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与山》里清酒

6、关于相亲会的思考

　　我和陆禀涟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我心里只是想着，他怎么也逃了游湖会，还一个人摸到这里来了，一副痴傻模样。而对面那人却双眉微锁，眼中的情绪明显大于“咦这个人怎么在这里”的疑惑。
　　我琢磨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显然陆禀涟是后来者，我完全可以把握主动权。随即放松身体，歪在一边的柱子上懒洋洋地看着他，“世子怎么不在宴席上好生坐着，倒跑来这僻处。”
　　陆禀涟先前复杂的表情只一眨眼功夫，很快便收了情绪淡着张脸朝我走来。
　　“酒足饭饱，四处游览，消食怡情。”
　　他走到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站定。背着手，在四处横生的桃花枝桠旁。
　　人映桃花，我在一边看得赏心悦目。
　　面前的人只是站着，我不出声，他也不出声。
　　我扎着张嘴不说话，是觉得之前有些尴尬的事情后劲还没完全消散，隔了这么长时间面对面，还就我和他两个人，一时不知怎么接口。
　　至于陆禀涟呢……
　　我稍稍低下头，借着居高临下的地理位置，正能看到他一脸怔怔的神情，眼珠定定地瞅着一处，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下扑闪。
　　自他刚刚站在桃花树边上，思维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一阵暖风吹来，远处的樟树林树叶拍打间，发出哗哗的声响。一片花瓣带着随风的香气落在他头上，陆禀涟想事儿入神，没发觉。
　　我一撑手跳下栏杆在他面前着了地，没等他瞳孔转过来，我就伸直手踮了脚把他头顶那片花瓣拈了下来。
　　陆禀涟下意识地往后歪，正欲说什么，看到我指尖夹着的花瓣，嘴巴又抿了起来，将吹散的一小束头发撩到耳后，他拍了拍衣摆站直身子，便转了身，“走罢，时候不早了，莫要让人查了来寻了。”
　　我一个愣怔，有点不敢相信。
　　陆禀涟让我和他一道回去？！
　　前方已经走开几步的人察觉到身后没有人跟来，侧了头看到我一脸呆滞，又回过头去，说了声：“那我先回了。”便又迈步走远了。
　　我没反应过来，又一呆，接着便明白这人是瞧我心里所想的一清二楚。
　　一时间我心中感觉有点复杂。

　　待我沿了鹅卵石小径往回走时，前方已经听不见什么喧闹声了。
　　都是各个世家的小姐千金，拖了太晚多是不方便的。
　　我顿了步子，既然这游湖会都差不多结束了，我还回去找麻烦作甚，不如也直接回府吧。
　　心中这么想着，我抬脚准备往宫门方向去时，背后一阵阴风，一只晃荡着蓝底菱纹广袖的胳膊就横在我面前。
　　我眼睛向上一瞟，入眼便是李伽一口亮闪闪的大白牙。
　　“怎么，我今天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你就这么丢下我不管不顾自个儿一走了之？”
　　“……我以为你走了。”
　　“呵，算了吧，我敢保证，刚才你脑子里绝对没有出现过眼前这个人。”只觉肩膀忽的一沉，我就被李伽揽着跌跌撞撞地往前面去了，“现在我人没走，你也别找什么借口了，好好开动你的脑瓢儿想想怎么报答我吧。”
　　我又踉跄了两步才勉强跟上他的步子，肩膀被某人恶狠狠的大力捏着，我只好腆着张脸，忙不迭点头：“行行行，我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你想要什么？”
　　李伽右手括着自个儿下巴，歪头看着我笑得一脸荡漾，“不急不急，现在我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待我想出来再告诉你。”
　　就是怕这种答案……李伽能想出来的要我做的事，多半没几个是积极向上正大光明的。
　　我歪着嘴哭丧着脸跟着李伽的步子。
　　没走几步，擦过一个拐角，我们两个便与一群人撞个正着。
　　带头的便是韩宥风，身侧两边随了裴襄还有美丽的四公主韩晴辉。
　　我和李伽皆是一愣，回过神便收了勾肩搭背的随便姿势，往两边挪了几步，直了上身见了礼。
　　对面韩宥风见着我们一挑眉，散了后面跟着的一大帮子人，往后一甩袖子别了手便信步走上来。
　　我心中叫苦不迭。
　　低着头，我眼见着那绣了淡金龙纹的白靴毫不迟疑地冲我这个方向走来，悠悠地站定。
　　我连忙把头往下低，再低……
　　韩宥风躬了上身凑到我边上，不带感情的低沉声音便传到我耳边：“齐婉，今儿个露个面就溜，撂了好大的面子啊。”
　　我一抖，差点没给眼前这位祖宗跪下。
　　韩宥风显然是察觉到了我特丢脸的一抽，轻声嗤笑了一声，直起身，擦着我的边上走了过去。
　　裴襄待韩宥风的脚步声走远了，也小步走到我面前，扶直了我的腰，笑眯眯地拭掉我额角处一滴冷汗，轻轻柔声说：“不妨事不妨事，到底游湖会来了嘛，不会怎么你的。”
　　……
　　就你家那个平时阴着走，没事挖个坑的太子殿下……你确定？
　　我毫不客气地冲裴襄翻了半个白眼。
　　裴襄也没介意，抿唇一笑，疾步跟上在前面站定回望眼看着已经等着不耐烦的韩宥风。
　　我把接下来半个白眼也完整地翻了出来。
　　刚把眼珠子从天上移下来，就见着对面还有一位美丽可人的姑娘正斜眼冲着我，眼神小刀子似的剜过来。
　　我下意识侧头看旁边的李伽，而这货竟似是一点也没察觉到人大姑娘对他一片热忱的心意，正冲我笑得特幸灾乐祸傻不拉叽。
　　可这笑容到了韩晴辉眼中便变了一个味儿，眼见着一张俏脸都板硬了。
　　李伽笑得满足了，回神见公主还杵在眼前，便冲她鞠身行了个礼，说道：“若殿下无事，那卑职与齐姑娘便先行告辞了。”
　　韩晴辉哽着嗓子硬邦邦地回道：“无事，慢走不送。”
　　我听着暗自摇头，哪有人姑娘对自己意中人这么冷淡说话还带刺的？对情敌的态度也不是这么一个转移法呀，啊不对，是假想情敌。
　　李伽也不疑不恼，偏头朝我扫了一个眼风便朝前走去。
　　我赶紧冲韩晴辉行了个礼跟了上去。
　　唉……刚才李伽那小眼神配了那销魂的桃花眼在人公主眼里又不知道成了几个意思了……
　　正想着，突然背后一阵细风，我立时错了身子，又往前去了几步，将将走在李伽身前。
　　春意烂漫愁煞人啊。

　　待出了宫门，见四下无人，我迫不及待向后顺了李伽一拐子。
　　李伽没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脸憋着青，眼睛扫了周围，见是没人，便伸出一只手狠狠搓揉着胸前闷痛的部位，同时长腿一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来。
　　虽说在意料之中，但我也仅仅是险险避开，跳到一边，我怨怼道：“踢什么踢？腿长了不起？我和你说，你吃我一拐子，我是有充足的理由的。”
　　李伽桃花眼水汪汪地瞪过来：“哈？什么理由说来我听听。”
　　我伸出手在他面前，指间银晃晃一根丝样的细针。
　　李伽转眼换了一副无辜相看着我，不自觉这表情与他先前的有些不搭调。
　　我心下恨恨，果然没猜错，这蔫儿坏怕是早就知道了。
　　“对人家金枝玉叶冲你一腔热忱装聋作哑不管不问，都祸害到我这个不干人等身上来了，你故意折腾我的吧你！”我眯着眼睛瞪着他。
　　李伽维持着无辜状听我说完，眼睛一眨巴，便又恢复了笑意滟滟的神态，眼波带着神气，伸手从我指尖抽了那根细针挪到眼前，也不管我还处于气急败坏的状态，认真打量起来。
　　“这么细的针，在我们闵魏可是见不到的，这种尺寸，哪个工匠能制的出来？”
　　“啊？”什么意思？
　　李伽搓着下巴瞄过来，说道：“啧，这宫里的四姑娘也是个狠角色，也亏得她瞧得起你，一气之下甩给你这么个宝贝。”语气一转，又换了很无奈惋惜的调调，“就是可惜了没那个功夫底子和腕劲，不然就凭这敛红愁，你这祸害早就被收了。”
　　“敛红愁？”撇去没什么杀伤力的挖苦，我果断找到了重点，“那不是西泽的……”
　　“皇家暗卫啊……四公主虽说身上有西泽的血，但到底在闵魏长这么大的……那就是她娘了……夕妃好能耐啊，这种东西也是能随随便便搞到手的？”
　　“会不会是嫁妆之类的……你别这么看着我……防身武器这种，不是很厉害的嘛，人生地不熟的，带点这种东西也是正常的啊，毕竟是一国公主，还是能拿到手的吧。”
　　“唔……也有可能，姑且先这么认为吧。”
　　“反正无论如何，这倒霉事决不能再摊在我身上了。你，别不管不顾不问地吊着，赶紧的，去挑明了，乐意收集几根这破玩意收集几根，我可不想跟在后面受牵连了。”
　　“哼，”李伽显得很是不屑，“你说我？你怎么不想想陆禀涟？这一来二去多久了？还不是不清不楚不远不近地吊着？”
　　“那是我乐意。”
　　“那人家公主也乐意。”
　　“可是你这个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了！”
　　“是不是拜把子？”
　　“啊？”
　　“一个字，是不是？”
　　“……是。”
　　“是就受着，谁叫你有这么一个受欢迎的拜把子呢。”
　　李伽转了身又回过头来荡了个眼波给我，甩着袖子潇洒地走远了。
　　我：……

　　窝在回府的马车上，我听着帘外集市上吵嘈着收摊的喧闹声，心思一时转不过来。
　　李伽说的没错，我这先前明里暗里的，现在都敞亮的三年追求骚扰史，对陆禀涟感觉简直是毫无影响力，温润端庄，君子如玉，不动声色，最多不过上次在书苑里的那么一句显了有些意味夹杂在里头。今天这次碰面也是，虽说当时我有些小激动，现在想来，恐怕不过是陆禀涟自认的分内之举。
　　就这样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吊着。
　　想想多少有些小郁闷。
　　到了齐府，我刚入了门往庭内走了几步，就迎上了急急忙忙一路溜达来的老帅哥。
　　这迅速的……看来是早就等着了。
　　“怎……怎么样啊？”老帅哥在一边小幅度搓着手一路跟过来，小眼神飘啊飘的看我的脸色。
　　“没怎样，没人注意我，该吃吃，该喝喝。”
　　“啊……这样……”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老帅哥呆愣着点头应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一路大步向我的住处去，眼看着到了院门口，老帅哥总算晃过神来，急促地啊了一声。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似乎还有些犹豫，老帅哥拳了手掩口咳了几声，支支吾吾不知想说什么。
　　我歪了身子靠在门边的石墙上，等着。
　　“就是……那个……婉儿啊，爹之前和你说的事……”
　　“哦，”我下意识打断了他的话，站直了转身往屋里去，“这事……给我一段时间再想想。”
　　说完我就快步穿过前廊，不给老帅哥再说什么的机会，躲到厅后，寻了一处地儿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倒在石椅上。
　　李伽的话又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里。
　　烦烦烦。
　　老帅哥那里是着急，我也懂他怎么想的，可我这里半个信儿都没有啊。
　　陆禀涟那儿吧，吊着，不上不下的。虽然我这脸丢到整个京城，看到陆禀涟多少有些尴尬还有些退缩，然而转念一想到这些年来我一路下来的折腾，又不甘心。而且我从来没想过这份感情最后会有一种怎样的结局，现在该怎样继续，的确是一件很让人头痛的事。
　　再按老帅哥的思路来吧，这陆禀涟搞不到手，那就换个人吧。不过有吗……这样的人真的有吗……先别说这京城里头多数公子哥之前多少是和我有些往来的，不少还和我勾肩搭背一起喝过花酒——哦，你会娶原来和你一起上青楼的姑娘？就是这剩下来的，没和齐三有过来往的，多是洁身自好不食人间烟火的良家夫男，以这种人的思想觉悟，应该还没有高到可以接受迎娶一个拐过太子妃，还对安定世子毛手毛脚，市井传闻男女通吃的女子来拯救她的地步。
　　虽说过了这些个月，我已经做好直面自己悲剧的过去和他人眼光的心里建设，但要做好嫁娶工作相关的思想建设……这怕是一个相当艰巨的工程。
　　按这里人们的思想，你可以没嫁人前爱疯疯爱玩玩，只要有人愿意娶，你嫁得出去，嫁得好，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换一种说法，即使你之前老老实实恪守本方，若是嫁不出去——比如被人退婚——你这名声也就彻底毁了。
　　这不是一件说逃就能逃得掉的问题啊。
　　我暴躁地甩了甩头。
　　不管了，现在刚了结一件破事，先该玩玩该耍耍该睡睡，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
　　我没注意到，一个转机已经悄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