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M2.5》钟子牙

1、第一章

　　【一】
　　李郁双腿并拢站得笔直，侧了身子弓腰站在两排桌椅中间的过道里。右手的食指上抵了枝细杆的0.35mm规格的黑色中性笔，拇指捏紧了笔身。食指的指尖和中指侧面磨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左手微握成拳，掌心起了层薄薄的汗。远远看过去，举止从容而谦和。
　　宋青骆的笔触方一接触黄白色的纸面，便留下黑色的墨点，就像试验场里倏然投来的炸弹，震声宣天。
　　不知是哪个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笑闹声，刻意压低的谈话内容还是被李郁悉数捕捉。
　　“快看，学霸喜欢的还是学霸。”
　　“宋青骆不会喜欢她那种类型的。”
　　“等她把牛仔裤穿出曲线感来再说吧。”
　　话中的针对意味再明显不过。
　　高考前的冲刺阶段，班级里生生划出一道分界线，优等生和差生越发走向两种极端。有人忙得夜不能寐，自然有人也能清闲到日夜混沌。怎样都是生活，分不清苞米或是珍馐。
　　语速和步速一并放慢，挖掘周围人的私事充实谈资，日子才不会太难捱。
　　李郁的手指骤然施力，笔尖旋即在空白的位置划出一条淡淡的墨痕。线条蜿蜒，力度却实得很。
　　宋青骆面无异色，“雾霾这部分划到了选修里，背一下答题模版就好，不用分散太多精力。”
　　李郁道了声谢，语调沉了些。宋青骆便冲她扬了扬嘴角。宋青骆的笑便是他的招牌。只是这笑意不达眼角，表露于皮相罢了。同学三年，从来没见他跟谁红过脸，也从来没见他跟哪个勾肩搭背亲密热络。完美地像个做工精致的瓷娃娃，谁都说他好，好的莫名。
　　“你这支笔笔芯太细，答题的话最好还是用0.5mm的。”来自宋青骆善意的提醒。
　　李郁坐回自己的位置，桌面上平铺的试卷空白的位置上是宋青骆写下的解题的关键词。他的笔迹清晰流畅，字体娟秀规整地不像出自男生之手。
　　李郁的字也规整，只是字正方圆地像极了小学生写的字帖。
　　处处都是差距。
　　李郁抬了抬头，偷眼看坐在斜前方演算数学题的宋青骆。他穿着烟灰色的连帽卫衣，干干净净的灰色仔裤，脚踏深色板鞋。背影清瘦，轻微驼背，整个人都是灰色的暗调。却被投射而来的日光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亮，意外地暖得失真。
　　也许，深深浅浅总是喜欢的吧。
　　喜欢而已，又能怎么样呢？
　　哪所学校哪个班级都有李郁这样的女生。不聪明不漂亮，却足够努力，成绩优秀却不算佼佼者。平凡到让人过目即忘。李郁一直梳清爽的学生头，洗头次数依安排的复习内容而定。偶尔头发油腻到湿哒哒得贴着前额和两侧的太阳穴。眉眼平凡，下巴圆润，常穿深色休闲款的衣裤。永远埋头走路，就像大气中游走着的悬浮颗粒物。
　　【二】
　　门后的消息栏里新贴了张列着表格的A4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印满了字。长长短短，像是宋青骆穿着的卫衣上细密的针脚。
　　迅速围起了一小圈人，脑袋拱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有人的视线从最上面一路游移至表格的最末端，而后定定地盯着某个位置出神。当然也有人只是方向明确地看上一眼，便不动声色地走开，比如宋青骆。
　　二模成绩出来了，宋青骆依然稳坐班级第一的位置。
　　“宋青骆年级第三，班级第一，这么难的题也能拿到650的高分，太厉害了吧。”
　　“对啊对啊。”李郁后排的两个女生小声议论着，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能传进李郁耳朵里。
　　“那是他应得的，他比谁都努力。”李郁转过头接了句。
　　那两人便像识破了什么秘密似的，匆匆对视后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李郁看着她们互相交换了眼色，而后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背了几声书。于是便皱着眉转回了身。
　　谁都觉得自己聪明，谁都喜欢自作聪明。
　　学校餐厅的第一个窗口可以买到李郁最喜欢的牛筋面。细滑劲道的面条浇上香气浓郁的酱汤，从沸水锅里捞几片青翠的菠菜叶，再零零散散地洒了小香菜和肉丁，就着袅袅升腾的热气一并吞进胃里，所有的烦心事都可以融化似的。
　　乍暖还寒的天气，合金质地的桌面泛着冷自的光。李郁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便心满意足地享受口中的美味。
　　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抬起头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便从人群里迅速定位到一件灰色的卫衣上。咀嚼的动作滞了滞，忽然觉得刚刚放佐料的时候像是加多了醋，刺激味蕾的醋酸盖过了面香。
　　宋青骆背对着李郁，还是穿那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他的对面坐了个男生，像是邻班常与他一同上下学的人。那男生身体坐得笔直，脸上笑嘻嘻地不知道说了什么。宋青骆专注地埋头吃饭，偶尔抬起头来回应他几句，点头或者摇头的动作都让人觉得太过诚恳。
　　见宋青骆似要起身，李郁便又慌张地埋头吃饭。
　　过了一小会儿，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面前站定，“又吃牛筋面啊。”
　　李郁略显尴尬地抬了抬头，嘴上还沾着晶亮的油星子。宋青骆的身边站了与他面对面吃饭的男生，比宋青骆矮了约莫两指，却显得胖了整整几圈。宋青骆好像又瘦了些，瘦得锁骨深陷，瘦得整个人在衣服里晃荡似的。
　　“我回教室了。”宋青骆的脸上还是挂着招牌笑容，“别总是吃牛筋面，不太好消化。”
　　寻常的问候，恰到好处的关心。一如他人，任谁都觉得舒服。
　　李郁赶到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已经站在教室前门了。偌大的教室只有几个值日生在过道里弓腰清扫着，其他人早就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进入了自习状态。李郁打了声报告，进教室的时候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甚至包括宋青骆。
　　像宋青骆这种惜时如金、勤勉刻苦的人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所以当李郁的视线恰巧与他在空中胶结时，才无法觉得毫不相干。
　　宋青骆依然在笑，这笑容里却多了几分暖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