听到两人刻意压低声音的对话。
　　“就两百块钱，你要拖到什么时候还？”
　　“我暑假打工赚钱就还你。”
　　事不关己，李郁原本没有偷听的想法。却在推了车子想要转身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太过熟稔的名字。
　　“宋青骆，你妈疯了你又没疯，你天天这皮笑肉不笑的给谁看。我看了这么多年早就腻了，你也不嫌腻得慌。”
　　伤痛不在自己身上，就永远不知道被人揭伤疤有多疼。
　　李郁惊得一阵头晕目眩，死死攥紧了车把才勉强稳住身形。
　　“我说，你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酒鬼爹。连你的生活费都能忘了给，你就不能伸手要一回吗？”
　　“恩。”淡淡地回应着，听不出什么情绪。
　　宋青骆被一路推搡着退出了车库，恰巧看在站在原地满脸惊愕的李郁。
　　宋青骆的眼角还有淡淡的水汽没有褪尽，牙齿在嘴唇上辗了几圈，又努力向下咽着什么。
　　“回家啊。”还是那样的语气，平和温润。
　　“你没事吧。”李郁的声音里发颤，她不知道宋青骆到底需要多努力才能强忍住那些如潮的负面情绪。
　　宋青骆摇了摇头，和身边的男生一道骑车离开了。宋青骆穿了白色的T恤衫，许是在刚才的推搡之间后背上起了细碎的褶子。依然清瘦，却站得格外挺拔。
　　什么样的花就该配什么样的盆。想到之前他说的这句没有来由的感叹，李郁只觉得无端心疼。
　　宋青骆的单车还是老式的车型，骑起来发出吱吱呀呀的碰撞声。单车表面的涂漆已经斑驳剥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金属裸露的部分锈迹斑斑，老旧又残破。
　　李郁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那车轮反复辗压，疼得近乎麻木。谁都知道宋青骆努力得不可思议，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努力。也许为了像个正常人一样挺直了腰板生活，也许为了将来能出人头地，不管为了什么，他都要咬碎了牙和着血水往肚子里吞。
　　他对谁都谦和地笑，却只对自己残忍。
　　高考结束后回学校领毕业证，以及询问老师关于填报志愿的问题。李郁看着宋青骆迎面走来，脸上带了似有若无的笑意。却与先前的招牌笑容有很大分别，这笑更像发自内心。
　　宋青骆是市文科状元，目光自然对准了国内的几所知名高校。只不过是上北或者下南的问题。
　　“我想报北京的学校，普通二本还是可以的。”李郁顿了顿，“你呢？”
　　“我想去上海。”宋青骆不无可惜地叹了口气，“北京有雾霾啊。”
　　【尾声】
　　李郁把脸贴在车窗上往外看，窗外的景物跳跃着向后退去，转眼已经抵达离家数百公里的首都。李郁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而后和送行的爸爸一起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
　　宋青骆看了眼骤然亮起的手机屏幕，眼中一片清明，脸上的笑容像是破霾而出的明媚日光。
　　“旅客朋友们，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终点北京站……”宋青骆紧了紧手中的行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