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上》酉时当归

27、交锋（1）

　　当毓萱痊愈时，京城也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看样子今年我的生辰要和这皑皑白雪一起过了。”毓萱看着窗外说道，经过一夜的堆积，树枝上，台阶上都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外套。
　　“小姐，你还有我们呢。”云溪安慰道，“今日雪也停了，奴婢扶你出去走走吧。”
　　“出去？”
　　“是呀，孙太医不是说要多出去走走吗？”
　　其实孙瑜的原话是，他能治好皇后的外伤，但皇后心中的忧思必须要她自己排解，否则这夜夜难安眠的症状是多少安神汤都不能解的。
　　云溪看今日雪停了且天气不错，这才提议到出去走走，这段日子或许别人没感觉，但她和阿碧近身伺候都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家小姐在心中拼命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看她这样，云溪和阿碧都在私下里说过宁可永远伺候在毓萱身边，也不要等年岁一到出宫嫁人，因为看着自家小姐就只觉得‘情’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毓萱听她搬出太医的医嘱，也没了异议，说道：“叫上水云和荣宝他们吧，这些日子大家都闷坏了，咱们就一起出去走走。”
　　康熙五年的这个雪天给毓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心中那份蠢蠢欲动的感情不是将自己关在坤宁宫就能浇灭的，有的东西一旦生了根发了芽就再也无法抹灭。
　　“小主，咱们还是回去吧，这要是磕到碰到了，奴婢可就罪过大了。”御花园里代双扶着文媛慢慢地走着。
　　“这样的天气没几个人会出来，放心吧。”文媛一只手搭在代双手上，一只手不自觉地搭在了腰上。
　　“小主，你不知道两位老爷收到这个消息有多开心呢。”
　　“阿玛开心是必然的，可义父开心是为何？”
　　代双听她这么问，凑到了她耳边说道：“鳌大人说如果宫中的传言都是真的，那小主现下的境况是助您登上后位的最有利的筹码。”
　　‘登上后位’四个字让文媛的嘴角上扬，文媛自上次坠马后就一直在心中有疙瘩，曾以为皇上会忘了自己，没想到他终是记起自己的好了，尤其是这一个半月隔三差五就会宣自己去乾清宫，反观自己的那位好妹妹，似乎变得如弱柳扶风，染了一个风寒始终不见好，也许义父的提议自己该考虑考虑了。
　　“扶我去前面的亭子坐坐吧。”
　　代双刚想说好，一向前看，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看了看，这才确定自己没看错，“小主，那不是皇后吗？”
　　文媛依言看过去，可不是吗，久病的皇后总算是出坤宁宫了，“许久不向皇后请安，此刻怎能不去呢。”
　　“娘娘，奴婢还是让人那个炭盆来吧。”水云一边说一边朝来贵摆了摆手，让他去拿炭盆。
　　来贵刚一转身，就被人拦住了去路，看着来人，来贵压下了心中的怒气，说道：“奴才给小主请安。”
　　毓萱寻着来贵的声音回头，就看到了一脸笑意的文媛。
　　“臣妾给娘娘请安。”
　　“起吧，云溪，赐坐。”因着香囊的事，毓萱已经没有多余的话想和她说了。
　　“真没想到能碰到娘娘。”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听出了文媛话里的敌意。
　　毓萱和文媛本就只差撕破脸了，现下听她如此不客气，毓萱的语气也没好多少，似是抓住了一个情绪发泄的出口，淡淡地道：“天冷，给钮祜禄小主倒杯茶。”
　　阿碧依言端了杯茶奉上，目光扫过代双时丢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文媛揭开茶碗细细闻了闻，“万岁爷果然待娘娘很好，这上白毫银针除了老祖宗和娘娘这儿恐怕很难喝到了吧。”几个月前玄烨把福建进贡的白毫银针全给了毓萱，所以文媛说错了，这白毫银针只能在坤宁宫喝到。
　　毓萱在心中冷笑，看样子自己这位姐姐是来找碴的。香囊之事自己虽然答应皇玛嬷不追究，但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今日不如就给自己和文媛的情分画上个句号吧。
　　“你若喜欢，本宫让人包些给你也无妨。”毓萱说完，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娘娘说笑了，都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更何况——”文媛放下茶碗，目光直直地看着毓萱，她敢保证接下来自己说出的话会让这位皇后娘娘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如若她还对皇上动了心，那效果将会是百倍 。
　　毓萱不躲闪她的目光，等着听下文。
　　“更何况，臣妾已怀有身孕，太医嘱咐过，这茶还是不碰的为好。” 妹妹，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忍。
　　……
　　亭中的空气瞬间凝固，代双得意地看了阿碧一眼。毓萱带着出来的人除了云溪和水云，其余的人都处在震惊之中。
　　云溪俯身想去扶毓萱，却被毓萱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但云溪和水云皆看见毓萱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帕子，半晌，毓萱开口，声音比之前冷了不少，但言语间尽显关怀之色，“姐姐有了身孕是喜事，若缺银少物尽管派人来禀，本宫定会竭尽全力照拂。”
　　没有文媛预期中的失态，自己明明记得毓萱是个爱恨分明之人，难道说她真的不喜欢皇上，才能说出如此得体的话，还是说她的心思很深，若是这样那未免有些可怕。
　　毓萱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将自己的脆弱隐藏在这个笑容之后，“水云，让人奉些吃食吧，出来这么些时候，本宫有些饿了。”
　　候在一旁的宫女将早就准备好的点心从食盒中拿出端了过来。
　　“姐姐，这点心总没事了吧”毓萱问她。
　　“臣妾早就听闻娘娘宫中制得糕饼让御膳房的师傅都佩服，今日是臣妾的口福了。”文媛的恭维话说的叫一个漂亮，可她自己心知肚明毓萱身边那个叫阿碧的，做的吃食真的没话说，入宫之前自己常会收到毓萱送来的点心，只可惜，这些都只存在于彼此的记忆中了。
　　就在文媛打定主意要在这亭中与毓萱耗下去时，长春宫的一个小太监来报，说是为自己请脉的太医已在长春宫等候，当下什么都比不过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便匆匆起身离开了。
　　文媛离开没一会儿，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水云给毓萱披上披风，温言道：“娘娘，咱们回去吧。”
　　“不急。”毓萱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明明是有几丝甜味的绿豆糕，现下吃起来倒有些发苦，呵，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做皇后的第一天起不就已经知道他会有无数的女人，无数的孩子吗？可为什么心里还是不舒服，自己多半是羡慕文媛的吧。还记得子骞在自己怀里的感觉，小孩子特有气息让自己怀念无比，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听太医说一句‘娘娘您怀有身孕，茶这等阴凉之物不能碰’，这或许是梦吧，就现下自己和他这样的状态，这个梦恐怕再也无法实现了。
　　毓萱放下只咬了半口的绿豆糕，开口道：“回去吧，还有，传旨下去，明日开始恢复各宫的晨昏定省。”
　　阿碧刚想开口劝她，就收到了云溪的眼神暗示，刚张开的嘴就又合上了。
　　文媛的身孕是三天前诊出来的，当时消息传到坤宁宫时被水云和云溪拦了下来，虽说纸包不住火，但谁曾想一来御花园就会遇上文媛。回到坤宁宫，进了暖阁毓萱留下了水云，云溪，阿碧三人。
　　“说吧，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见云溪和阿碧犹犹豫豫，水云倒是开口道：“除了文媛小主怀了身孕，还有就是皇上自娘娘在坤宁宫养伤以来……”
　　水云将每件事都回禀的一清二楚，水云之所以敢全说了，是她有一种感觉，今日过后皇后娘娘将会长大许多，这位皇后绝不会是一个只懂哭哭啼啼的女子。
　　“多谢姑姑对我坦白。这些日子让你们担心了，但我这病殃殃的模样怕是从此刻起你们再也看不到了。”刚刚回来的路上毓萱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抛开文媛不谈，日后依娜，讷敏都有可能怀孕，将来还会有数不清的人，若每个人怀孕自己都像刚才那样纠缠一番，那这日子会过成什么样。虽说于情自己推开了他，但从心里自己定要做个能与他相配的皇后。
　　“小姐，你不伤心，不难过？”阿碧问她。
　　“要听实话？”
　　阿碧点点头。
　　“我这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但又能如何呢，我是皇后，首要的就是不可善妒。”
　　“可她曾经想害您。”阿碧生气的就是这个。
　　“放心，她对我做过的事我不会忘记。”
　　阿碧不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继续问道：“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现在？身为皇后自然是要好好照拂她直至她生产。”
　　毓萱依着自己对文媛的了解，吩咐道：“你三人记好，明日开始，每逢晨昏定省时一定要让照顾文媛的太医到坤宁宫来候着，一定要当着文媛的面将奉给她的茶水，吃食拿给太医查验后，再端给她。”毓萱总觉得文媛绝不会乖顺的呆到生产。
　　“小姐，你就放心吧。”阿碧拍着胸脯说道。
　　“还有，阿碧，自从我开始养病，你怎么就老叫我小姐？”
　　阿碧尴尬地笑了笑，“我是觉得叫小姐亲切些。”
　　“以后不许了，记得要叫娘娘。”毓萱以一种严肃地口吻吩咐到。
　　“叫小姐不好吗？”阿碧嘟囔。
　　毓萱摇摇头，“从现在开始我更喜欢你们叫我‘娘娘’。”
　　听她这样认真的解释，云溪心里宽慰了不少，原来，自家小姐从未变过，还是那个有了困难会想法解决，勇敢的小姐。小姐，你放心，我和阿碧会永远护着你。
　　毓萱很是感谢昨日文媛让自己豁然开朗，因为今天早晨毓萱又从依娜嘴里听到了震惊阖宫上下的事：皇上宠幸了长春宫的一个宫女——张氏。
　　想起早晨的情形，毓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臣妾不得不佩服姐姐，这刚怀孕就不顾头三个月的不适，如此着急的就把自己宫里的人往皇上身边送，姐姐这是怕我们抢了你的恩宠吧？”依娜说完冲上座的毓萱笑了笑，经过香囊事件，三个月的禁足，如今的依娜对文媛恨的是牙痒痒。
　　毓萱并不说话，由着依娜在那儿说。
　　整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万岁爷去长春宫看望文媛，出门时偶遇外间奉茶的宫女，不知怎的当晚就派人传其进了乾清宫，后半夜则用轿撵将这个宫女送回了长春宫。听依娜说，此宫女是个汉人，姿色绝佳。
　　由于人是长春宫的，文媛打不得也骂不得，现下都再说长春宫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宫女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当然，私下里文媛已经让代双好好教训过宫里的丫头了，以后凡是万岁爷来一律不许进内间奉茶，依娜说的好听自己是用宫女固宠，殊不知在自己看来那张氏就是在打自己的脸，说到底，这人还是从坤宁宫拨来的呢，看着毓萱，文媛的怒意又添了几分，皇后娘娘当真是好手段，看样子一年之前就步下这颗棋子了。
　　“如今天愈发的冷了，各位妹妹喝了这红豆粥再回去吧。”毓萱一边说一边像阿碧使了眼色。
　　代双刚要接过红豆粥，只听阿碧说道：“稍等，王太医，你先验验这粥有无问题。”说罢，便将粥递了过去。
　　文媛对于忽然出现的王太医有些吃惊。
　　毓萱笑了，“姐姐，你肚子里的可是皇上第一个孩子，本宫自然要尽心竭力，日后你每来我这儿请安，王太医都会在，若还不放心，本宫身边的孙太医也候着呢。”
　　毓萱说的笑语盈盈，实则是在警告文媛别妄想在自己这儿出什么幺蛾子，防患于未然，文媛心思细腻，自己定要比其更细心，才不会落入她的陷阱。
　　文媛福了福身，“娘娘费心，臣妾感激。”妹妹，咱们既然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何能耐，凭什么从小到大都是你占尽风头，而我就偏要屈居人下。
　　“娘娘，臣妾有一事想拜托娘娘。”
　　“姐姐请说。”
　　“如今张氏已受恩宠，只怕不再合适呆在长春宫了。”
　　一旁的依娜见她想要给张氏寻个地方，有些讽刺道：“姐姐是看着张氏碍眼吧。”
　　“你……”文媛对依娜的再三挑衅有些忍不住了，但为了将那个碍眼的张氏挪开，还是压住了怒火。
　　毓萱笑了，“这件事本宫会好好考虑的，你们都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