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上》酉时当归

23、 世外桃源（2）

　　毓萱在玄烨怀里挣扎着想要下来，两个人打闹的声音在空旷的草地上显得格外明显。
　　“小姐？”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人停止了玩笑，毓萱抬头一看，“吴伯？”
　　玄烨见有外人，便将毓萱轻轻地放了下来，被人搅了兴致，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担心吴伯被玄烨误会，毓萱解释道：“他是此地的管事——吴伯。”
　　玄烨是何等心思深沉的人，通过毓萱的一句话便明白了此处是归索府所有。
　　能在索府这样的人家做到管事，吴伯自是有其厉害之处，自家小姐身旁的男子，眼神不怒自威，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压迫，自己完全不敢与他对视，想到毓萱现在的身份，再加上二人刚才的亲密动作，吴伯心中已经有数了。
　　“奴才给三爷请安。”
　　三爷？玄烨打量着吴伯，不愧是索府的人，八面玲珑。“起来吧。”
　　吴伯应声而起，却无法揣摩玄烨现下的心思，一时间有些局促。
　　毓萱不知现下玄烨作何打算，便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其实刚刚看见吴伯毓萱是有诧异的，因为只有逢双之日吴伯才会带着人来打扫，而今日逢单……
　　玄烨看着天色不早了，想了想便开口道：“今日的晚膳便在这儿吧。”
　　吴伯一听，便忙着去准备了。
　　“不赶回去给皇玛嬷请安了吗？”毓萱问他。
　　刚才在溪中打闹，毓萱的头发已经散开了，额前的几缕头发也湿了，玄烨抬手理了理她的发丝，说道：“你这个样子去了也是失仪。”
　　毓萱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现在自己的样子真的很糟糕吧，头发散着，衣服半湿半干，哪儿还有一点皇后的样子。
　　见她一副尴尬的样子，玄烨继续说道：“今日才发现萱儿的个性竟如此豪放不拘。”在宫里听她说小时候的事时，玄烨就明白了索尼从小就没把她当普通的女孩来养，除了女孩该学的之外，索尼更是通过骑马射箭来培养她坚毅的性格，允许她毫无顾忌地出府门，让她学到了许多书本之外的东西，若没有她小时候的无意发现，又怎会有两人今日在此散心的时光。
　　听他又打趣自己，毓萱更害羞了，“三哥也不似平时那般高高在上了。”紫禁城里的他总是端着架子，没人能轻易走进他，今日的他却像一个普通的少年，和自己玩笑打闹。
　　玄烨明白，身在皇宫那样的地方，自己也好毓萱也罢，都必须要克制自己，否则就会被敌人有机可乘。
　　“阿嚏！”毓萱打了一个喷嚏。
　　玄烨将自己的马褂截下来披在她身上，两人向着不远处的小屋走去。
　　站在不远处的曹寅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夕阳下，皇上为皇后娘娘披上衣服，娘娘依偎着皇上，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向远处走去。
　　为了方便府上的各位主子在此地歇息过夜，吴伯总是让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现下毓萱正在屋内梳洗，玄烨和曹寅站在屋外说着话，“若不是老太太交代过，今夜我都想留住此地了。”玄烨下午在聚丰楼的不快，此刻已经烟消云散了，但鳌拜不可留的意念已在心里深深扎根。
　　曹寅知道这是玄烨自大婚后第一次微服出宫，平日里有多压抑，此刻就有多想留在这儿，想到这儿曹寅不禁佩服毓萱，能用这么一个别出心裁的地方让皇上抛却烦恼。别说玄烨，就连曹寅都喜欢上这儿了，“爷，咱们用过晚膳就得快马加鞭赶回去了，要不我就要被罚了。”
　　毓萱刚换好衣服出来，吴伯就来通知说是可以用膳了，白菜豆腐汤，笋尖炒肉，小炒青菜，玉米烙饼，虽然简单，但玄烨却吃的津津有味。
　　“吴伯，府上是有人要过来吗？”毓萱的话音刚落，那边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子骞慢点跑，别摔着。”
　　“咯咯，额……娘。”
　　毓萱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子紧紧追着一个小男孩，两人身后的男子一脸笑意，“哥哥，嫂嫂？”
　　毓萱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吴伯在一旁解释道：“前些日子小少爷病了，这几日刚痊愈，别吵着说要来此处玩耍，大公子索性就把夫人一起带来了。”
　　等长泰和穆清走近，看到毓萱皆是一愣，目光扫到她身旁的男子时，根本缓不过神来，还是曹寅给长泰使了一个眼色，长泰这才急忙拉着穆清和子骞行礼，玄烨抬手说道：“一家人，不必拘礼。”
　　玄烨说是一家人，可长泰和穆清并不敢僭越，站在一旁拘谨的很。倒是毓萱心里很是激动，本是带着皇上来此地散心，没想到能遇到哥哥一家，好想留下来和他们说说话，穆清姐姐你过得好吗，哥哥，家里人都好吗，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他们。可毓萱看看天色，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了，当真是可惜。
　　毓萱的眼神由明亮逐渐变得黯淡，这一切悉数落在了玄烨眼里，是否该放肆一回，忤逆皇玛嬷一次，这么做的后果不言而喻，毓萱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将毫无遗漏地展露给皇玛嬷，福兮祸兮，皆取决于自己的一念之间。
　　毓萱知道只要自己稍微求一求玄烨，便能留下来，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不懂得规劝皇上，有悖身为皇后的一言一行，如今能得到老祖宗的支持实属不易，强压下心里的不舍，开口道：“天色已晚，我们该走了，你们……”
　　“曹寅，从此地骑快马回去要多长时间”
　　玄烨突然这么问曹寅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大约一个半时辰，但是，爷……”曹寅还想说‘咱们最好还是此刻就回去吧’
　　玄烨摇摇头，记得白天在马车里她两眼含泪地对自己说谢谢，为的就是自己带她出了宫，皇宫不仅压着自己也压着她，既然难得能让她开心，那自己也就放纵一次。“备两匹快马不是什么难事吧？”玄烨问吴伯。
　　皇上吩咐，吴伯就算现下没有，挖地三尺也会把快马给找出来，“不知三爷何时要”
　　“最晚子时。”
　　“奴才这就去办。”
　　子时，快马，毓萱忽然明白了，皇上是想让自己多呆会儿，子时再骑着快马回宫上朝。“吴伯，等等。”毓萱叫住他，自己和皇上不能那么任性，不能将宫里的规矩视作不存在。
　　转身向玄烨行了一个礼，“臣妾谢谢您，可是您不能因我一人而坏了规矩。”宫里才是自己生活的地方，这两年来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才经营下来的局面，万万不可因为今晚而断送了。
　　她的识大体落在玄烨眼里却是心疼，为什么自己和她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着，皇帝，皇后就像两把枷锁，掐死了他们的喉咙。扶她起来，在耳边低声说道：“我说过了，此时此地，我只是你的三哥，你只是我的萱儿，仅此而已。别怕。”
　　别怕，毓萱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三哥，你可知，我怕因为这样的任性，终有一天老祖宗不让我站在你身旁，我不想做第二个静妃，我想好好的做一个皇后，一个能与你相配的皇后。
　　最终玄烨一行三人还是留了下来，毓萱和穆清带着子骞进了屋，长泰则是和曹寅一起跟着玄烨坐在廊下品茶赏月。
　　屋内
　　“两年未见，嫂嫂可好？”毓萱拉着她的手问道。
　　“我一切都好，倒是你，全家人都怕你在宫里受苦。”穆清身为女子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毓萱刚才的欲言又止，只是话不好明说。
　　“我哪会受苦。”毓萱宽慰道，遂而将目光转向了靠在穆清怀里的子骞，“今日是第一次见我的侄子，长的真可爱。”毓萱用手捏了捏子骞的脸蛋，“叫姑姑。”
　　许是毓萱生来就和小孩有缘分，子骞一直都很怕生的，现下居然开口含糊不清地叫道：“姑……姑。”
　　“真乖，来，姑姑抱抱。”毓萱朝子骞伸手，穆清以为自家儿子会和以往一样朝自己怀里钻，没想到子骞居然伸着小手往毓萱怀里去了。
　　小孩子身上的奶香顿时萦绕在了毓萱的鼻间，子骞东瞧瞧，西瞅瞅，最终轻轻啄了啄毓萱的脸颊。
　　“他居然不认生。”穆清觉得不可思议。
　　毓萱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真的好可爱。
　　穆清见她欢喜的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你和皇上大婚也快两年了，怎么不要个孩子呢？”
　　毓萱神色一暗，将子骞轻轻地放了下来，“不瞒嫂嫂，我之前中过麝香。”
　　穆清生在草药世家，知道麝香对女子伤害极大，“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从来没在家书中提过？”
　　毓萱每月都会往府中寄一封信，信中的内容索尼都会告诉章佳氏，索额图，长泰和穆清。毓萱苦笑，麝香的事本就是老祖宗属意秘密处理的，自己怎么会傻乎乎地往信上写呢。“这都是半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那身子可恢复了？”
　　“太医说麝香已经清了，可我还是不放心。”穆清刚才问何不和皇上要个孩子，毓萱就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这件事。
　　穆清想了想道：“为你请脉的太医可信吗？”
　　毓萱曾托索额图查过孙瑜的底细，得到的结果是此人值得一信，现下听穆清问起，毓萱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穆清继而说道：“既然太医可信，那你怀孕就是时间问题，现下我虽成了你的嫂嫂，但你我二人始终是姐妹，你在那深宫之中若能有一个孩子你便有了希望，更何况自古以来母凭子贵，有了孩子你的后位也能更稳些。”
　　穆清虽说是长泰的正房，索尼和章佳氏也从未为难过她，但穆清能在索府站稳脚跟，坐稳少夫人的位子，最大的原因便是她剩下了索尼的第一个重孙——子骞。否则她一个商人家的女儿如何能在索府这样的人家立足。
　　穆清的话让毓萱开始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做母亲呢？
　　“姑……姑，抱……抱。”子骞抓着毓萱的裙摆说道。
　　毓萱弯腰将他抱起，孩子，自己不免开始期待有孩子的那一天了。
　　穆清和毓萱所在的是一个两层的木屋，一楼供人歇息，二楼则延伸出去了一个很大的露台，此刻毓萱与穆清在一楼说着话，玄烨，曹寅，长泰则在二楼喝茶赏月。与其说是喝茶赏月，不如说是在谈论朝政。
　　“朕让你去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皇上请放心，鳌拜圈地的罪证奴才正在尽力搜集。”长泰回答道，今年初始，长泰便被调到了御前行走一职，看似是个闲差，却暗中帮玄烨查了许多事。
　　“朕是一定要除了鳌拜的。”
　　曹寅放下茶碗说道：“您放心，只要您吩咐，臣定和您一条心。”曹寅和玄烨一块长大，虽为君臣，但实为兄弟。
　　听曹寅如此说，长泰也表态，“奴才的爷爷说过，只要皇上需要赫舍里一族将全力以赴！”
　　“赫舍里一族的忠心朕信得过。”更何况如今有萱儿在身边。后半句话玄烨并未说出口，如今的他反倒不愿将赫舍里一族作为棋子了，为什么呢，大抵是对毓萱动心了吧。
　　“所以您接下来打算如何做呢？”长泰问他。
　　“亲政。”
　　曹寅一听，立马说道：“可是鳌拜……”话还说完就被玄烨打断了，“皇后说得对，如若真的不亲政，那鳌拜才真的就是无法无天了。”
　　这盘棋从开始到现在自己一直在避让，就连鳌拜在朝堂上威逼自己用印时自己都选择了以退为进，可从今天开始自己要转守为攻了，否则这天下真成他鳌拜的了。
　　“奴才回府就知会玛法和三叔。”长泰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毕竟最合适提出让皇上亲政的人就是玛法，虽然之前提过。
　　玄烨摇了摇头，“这不是最好的法子。”
　　深秋的夜晚已有了凉意，可此时玄烨所处的地方确是充满了暖意，微风吹过竹林发出簌簌地声响，风中夹杂着淡淡的桃花香。
　　“阿……玛。”子骞摇摇晃晃地从楼梯爬上来，还差一登楼梯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小心！”毓萱紧跟着子骞，立马伸手抱住了他。
　　这本来没什么，但碍于毓萱的身份，再加上玄烨在一旁，长泰和穆清立马跪下请罪了。
　　“哥哥……”纵使做了皇后，毓萱每每看到亲人跪在自己脚边，心中真的是五味杂陈。
　　“起来吧。”玄烨似乎没有在意
　　“姑……姑”子骞用小手抱住了毓萱的脖颈。
　　“子骞，来，额娘抱。”穆清急忙将子骞接了过来，刚才在房里毓萱于自己只是姐妹，现下子骞这样算是逾矩了。
　　子骞亲昵的动作换来了毓萱眼角眉梢的笑意，“看样子这孩子是与你有缘。”玄烨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戏谑地说道。
　　毓萱收回捏着子骞脸蛋的手说道：“子骞是臣妾的侄儿，自然会亲近些。”
　　“什么时候你也给朕生一个？让朕也亲近些，嗯？”玄烨在她耳边问道。
　　‘唰’，毓萱只觉脸火辣辣的，碍于身边有这么多人不好发作，只能急忙倒了杯茶喝。
　　他二人如此亲密的动作被长泰尽收眼底，两年来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不少，至少目前来看皇上待妹妹不错。
　　此时的几人就着月色品茶聊天，就像好友一般，子骞闲不住总是围着中间的竹桌转，现下的他们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心中对友情，对爱情有着最质朴的热情，特别是玄烨，年老时的他不禁一次又一次的感叹，年少时的自己有挚友，有爱人。
　　“哈哈，你小子……”
　　毓萱和穆清在一旁看着子骞，耳边忽然传来了玄烨爽朗的笑声，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毓萱看过去，只见他一脸轻松自在，原来离了皇宫的皇上是如此的不一样。
　　“走吧，咱们下去练练拳脚，长泰，让你看看朕的布库可不是白练的。”
　　曹寅手握拳锤了长泰一下，有些取笑道：“你完了。”
　　玄烨早就听说长泰的功夫在京城公子间算是数一数二的，今日寻到机会自是起了兴致。
　　长泰有些后悔刚才自己怎会说那样的话，穆清见他要去和皇上比试，不免有些担忧，长泰不比曹寅，曹寅与皇上是奶兄弟，而自己的丈夫是担了御前行走一职才得皇上亲睐的，正在心里盘算要如何提醒一下，一旁的毓萱说道：“嫂嫂不必担心，皇上是将哥哥视为朋友才会如此的。”
　　穆清压下心中的话，好妹妹你可知道，你是皇上的枕边人，而我们再尊贵也只是皇上的奴才。
　　穆清的担心长泰岂会不知，如何处理与皇上的关系玛法再三地交代过，自己会接下御前行走一职也是为了毓萱多一重保障，玛法早就说过当今圣上非池中之物，所以自己做事必须要留三分余地，平衡好君臣和朋友的关系。
　　三局比试，玄烨赢了首局，长泰赢了次局，最后一局以长泰失败而告终。曹寅站在一旁，心中对长泰的赞许又多了一分，这个朋友值得一交。
　　当下欢愉的气氛让玄烨很是放松，久违的自在，就连毓萱的笑容都比平日看上去要舒展。
　　只可惜这样的好景终究不可能长久，毓萱不经意间看到吴伯带着几人牵着马向这边走来，心中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如此轻松的日子只怕很难再有了。伸手摸了摸子骞的脸蛋，轻声说道：“嫂嫂保重。”
　　穆清的目光一直落在长泰身上，根本没看到从远处而来的吴伯，心中还好奇毓萱怎么忽然多了一丝伤感。
　　这边，长泰见吴伯带着马匹如约而至心中明白又到了分别的时候，走上露台，说道：“娘娘尽可放心回去，府中上下奴才会好好照顾的。”整个晚上长泰也没寻到机会和毓萱说上话，此时的一句话便是要她安心。
　　“不止府中，哥哥当差也要小心谨慎。”毓萱虽不知今晚玄烨和他聊了什么，但心里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了。
　　“奴才明白。”
　　毓萱还想说什么，那边曹寅已经开口道：“娘娘，咱们该回去了。”
　　自从入宫，除却年初玛法玛嬷带着若华入宫拜见，毓萱是再也没见过任何亲人，今日一见，毓萱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有那么的舍不得，从露台走到马儿身边是那么的远，马儿身边负手而立的男子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归宿，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