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尾夏露]活》似曾糜烂

8、再见

　　——我曾经枉自蹉跎了多少年，才让如今所有相逢迟到了这样久的时间。

　　我曾经在离别前忘记说再见多少次，才如此来不及再见你们哪怕最后一面。

　　我曾经是逃掉了寄居于幸福背后的多少宿债啊，才会在虔诚祈祷的此刻这样绝望地希望自己若是从不曾活过。

　　（8）再见

　　“麻烦了。”纳兹抱着臂，表情一本正经。

　　“啊啊……没想到竟然迷路了呢。”雷欧背着伤员，抽出来一只手扶额叹息。

　　“还真是伤脑筋啊。”无奈的米拉也摇摇头，意识到地方大了也还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的，所以默默在心中把城堡作为新公会蓝图的想法只能画个大叉，心里分外遗憾。

　　“……”露西望向同伴一眼，想不出办法也说不出话，就又将视线放回躺在面前，自称是从未来而来的露西身上。从这个露西出现的时候内心就涌起的一股不安搅得她心神不宁。有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感，是因为这么看着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的原因么？

　　心里滚滚翻腾着特别想要哭出来的凄怆感让她没来由的有些消极低落。她不知道原因，却直觉到难过。

　　雷欧凑过来一个脑袋，温柔的安慰：“露西，没什么可以烦恼的。”

　　“……嗯…”怎么可能不烦恼，突然奇异出现另一个自己的又不是你——虽然想这么一股脑倒出来，可惜现在连吐槽的干劲都没有。

　　果然雷欧接下来又在冷场：“就算有两个你存在，我也能给你们两人同样的爱~”

　　“……”谢谢你啊但是笑不出来，露西蹙着眉没搭理他，只继续打量昏迷着的未来的自己。看她虽然睡得勉强算是安稳，但呼吸艰涩，脸色苍白，明显是有一段不是什么感觉良好的经历。心中的不安又升一层，让她不得不胡思乱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究竟要发生什么…

　　“呜呜…”

　　“！！”身边终于传来声音，那个自己，终于醒了。

　　“这里是？”未来露西挣扎着坐起来，看着动作有些笨拙。

　　“不知道，好像是城堡的食堂。”

　　“还在…城堡里……”确实，未来的露西眯着干涩的眼睛仔细观察四周。好像之前的确到过这里，后来是从哪个方向走来着，才又被王国军抓住的？

　　唔……头痛欲裂，能感觉到生命力的迅速流失，这幅疲倦的□□已经到了极限，但还不能在这里倒下，还有能做的事，一定要把伙伴们带出城堡。

　　一定要让他们活下去。

　　脑袋像少了润滑的机械一样嗡嗡作响，皮肤沁出的冷汗直流，露西扶着头，断断续续的回忆：“依照我的记忆…逃出奈落宫后……大家…又都被王国军抓起来了……所以，我想来告诉大家这事……”

　　“这是未来露西所经历的事么？”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怎么会被那些家伙们抓住。”纳兹有些不屑，毕竟专业魔导士跟普通军队战斗力可是天差地别。

　　“对啊，我们不会这么轻易被抓的。”米拉也在一旁附和。

　　露西只好把未来描述的详细一些：“在逃走的途中我们无意间接近了日蚀，因此都变得没办法使用魔法，大家都被抓了。”

　　“这还真是天然呆呢。”纳兹一点都没反应过来他也是自己所说的天然呆的一员，还这么兴致勃勃的吐槽。

　　“只能说是运气太差了……”
　　【何止运气差，是神抛弃了我们啊。】

　　“……所以直到‘那一刻’的来临，我们都被关在牢笼里。”
　　【还记得被软禁时的轻松氛围，那是最后的欢笑声了。】

　　“那一刻？”哈比皱起眉，少半根筋的它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平常。

　　没有回答，露西抿紧了嘴，神色惶然。

　　温蒂左顾右盼一阵，终于忍不住，怯生生的问：“那个…露西姐为什么从未来到这里来呢？”

　　露西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这个如花般美好纯洁的女孩，可眼前一晃而过的画面上是未来崩塌的城堡里，那个在废墟旁努力蜷缩自己的小小身影。就像过季的花朵正萎缩着凋零。

　　颤巍巍地站起来，露西低着头为了压抑嗓子里干渴的咆哮：“为了改变那惨不忍睹的未来。”

　　同伴们吓了一跳，“惨不忍睹的未来？！”

　　“到底…您所处的未来，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燃烧的天空，嗜血的满月，血色长街，尸殍遍野。强大如神祇的生物长啸着君临天下，漆黑的绝望，从最深处沸腾。

　　【那一刻】

　　“等待前方的绝望……”

　　【地狱降临】

　　“是数万头龙组成的龙群袭击了这个国家。”

　　【世界在那一刻终结】

　　【我们都将，在那一刻死去】

　　“……”

　　“……”

　　纳兹他们不约而同都感到一阵如尖利的麦芒深刺入骨髓的冰冷寒意，厅堂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住，一时间落针可闻。

　　“你，在，说，什么啊！！！”

　　“呜哇太大声了纳兹！”纳兹扭曲着脸的一声惊叫把哈比的胡子都震掉了。而其他人也都被这个魔法导弹般的信息炸得回不过神来。

　　“不得了了啊——！！”

　　“超过一万头的龙……”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哈比急得满地乱窜，米拉也咬着牙一脸凝重，雪乃更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瞳孔还没归位的温蒂想到一种可能，急切地问旁边的夏露露：“会不会跟龙的墓场有关系？！”

　　一片嘈杂，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个意想不到的未来，而说出一切的露西看着这个场面，瞪大了双眼竟显得比他们还要不可置信。

　　“总之，不能这么干等着，得做好准备才行。”纳兹也急得都有些精神失常，吓得旁边过去的露西吃惊的合不拢嘴：“你要迎战？？”

　　“打不过的！”哈比瞪圆了眼睛。

　　未来的露西有些不可思议，“大家…都相信我说的话？”明明连那个杰拉尔都怀疑自己来着……

　　“难道刚才说的那个都是骗人的？！！！”纳兹回过头质问道，一脸你要是说是就揍飞你的表情。

　　“才不是！！只是…我以为这种事情不会有人相信的。”

　　话音刚落，纳兹脸上反而堆满了不解，“为什么我们要怀疑露西说的话啊。”

　　露西一下子愣住。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就这么轻易打破了多日来彷徨不安的阴霾。

　　——我们之所以毫不犹豫地相信你。
　　——只因为你是露西啊。

　　……纳兹，大家。

　　想到相见前的犹豫不决，原来都是些不知所以而又酸腻的纠缠。那些不安，那些恐惧，那些胡思乱想，在现在看来真是太傻了。

　　怎么能够忘记了呢，失去了右臂，失去了纹章，她也还是妖精的尾巴的一员啊，她，还是他们的同伴啊。

　　过去的露西歪着脑袋，表情复杂的调笑道，“身为未来的我还是这么没出息，要信任自己的同伴啊。”

　　“额…你在对自己吐槽？不过，确实是这样也没错啦…”

　　可能是身为同一个人的原因，过去的自己或许或多或少受到了她的情绪影响，时间交错扭曲的诡异感和突兀感她也明白，所以两个人自相遇后都尽量避免正面对话。不过现在，过去的自己终于肯对未来的她说话，是不是说明一旦联系到她们共同的同伴们的事情，就能这样毫无所谓的跨过时空的隔阂？

　　这已是让她陌生得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的感觉，但不可否认这种默契让她已冰封住的内心在瞬间就化成了一汪微凉的泉，柔柔地包裹住自己，那种温柔好似能噙在嘴角，然后灿烂地开出一朵花来。

　　“那个…”突然的一声打断了露西的出神，身旁紧盯着她的夏露露不知为何突然惊惶不安的开口，能看到它额上的冷汗顺着脸庞流下来，“龙群来袭的时候，同样身在城堡的我们怎么样了？！”

　　“……”没想到它会问这个，露西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要如何说出口，她曾亲眼目睹同伴的死亡和那些无辜的民众顷刻间就消散的生命。

　　“我们…会死么……”

　　……是的。露西憋在心里回答，几乎不忍与他们对视，紧咬着牙关，内心挣扎不休。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耳边又响起同伴们那一句句活下去，胸中刺痛的同时又被谁扼住了咽喉，仿佛这样不管就会因窒息而死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醒过来后，想起了关于日蚀的事情，虽然连启动方法都不知道，但还是在忘我中打开大门，并且相信也许这样就能回到过去。”顿了一下，露西吞了口口水，直到现在都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然后…我就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X793年，7月4日。”

　　“4日…不就是几天前么？”

　　“日蚀原来只能回到那么近的过去么？”雷欧他们面露惊讶，想到收集了七年魔法的日蚀怎么会这般没用。

　　“不知道…可能是当时日蚀已经有一部分坏掉了。”露西缓缓诉说着，省略未来的内容，省略这几天一个人游荡的细节，言简意赅，只大概说自己回来后向杰拉尔坦白，说到最后又忍不住失落，把头低的很深：“对不起，我没能从未来带来解决这件事的对策，我不知道怎样才能避免那种局势的发生。”

　　【对不起】
　　“真的，非常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之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直在街上晃来晃去。”

　　【怎么办啊，未来，到底该怎么拯救……】

　　太糟糕了，所有都太糟糕了，一切在没有解决之前真是太糟糕了。未来的我们都毫无还手之力，现在的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终究，什么都不会改变，那个血戾的未来果然还是会准时到来……

　　“不，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诶？”好像隐秘的心情真的全都传达到了一样，少年的回答沉着而坚定。

　　『…纳兹？』

　　露西抬起头，看向那个迎着壁挂水晶灯散发出耀眼光芒的少年，一圈圈光华在露西眼底晕开来，明亮的竟有些刺眼。

　　随后视野一暗，是纳兹俯下身，扶着露西的头，把自己的额头抵上。

　　有，这样的巧合么？

　　她与过去的他竟再一次这样亲密地相抵着额头，能清晰感触到彼此想贴的那一块皮肤发着热，那是他曾经烙下轻柔一吻的地方。好像四周的景象在慢慢倒退，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隐秘的小树林里，这一幕何其熟悉。

　　这一次，她把眼睛睁得很大，要把这天地刻进眼底。她看见他闭上了双眼，神情温柔郑重，他说，“谢谢，为了我们的未来。”

　　“我一定会改变未来的。”

　　承诺。他对她的，又一句承诺。

　　身体在幸福的发抖，她抵着他的额头，把微微的震动都传过去。她感觉到他在背后轻柔地顺着她的发丝温柔的安慰。真的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她对这样的纳兹毫无抵抗力，眼角重新凝聚起湿意，泪水顺着之前泪痕干涸的弧度流下。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呢，纳兹。』
　　『应该没有吧。要不就是，你不记得了。』
　　『那个告白我还没有回应呢。』
　　『你这个傻瓜。』
　　『连告白的程序都不知道，』
　　『都没有收到回复就诀别什么的，』
　　『真是太差劲了。』
　　『还是你就这么有自信觉得我一定不会拒绝你？』
　　『毕竟我很生气啊。』
　　『你就这么抛下了我。』
　　『你也是好糟糕的。』
　　『总偷看我洗澡，强行侵占我的床，完全没有男女有别的概念嘛！』
　　『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笨得总惹我生气。』
　　『……但是呢。』
　　『你干嘛又是那么的可靠啊。』
　　『总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已经挡在我的前方。』
　　『我有没有说过？那时的你，最帅了。』
　　『明明是个笨蛋而已，却总是陪在我的身边，笨拙又温柔。让我想不关注你都不行。』
　　『呐，笨蛋纳兹，你知不知道。』
　　『我喜欢你啊。』
　　『你知不知道，从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上你了。』
　　『你知不知道，』
　　『我有多么的想你啊。』

　　当冰冷邪恶的魔力穿胸而过时，果然还是感觉到一丝遗憾。那么多的心情，再没办法传达到了。

　　“我…我说你…！！”过去的露西惊慌大喊，冲过去抱着未来自己的身体抖个不停，“振作点！！”

　　哈比奔过来，小小的猫脸被恐惧揉成一团，“露西！！”

　　“我…并…没有…把…大门…关…上…唔…”

　　【没有感到太疼，可能是身体虚弱的连疼痛都变得迟钝了吧。只是好像说话有些困难而已。】

　　“我知道啊！！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的！！！为什么要保护我啊！！”过去的露西焦急地大喊，泪水挂在眼角。

　　“你是…过去的…我…所以…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消失的…”

　　【所以才毫不犹豫地挡在你的身前，是不是这样爽约的话就没有太大的负罪感？是不是这样死掉，大家就不会怪我了？】

　　“在…自己的…注视下…死去…感觉…好…奇怪…”

　　“我也一样觉得很奇怪啊！！不要死啊！！！”

　　“已经…足够了…”

　　【已经足够了啊，我苟延残喘地滞留在这个世上已经够久了啊……】

　　露西躺在过去自己的怀里，突然勾起嘴角，露出冬末春初、雪融般的温暖笑容。

　　——即便她知道也许下一秒就会静静死去。

　　“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大…家…能…又一次…见到……只要这样…我就…感觉…很幸福了…”
　　“我不是…这个时代…不…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个世界的我…将和她的伙伴们…一起活下去…”

　　【这样就可以了，我们无法一起活着的未来，你们替我们活下去。】

　　【所以…】

　　“不要难过…”露西揉揉哈比。

　　哈比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当然会难过啊！！不管是从哪个世界来的露西，不管别人怎么说，露西就是露西啊！！是同伴啊！！当然会难过啊！！”

　　【哈比…】
　　【谢谢你。】

　　温柔地抱了抱哈比，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突然就很想再看看公会的纹章，就让过去的自己伸出在未来自己失去的右手。

　　双眼的焦距渐渐涣散，意识也开始模糊，可是还能准确地将自己的左手覆上去，露出像对着已殁好友的墓碑一样温柔又怀念的神色，虚弱地喃喃道：“好想…参加更多的冒险啊……”

　　失去意识前，看到大家都在流泪。

　　没关系的，不要这么悲伤啊，其实只是没法再见面了而已，我没有感到任何恐惧，反而还松了口气。

　　有时会想，我来到过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改变未来？还是为了再见你们一面？

　　也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要寻死吧。

　　人生在世，谁也不知道自己出生的意义，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思考自己存在的烙印有多么不同，只像谜一样荒凉的行走于世间，无牵无依。人海漂泊，每天总有那么多的邂逅与相逢，和他人相遇，甚至与自己重逢。或许，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一次擦肩，就是缘分。或许，我活着的每一天，就是为了与你们相遇。

　　所以我如此深爱的人们啊，无论如何，请一定好好活下去，为了存在于世的意义，为了对这世上无法割舍的留恋，还有，为了已湮灭在未来的我们，活下去。

　　最后，说再见之前还有想要传达到的最后一句话——

　　【请守护未来…】

　　“我答应你。”

　　颊边流逝的那抹光亮，是肝肠寸断的悲伤。纳兹握紧的双拳包裹住的，是所有能烫伤灵魂的誓约。

　　『我答应你，我们会活下去。』

　　『我答应你，我永远不会忘记替未来的你们多活一份。』

　　『我答应你，不会让任何人夺走露西的未来。』

　　『我答应你，一定会守护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