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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失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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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年四月十八日,夜,文媛永远无法忘记,她失去了她这一生唯一的孩子。
纵使满头大汗,文媛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下身的冰凉,血腥味充满了整个房间。
“太医,钮祜禄氏如何?”
“回娘娘,小主的孩子保不住了。”
保不住了,毓萱望了望里间,一切都在按皇上所说的进行着,见宫人将带血的水一盆盆端了出来,换了清水又一盆盆端进去,里屋的宫人乱作一团,“水云,你留在这儿,本宫出去走走。”
水云应声留下,阿碧想要上前陪她,被毓萱拒绝了。
入了春的时节,星空是如此的璀璨,恰如那一日自己陪皇上走至长春宫门前的景象,可是,心境却不似那时了,皇权争斗的倾轧,书中写的不少,但第一次亲身经历,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政治斗争不像战场杀敌,有些人到死,都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毓萱,如果,我是说如果,今日玉如意给了你,你......”
“那我就好好受着。”
站在长春宫的外庭中,毓萱想起了选秀那日文媛话语中的不安,是啊,论家世自己怎会及她,如意为何给了自己,还不是因为赫舍里一族是最好的棋子吗?毓萱不禁想,倘若那日如意给的是文媛,今日许是自己躺在里面了吧。皇玛嬷,皇上能对文媛如此狠绝,那来日呢,当赫舍里一族对皇权争斗再无半点用处的时候,自己是否也会被这般算计?毓萱不敢再往下想了。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夜里风凉。”
毓萱回头,只见身上多了一件披风。
玄烨温柔的话语犹如一汪清泉流进了毓萱的心里,只不知他的柔情蜜语对自己能到几时。
“皇上,娘娘,臣等无能,小主的孩子未能保住。”
玄烨让许端廉,王彰二人平身,“钮祜禄氏此番失了孩子,身子要好好调养,朕就交给你二人了。”目光看向毓萱,“时候不早了,朕送你回去吧。”
毓萱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玄烨想要拉自己的手,“屋内血腥重,皇上不宜进去,臣妾还是代您进去看看吧。”
玄烨收回手,道:“也罢,你自己小心就是。”
再入屋内,血腥味已散去了些,床榻上,文媛双唇泛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都退下吧。” 毓萱吩咐道。
“小主……”代双不放心。
“去吧。”文媛强撑着仅有的一点力气,“娘娘高兴吧?”
高兴,毓萱真不知喜从何来,只觉悲凉。
“姐姐。”毓萱叫她。
“臣妾担不起娘娘如此厚爱。”文媛却感觉,这一声,仿佛让自己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未出阁的她们是如此亲密,一起读书,一起骑马,一起上街,好像真能做一辈子的好姐妹,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和她疏远的?从选秀开始吧,不,似乎更往前,自己和她在一起,永远不会被看到,目光触及到她耳边的三颗东珠,自己可能真的没有这个命吧,但自己不后悔做了那些事。
“姐姐给我下麝香,下鬼魅,为的就只是皇后之位吗?”
文媛见她问的直白,带着有些沙哑的嗓音答道:“还为了皇上。”文媛吃力的坐起来,继续说道:“凭什么同是入宫伺候皇上,你是风风光光的从大清门进,而我却要走顺贞门?钮祜禄氏为何要跪拜在你的脚下?”
两年的时光一涌而出,“皇上大婚后第一个翻了我的牌子,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如意,我没拿到,至少,我以为能让皇上喜欢我。”
“你怀了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文媛苦笑,“孩子?娘娘,有了孩子就证明皇上喜欢我吗?皇上这大半年待我如此好,为的就只是这个孩子吧,爱新觉罗和钮祜禄的孩子,比朝臣如山的奏折要管用吧。”
她知道,原来文媛都知道,“你既然都明白,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帮义父,是吧?”文媛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毓萱,“皇上带你出宫,一夜未归,为了让老祖宗息怒,不得已开始翻我们的绿头牌,你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有的吗?”文媛唇边抹了一丝讥诮,“本来皇上带你出宫,老祖宗罚你这些事我都不知道。怪只怪,我那日太想留住皇上,忍不住在酒中下了一点点迷药,皇上不胜酒力,抱我上床时迷迷糊糊说出了口,也要谢谢这点迷药让我怀上了孩子。”
“文媛,你疯了。”毓萱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床榻上的人何时学会了给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我疯了?你赫舍里一族受尽恩宠,上个月皇上又加封了你爷爷为一等公,虽被推辞,但也荣耀,而我阿玛呢为了全族人只能在鳌拜身边如履薄冰,我想借这个孩子,借义父的手坐上后位,这样我的阿玛可以活的不那么委屈,我钮祜禄一族也多了一重保障!”
“你就没想过,鳌拜用你取代我,再借你之手杀了皇上,到那时你口中所谓的保障只怕要变成一道催命符!”
“义父答应过……”
毓萱冷笑,“答应?我问你,如今他鳌拜权倾朝野,可曾分一杯羹给你阿玛?”
文媛无力的靠在床榻上的矮柜边,自从义父揽了大权,阿玛的日子似乎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了。
“为了保护家人这后宫里的人谁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你,却选择了一条最愚蠢的路。”
毓萱看着她空洞无神的双眼,自己与她曾是那么的亲厚,如果她肯真诚一些,自己定会帮她,为她出谋划策,可惜……
“那时,你就是京城中的四全姑娘,什么都好,和你站在一起,旁人从来不会在意我,我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跟在你的身边我永远都是那月亮旁边的星星,可有可无。”文媛一字一句甚是平淡地说出了这些年她心中最失意的地方,“下毒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注定要对不起你,皇后娘娘,做你想做的吧。”说罢,闭上了眼。
“我们四岁相识,算来已有十一年,今日恐怕我才听到了你的真话,如今失子就当是你对我下毒的惩罚,咱们之间的是非恩怨到今日为止,今后我于你只是皇后,你于我只是妃嫔。今年是入宫的第三个年头,到如今我也未曾为难过你,就当是我还了姐姐幼时对本宫的情分。”
毓萱看着她眼中流出泪,只觉可悲,“太医说了你的身子需要好生调养。”毓萱唤了水云进来,“钮祜禄氏骤然失子,身心俱损,即日起就在长春宫好生调养,无召不得踏出长春宫一步。”
文媛在毓萱走到门边时叫住了她,“萱儿,姐姐只问你一句,孩子是不是一开始就保不住了?”
毓萱顿了顿,望着满天的繁星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姐姐,如果你没有这些心思,皇玛嬷和皇上又怎会如此狠心呢。
毓萱前脚踏出长春宫,屋内便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我的孩子!”
毓萱让水云打发了抬轿撵的人,主仆三人就就着夜色走在甬道上,“娘娘在里面和文媛小主说了些什么?”水云问她。
“也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有时心软反而会害人。”
“奴婢在宫中多年,宫里的人经历了风霜雨雪,心肠最终变得和这石子路一般,娘娘心软,说明您心中有情。”
“我虽禁足了文媛,但该她得别让内务府克扣了。”
“到现在了娘娘还这么记挂。”云溪总觉得对待文媛自家小姐太过心软了。
毓萱笑而不语,她有感觉,文媛心里爱着皇上,或许将来除鳌拜时她会帮上大忙。
回到坤宁宫时已是三更天了,见毓萱走来,阿碧小声说道:“娘娘,皇上在里面呢。”
毓萱借着微弱的烛光进了暖阁,见帷帐垂了下来,毓萱心想皇上恐怕已经入眠,轻手轻脚地在镜前脱去了沉重的发饰,想着身上裹了血腥味,毓萱索性决定在贵妃榻上将就一会儿。
玄烨躺在床上却是睡意全无,自己已经习惯了在坤宁宫有她在怀里的感觉,抱着她,自己的心都是满的,偌大的紫禁城,唯有在这儿,自己可以放松。听着毓萱进屋的脚步声,等了许久都未见她上来,玄烨有些奇怪,挑开帷帐才发现她躺在了贵妃椅上。
传人进来掌了灯,暖阁里瞬间就明亮了许多。
玄烨穿着明黄色的寝衣坐在床边看着她,他的皇后披发的样子真的好美,尽管见了多次,但依旧移不开目光。
毓萱被他看得有些发慌,总觉得皇上的眼神中虽有温柔,但在如此长夜中却夹杂着一些让自己害羞的东西。
见她慌了,玄烨才收回目光,道:“见过钮祜禄氏了,可还觉得朕心狠?”
毓萱有些诧异,“你的心里在想什么,朕这个夫君还是知道七八分的,这段日子朕一直在想或许当初就不该告诉你皇玛嬷和朕的打算。”他的萱儿虽然是索尼的孙女,但索尼却从未让她受过一丝污浊之气,对于她来说所谓争斗该是像下棋那般,黑白分明,没有暗箭伤人,用最基本的规则去判断是非对错,她的灵巧心思皆用在了正道。
“可臣妾却感谢皇上对我说了实话。”今夜文媛的一番话让自己明白,自己的后位,夫君的皇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的,一念之仁就有可能让自己和皇上跌入万丈深渊,所以,自己不会怪他们心狠。
“朕说了实话,萱儿可愿也说实话?”玄烨问她,在长春宫她看似不着痕迹地躲避,自己却清楚地感觉到了,“告诉朕,那会儿在想什么?”
毓萱犹豫,是否要说实话,右手不经意地碰到了香囊,自己与他,是夫妻。“臣妾想如果那时皇上的如意不是给了臣妾,那今日……”
“没有如果。”玄烨打断了她的话,“你因何做了皇后朕与你都不要再去想,朕喜欢的是一个叫赫舍里毓萱的女子,无关索尼,无关皇权。”
情缘是一种无法说清的东西,爱了也就爱了,世间万千众生,历经三世轮回,才会寻到那个自己所爱的,也爱着自己的人。
毓萱看着他,是啊,不论初衷是什么,自己既然明白他,就该跟着他的脚步,陪着他走下去,这条路太远,太难,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那皇上要记得,臣妾永远在这儿等着你。”毓萱求的不多,能在夫君心中有一席之地便满足。
玄烨笑道,“那朕就当萱儿每日都想见我了。”
“皇上心里有臣妾就行,也别天天来烦臣妾。”毓萱将身子转到一边,佯装不理他。
玄烨起身,“当真不愿朕天天来?”
“不愿。”话音刚落,毓萱就被他从后面抱住了,“萱儿,你好久都没叫我三哥了。”
毓萱装作没听见。
玄烨低头,在她耳边有些魅惑的说道:“叫玄烨也行。”
瞬间,毓萱只觉双颊烧的火辣,根本不敢回头,玄烨身上的龙涎香仿佛有魔力,让自己完全靠在了他的怀里。
玄烨最爱看她被自己逗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听话。”
毓萱根本没了思考能力,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玄烨不死心,在她颈间轻轻落了一个吻,怀中的人轻轻抖了一下,玄烨得逞的笑了。
毓萱只觉天旋地转,在仅存的一丝清醒下,轻轻唤了声:“玄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