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已墨_

6、菩提心事（六）

　　回到府邸后，已近深夜。
　　我被安顿在偏房过夜。然而却并不觉得这是顾容他出于好心才收容我，晨日里他的欲言又止早令我疑心不已，当天夜里又出了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一路上我思绪万千，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两者有个什么联系。
　　婢女知秋为我铺好了被褥，又往我怀里塞了个红泥小炉。我裹着厚实的棉被，目光朝窗外看去，对面一间屋子里仍火苗攒动，一个身影正临案执笔。我忍不住拉住那丫鬟询问道：“你家公子平日里都这么晚才安寝？”
　　小姑娘眉目和善，道：“从前并不是。只是这几年宫里头出了些事，公子身为当朝丞相，不得不多费点心思。”

　　我刻意压低了嗓音，凑近了些，“那你可知，那宫里头，都出了些什么事？”
　　“奴婢又不是皇宫里的人，大体也不了解。”她亦是声细如蚊，轻轻地道：“不过府中那么多大人进进出出，我也偶然听闻，说是宫里头出了妖鬼。”
　　我忽的想起之前在街上那几位被我抢劫的富贵人，似乎絮絮叨叨的说得正是这事。却也一笑，道：“如今这凡界除了神仙少见些，妖魔鬼怪横行已是常见，况且又是皇宫，这天底下人与事最多的地方。”
　　丫鬟叹道：“话虽如此，但姑娘说得也未免太轻松。若它们只是为了存活而寄居于皇宫那也便罢了，可如今它们的目的。怕已是没有那么简单……”正当我全身心投入的听着，她却止了言：“毕竟也是众说纷纭的猜测，奴婢还是不要说太多，免得害人害已。”帮我提了提被角，道：“姑娘还是早些安睡吧。”
　　我唔了一声，觉得她说得有理，人知道太多总归是不好的。用簪子挑了挑烛芯，翻身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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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却并不安稳。
　　我努力着入睡，然而鼻尖却总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萦绕。一开始嗅着芳香，时间一长却开始令人作呕，就仿佛腐烂的花朵散发出的味道。
　　心里头害怕，我将自己整个身体都埋进厚实的被褥，可却仍感觉背脊发冷。心想着是否是不慎忘记掩窗才使得冷风入室，然而即刻便听得一声轻响，那是窗门被什么东西强行撞开的声音，烛火忽的熄灭，屋内是一片黑暗。
　　似乎有人在我耳边带着怨恨低声呓语：“神魔之战刚结束，我便听说你跳了诛仙台，人应是死透了，如今怎么还好端端的活在凡界？”
　　我不知来者是何物，又惊又怕道：“什么诛仙台？”
　　屋内明明没有人，那声音却如影如幻的飘渺着，却是在讥讽：“不要和我装傻，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好像被施了法，浑身僵硬，使我动弹不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听她疯言疯语，心却莫名如刀割。只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话未说完，我便觉得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力道死死扼住我的咽喉，耳边是尖利的嘶吼：“贱人！若不是你想方设法勾引紫微帝君，害得他遭遇天劫，修为尽散！我又怎会冒这个险，白白赔上我五万年的修为！落到如今这个下场！”锐利的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就好像要将我撕开，钻心的疼痛，我忍不住失声叫喊，她并不解气，语气越发愤恨凄厉：“我知道直到现在你还恨他，你恨他背弃了给你的承诺，你恨他不止一次对你的孩子起杀心，可是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恨他！他所做的，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我想说些什么，却透不过气来，只得挣扎着道：“紫微帝君……是谁？孩子……又是哪来的？”
　　力道却忽的散开。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在屋内弥漫，笑得张扬无比、却又是悲哀至极：“你竟然全忘了。”

　　鼻尖隐隐约约的花香在一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我忽然发现身子能动了。鼓足勇气才睁开眼，却见门窗被掩的严严实实，屋内烛火和暖。
　　仿佛只是一个梦。

　　屋外有人轻轻叩门。
　　我稍微发出点声音示意来者请进。
　　只见顾容身穿一袭纯白色寝衣，慵慵懒懒的靠在门边，衣领宽松，微微露出优雅的锁骨，手中是一盏烛台。
　　他走到床边，眉目困倦，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烛火映照的眸中似有夜里星辰，色授魂与间，他缓缓开口，“喊得这么大声，做恶梦了？”
　　我精神恍惚，过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点了点头。

　　见我呆若木鸡的瘫坐在床上一言不发，顾容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我从在被褥中抽出一只手来拽住他的衣角，苦涩开口道：“陪我一会，就一会。”
　　顾容将烛台放下，无声的坐到了床沿上。

　　他的身上有隐隐檀香，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那如墨般的发丝垂落下来，和我的纠缠在一起。我将它们细细分开，若有所思的道：“夜忘川，黄泉道。有时候我经常会想，当一个人死后去往那里时，看到的会是怎样的光景。”捏过他的一缕黑发绕在指尖，“那里会不会也与凡界一样，有广场屋舍，宫殿高楼。到了某个节日，街上是否也会这般热闹。”
　　他垂眸淡淡看我：“你就是你做的噩梦？”
　　我摇了摇头，支起一只胳膊，用来托着脑袋道：“只是刚好想到罢了。这世间那么多爱与恨，看似轰轰烈烈，然而若是人死了，这些爱恨久而久之也便烟消云散了。”
　　他凝视我半晌，才缓缓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皱了皱眉，“只是……你哭什么？”

　　我一惊，连忙抬袖抹去眼泪。真奇怪，明明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心里却只觉得痛。
　　白衣的青年眉目微垂，静静将我瞧着：“我要听实话。”
　　沉默一会，我哽咽着出声：“我好像忘记了一个人。”心烦意乱道：“其余的，我都无所谓。可偏偏是他，我想不起来了。”心下泛起苦涩，话语已然如鲠在喉：“之前……似乎都是他一句话也不说便将我忘得干干净净。”又有点欣慰：“这回，终于换做我了。”苦笑着叹道：“只是，他不会感同身受，不会像我心疼他一样的痛苦难受。”

　　顾容站起了身来，就站在一片类似的黑暗当中。
　　我抬眼，疑惑的望着他。
　　黯淡的烛火明明灭灭，他转身合上了门。
　　“他会后悔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