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赏》维安妮

2、再见过去

　　我和莫微微安靜地背靠著醫院的白牆，就這樣安靜地站了一整個晚上，我們誰也沒有說話。病房里是安靜躺著的媽媽，床邊那個一直守著，背影落寞至極的是爸爸。從媽媽生病住院那天起，他就沒有完整休息過。剛開始他們還能說些話，媽媽還會把我們叫到床邊，那時我們四個人還會笑，還會互相逗樂。但這樣的時光太短了，對于現在的我們來說是奢侈的，遙不可及。媽媽已經不能講話，我和莫微微也只是偶爾站在她床邊悲傷地看著她。她會努力沖我們笑，她是個愛美的人，任何時候都要保持自己的姿態。笑著笑著，眼淚就不自禁一滴一滴嗒嗒地掉下。往往這個時候，爸爸會默默地走開，一個人蹲在門口走廊掉眼淚。我害怕這樣的情形，所以多半時候我和莫微微會呆在走廊里，靜靜地透過門縫看她閉著眼安靜休息的樣子。

　　“莫微微，你說媽媽會離開我們嗎？”

　　“瞎說，媽媽只是生病。她會好的，她不會丟下我們的。”

　　“對。她還答應明年我們四個人一起去旅行。我已經跟我同學講了，她們都很羨慕呢。”

　　莫微微沉默了，她突然轉過來對我講，“莫亦慕，等媽媽好起來之後，我們要乖乖听話不要讓她擔心了。”

　　我認真地點頭，莫微微也握緊了我的手。那是第一次我們這麼默契，心靠這麼近。

　　而事實是，凌晨天還沒有亮還是深藍色的時候，爸爸從病房飛奔出來，隨後，一大群醫生慌忙趕過來。進進出出，一直到天已經開始露出魚肚白的顏色，人才漸漸稀疏。從病房出來的人面色沉重，會時不時用憐惜的眼神看站在門口走廊的我和莫微微。我們努力避開這些眼神，可避不開我們自己的心。莫微微哭了，先是眼淚伴隨著抽搐聲，她哭了好久，越哭越大聲，最後整個人都哭攤坐在地上，我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她，她轉過頭對我大叫“莫亦慕，以後再也沒有人袒護你了，你知不知道。”我知道，眼淚很快就留下來，一觸即發，止不住的悲傷。值班的護士阿姨讓我們進去跟媽媽道別，莫微微死活賴在地上，對護士阿姨大叫“我媽媽沒有死，你們都是騙人的。我以後不會讓她擔心了，快告訴她，讓她醒一醒，不要不理我”爸爸在里面早已泣不成聲了，我被帶進病房，里面少了一個人的呼吸。我想像以前那樣撲在媽媽懷里大哭，可是那樣的氛圍，嚇得我呼吸也不敢大聲。我只能死死拽著自己的衣角，拽得舊巴巴的。媽媽說過，她為了我和莫微微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她為了和爸爸一起，離開了家一路私奔。有時候，她也會想家，但這些都不能讓爸爸知道，那樣他會難過自責。在認識爸爸之前媽媽就是一個很有天赋的服裝設計師，她想去法國，在那兒學習，在那兒生活。所以她拼命努力，可當機會來臨的時候，她有了家庭，有了我們。不得不放棄，那時她整夜睡不著，其實她可以丟下我們一個人走掉。但她沒有。她經常對我們說，如果那天你們長大了，足夠優秀，一定要幫媽媽完成這個未完成的心願。那時我和莫微微從來都沒有認真嚴肅地想過這件事。但自從媽媽離開後，莫微微徹底變了一個人。她喜歡悶在房間里，她也不再輕易表露悲喜，她也不願意和我說一些事情。是的，她學會了隱瞞，學會了努力，學會了假裝忘記。

　　對于過去，我們都只字不提，那是個很深的傷口，沒有誰會去撒鹽。

　　爸爸在媽媽走後變得更忙了，他似乎是為了讓我們過更好地生活。殊不知，那段灰暗的時光改變了很多事。他離我們越來越遠了，爸爸總是低著頭不語，莫微微變得沉默，我也開始變得安靜內向，晚飯幾乎是一場靜謐的演出，它是我一天的空格，我們彼此就算坐得再近，心也不會因此靠近一步。

　　同樣的飯桌，媽媽在的時候莫微微会聊她們學校的事兒，我會和她因為什麼事觀點不同而爭執，最後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說服我。而我一臉委屈地低著頭，爸爸媽媽就會打圓場來顧及我們的感受。爸爸偶爾也會和媽媽聊聊工作的事兒但從來都不會落下我們，所以我和莫微微在同齡人中都是有自己看法的人。那時候的晚餐時間是溫暖彼此的盛宴。現在什麼都變了，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徽种鴵]之不去的陰霾。

　　最近每次早晚上學或放學時不時遇見鄰居池艷阿姨，她總是會樂呵呵和我們打招呼。往常總是我們先向她問好，她才會禮節性地點頭回應一下。這個變化讓我們感覺更不好過，是因為媽媽離開之後，所有人都要開始同情我們了嗎？如果這樣，我情願接受點頭來的回應。但莫微微似乎比我更敏感一些，那天在吃晚飯的時候莫微微突然打破了安靜，抬起頭很認真地問爸爸；“你是不是打算再婚了？”我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抬頭看爸爸的反應。他似乎也被嚇住了，“誰跟你說的？”“難道你和其他不負責任的男人一樣嗎？把承諾輕易忘記？”莫微微言語中透出一絲輕蔑。“大人的事用不著你來管！”爸爸第一次這樣凶，摔下筷子就回書房了。我盯著莫微微，莫微微哭了，眼淚一滴一滴掉在碗里。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自責。

　　結果，最不幸的事終于發生了。爸爸確確實實要再婚了。不幸的不是他要再婚，而是我們從別人口中得知他要再婚的消息。鄰居阿姨池艷的大女兒米念是和莫微微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那次我們一起回家的公交車上，她突然對我們說起這件事。當米念看我表現出不知情的樣子，便詫異地問道︰“難道你們不知道麼？”莫微微立刻裝作很淡定地說︰“他早就跟我們說過了，是我媽媽讓他再婚好有人照顧我和亦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