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嬴陆

3、二：天涯霜雪霁寒宵

　　第一次见到桓莜，是在隆安二年冬。
　　那是刘季第一次去军营，一切对他来说都那么新鲜，他交到一众好友，皆是营里士兵。
　　他们同他说大漠的条件如何艰难，淝水那一战打得如何畅快，以及对繁华的建康的魂牵梦萦。
　　他们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家乡了。对此，刘季只能感慨地拍拍这些为国家南辕北辙的将士们的肩，却不能说一句话。他现在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如何能安慰得了他们？
　　那天雪下得不大，却断断续续不得停，尤其是傍晚，让人连几尺外的人影也分辨不清。
　　刘季回到府邸，却一眼就看见守在府门口面色苍白的阿霖。
　　他依旧着一身青衣，一件保暖的大衣也无。有身材娇小的红衣女孩在他身边跳来蹦去，怀里抱着一件狐皮氅衣，明显是雪里送衣来的，奈何男子不领情，于是便同他一起在门外守着。
　　刘季站在离大门两三尺远的地方，清晰地听见了二人的对话。
　　“阿霖哥哥，你在等谁？”
　　“与你无关。”
　　“咦，你是我的哥哥，怎生与我无关呢——”女孩本欲喋喋不休，却被阿霖的声音打断。
　　阿霖本无意与桓莜争论，正巧看到自己守望的人自雪中伫立，便轻轻唤了一声“寄奴”，迈开步子向刘季奔去，猛地扎进刘季怀里，再用额头去顶刘季的下巴，却换来少年冷冷的呵斥。
　　“阿霖，怎地又在外面等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回来了自会去找你的。”说罢刘季又觉自己语气中的生硬与冰冷，便又轻叹了口气，又道：“你一件保暖的衣裳都没有穿，怎生不冷呢？”
　　刘季真是有些害怕，刚刚那女孩贴心的模样，差点令人以为是阿霖的良人。不得不承认，横亘在他二人间的界限太多了，多到连刘季也会怕。很怕。
　　“寄奴又是生我气了？”阿霖正欲辩解，却被刘季声音匆匆打断，他说：“进屋再说吧。”
　　刘季就这样抱着阿霖进了府，途中连瞥也没瞥那女孩一眼，岂会知就因他冷酷的模样，竟被女孩深深印在了脑海心上。
　　他们进了厢房刚坐下便已有用人备下饭菜，想来是阿霖早就吩咐好的。往常都是这般，可今日，却多备了一双碗筷。刘季欲张口询问是谁要与他们共餐，便见那红衣女孩匆匆推门而入。
　　阿霖起身，向刘季介绍：“这是我的堂妹。”竟是连姓名也未提。
　　刘季也是淡淡地点点头，询问道：“你不是孤儿吗？怎生有了堂妹？”
　　阿霖没有笑，刘季知道阿霖这是不开心了，于是他问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孩笑笑：“我叫桓莜。父亲有一侄子因疏忽流落在外，一直在寻，最近得到消息说在刘司马的府上，于是派我来接堂哥回去。”
　　刘季将目光投注在阿霖身上，见他没有反驳，想必是假不了了，于是他问：“阿霖可想归家去？”阿霖默，于是刘季就道：“毕竟在外多年了，归去看看也是好的。”若是以后能令他俩的关系名正言顺，回家看看总是百利无害的。更何况……
　　阿霖睁大了眼，无比吃惊。难道寄奴……竟这么快就要抛弃自己吗？
　　“寄奴，你……”刘季自然明白他所指为何，可也只斩钉截铁地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七日后，阿霖你便随桓莜回去吧。”
　　阿霖垂下眼睑，转身对等候的桓莜说：“你先回厢房，不必候在这了。”
　　桓莜难得听话，转身出了门还顺带将其带上。
　　那个男子，是叫刘季吗……好帅哦。
　　年少的桓莜春心涌动，浑然不知中却许下了一生的期许。

　　而此时的房内，气氛简直可以说是剑拔弩张，阿霖怒目而视着刘季，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愤怒吗伤心吗好像都不是，他只是有些委屈，他委屈什么呢？
　　刘季自然不会知道，他手足无措地开口欲解释，不料阿霖却先他开口：“寄奴遣我回家，是因为桓玄的兵力”
　　“这……”刘季哑然，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阿霖的名声与名分着想，可他的叔叔是桓玄，也是原因之一。
　　刘季本可以随口胡诌敷衍过去，但他没有。
　　从不对对方说假话，这是他们的约定。
　　“好，好！”阿霖的动作凝滞了几秒，终是笑了。
　　他一脸决然地问刘季：“若是自此以后，我们便不复相见了呢？你又当如何？”
　　阿霖咄咄逼人地语气竟使得刘季无言以对。他愣愣地看着阿霖。
　　这些问题在他们之间随时都可能发生，他却从没有想过，是自己疏忽了吗？
　　是的吧，刘季总是以为只要在外有了自己的天地，就能给阿霖一个温馨的家。阿霖总是能把一切打理好，他是如此贴心和有能力，让他能在家舒适安宁，以至于他差点忘了，他们之间的问题太多太多，根本不是他刘季能凭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
　　想到这，刘季的眸子又有些黯然。
　　桓家世代从武，如今当家的、阿霖的叔叔桓玄更是手握荆州，兵力雄厚，早已对长江以南虎视眈眈，迟早有一日会攻入江南，若他善于用人，足智多谋，西晋必是其囊中之物。而桓玄膝下无子，只有一女，阿霖此番回去，便是瞎子也能明白桓玄的意图。
　　若是有一日，阿霖登基为帝，他还会记得、记得……自己吗？
　　这个问题，刘季没有去想，也无法去想。在乱世，命运本就不可琢磨，未来有无限可能，而刘季和阿霖的可能……刘季觉得，那太渺茫了，他害怕去想。
　　刘季一咬下唇，道：“若是那般……我便寻你，至死方休。”
　　阿霖欢欣转身本欲回房，脸上笑颜尚未绽开，便又听到刘季的声音：“可这桓家，你必是要回的。”
　　如坠冰窟。天涯霜雪霁寒宵，却不及他心中的冰冷半分。
　　真真是冰刺骨髓，让人肝肠欲断。
　　连哭泣，都失去了声音。

作者有话说

　　元宵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