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迷失在南方森林》南方森林

2、喂，这是电视直播

　　七点半的时候夜晚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五光十彩的灯光成为人们唯一的慰藉。郁积在城市上空的季风开始吹散暮冬的潮湿和霉灰，可是海浪的恬静丝毫无法冲淡人群的混乱。电视台楼下的过山隧道无疑是全世界最拥挤的地方，泛着灯光的金属栅栏冷漠的炫耀着自己的不可一世。从马路两边依次延伸的，是城区墓地、金融交易所、购物广场、银行、和市政厅，以及吞噬了无数俊男美女的CBD，它们维持着这所城市的光荣与梦想，阴谋或爱情。有那么一瞬间，在从十八层楼上打量这些步履匆匆的行人时，林美汶几乎恍惚起来，好像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但是等到苏芸芸的搭档李骁喊她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来节目组的目的。

　　录音棚是一处用杜若蓝搭建的立体空间。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摄影、录音器材。工作人员正在检查设备，男主持李骁也在进行最后的试音。林美汶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他，和电视里比起来，真人显得瘦小的多。要不是苏芸芸私底下没少向她抱怨，林美汶大概不会认为他是难缠的角色。也许是注意到林美汶在盯着自己，一直在看提示稿的李骁抬头朝林美汶微微一笑，林美汶顿时感觉他的微笑无比诡异——好像猎手在打量已经插翅难逃的猎物——只好无可奈何的朝杀机暗伏的演播厅走去。

　　本期节目的话题是中东局势和国际油价的关系。对向来大大咧咧的林美汶来说，中东在哪儿她都没法回答，更不要说国际金融问题了。但好在来电视台的路上她小补了一会儿课，再加上女主持苏芸芸的处处提示和照顾，林美汶也算是勉力应付，节目录制虽说不说一帆风顺，但也算达到了播放的最低要求。

　　中场插播广告之后，是李骁主持的连接前线记者时间。趁播放广告的间歇，林美汶舒了口气，电视评论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嘛，怪不得有人说只要会说话就能做电视。担心了一晚上，节目录制终于告一段落，一会儿只要再做一个总结，就算圆满完成苏小姐交给她的任务。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水，小心的喝了一口。

　　前线记者正在播报巴以冲突的最新情况。林美汶端着水杯，低头看手中的材料，等等，好像巴以冲突没有出现在材料中。她抬头朝苏芸芸求助，苏芸芸猫着腰跑过去，连忙安慰她，让她不要担心，只要按照之前的思路，大致发挥一下就可以了。没等苏主持交代完毕，前方记者的连线已经通话完毕，镜头转向演播室，林美汶无奈的吐吐舌头，幸好整档节目只剩几分钟，相信自己肯定能应付过去。

　　李骁针对记者的最新通报向林美汶提问，他的语气轻缓，比在电视机前听上去要温柔的多了：「那么，随着北非和中东地区大规模革命的爆发，您认为这对巴以冲突的未来会带来哪些不确定的影响？换句话说，林小姐您认为未来的世界会更好吗？」

　　听到李骁的问题，林美汶恨死自己平时不好好看书。并且主持人长大帅也不能一上来就提这么难的问题好吗？，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这个问题简直就像老虎老鼠一样傻傻分不清楚嘛，什么中东、巴以冲突·····喂，老娘是民事诉讼律师好吗？专门处理婆媳纠纷、小三上位的好嘛！中东是否和平我怎么知道，跟我有关系吗？我又不是联合国和奥巴马！以色列在哪里？是欧洲吗？哪里奢侈品店打不打折？退税吗？有长腿欧巴吗？一想到这些，林美汶好像忘记自己是在电视直播，竟然对着镜头痴痴的傻笑，好像已经秃顶的摄影大叔真的变成了帅气体贴温柔绅士的长腿欧巴一样，让人心驰神往。周围的工作人员都看傻了，这姐姐是······花痴兼女神经？大家面面相觑，苏芸芸也是恨铁不成钢，着急的直跺脚。喂，犯花痴也挑个场合吧？这是电视直播哎！要不是工作人员拦着，她真想冲上去给林美汶俩耳光，让丫清醒清醒，李骁更是摸不着头脑，这算怎么回事？

　　「林小姐，请问您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呃······林小姐？您听懂我的问题了吗？咳咳咳——」纵是经验丰富，李骁还是第一次见这架势，心底仿佛有千匹马飞奔过，只好尴尬的轻声咳嗽，提醒走神的林美汶。

　　听到一阵咳嗽声，林美汶才从美梦中惊醒过来，看到周围人——特别是苏芸芸脸色铁青，林美汶蓦然记得自己好像在电视直播，难不成自己·······好像犯花痴了？一想到这儿，林美汶惊讶的长大嘴巴，为自己的行为懊恼不已——摄影大叔就像和她有仇一样，精准的捕捉到她哈喇子直流差点连下巴也掉在地上的珍贵画面，由后期剪辑的特别渲染，没等林美汶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夸张的表情，信号就已经通过电视控制中心的反射器，扩散到整个城市的千家万户。据电视台周一的调查数据汇总显示，节目收视率就是在这一时刻大幅攀升，隐约有覷覦卫视收视牛耳的趋势。

　　林美汶察觉到自己处境不妙，下意识的吐了吐舌头。主持人更李骁傻了眼，这是什么嘉宾？直播还卖萌，大街上随便抓来的路人吗？看着林美汶好像还没有明白局面的样子，李骁不得不再次清清嗓子，重复着已经重复了好几遍的问题：「林小姐，请问您如何看待这次巴以——」

　　林美汶打断了李骁，她绞尽脑汁搜索脑袋里有关「巴以冲突」的信息，但好像不管怎么努力也没有收获的样子，换做韩大玮，她一定能流利自如的应付过去吧？该死的苏芸芸，也不给点提示。想到这里，林美汶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苏芸芸，遇上那恍若冰霜的目光，不由打了一个冷颤，人也清醒过来。

　　「我认为是这样的，以色列的军事行动无疑让原本就阴云密布的中东局势更加复杂。」林美汶终于像找到庭审时的感觉一样，虽说并无高见，但好歹开口讲话：「战火也无疑加深了巴以两国之间的敌对情绪。对受到攻击的巴基斯坦民众来说，这种恐怖情绪将会持久存在，巴基斯坦国内——」

　　林美汶就像突然有了灵感一样还想继续讲下去，但是李骁打断她的发言：「林小姐，我们此次谈论的是巴以冲突。」林美汶心底一阵纳闷，没错啊，以色列和巴基斯坦嘛，所以不顾李骁的提示，继续刚才的分析。

　　「巴基斯坦国内的反对呼声越来越来—— 」

　　李骁再次打断林美汶。「这家伙搞什么嘛，不会因为姐姐我分析的太正确嫉妒了吧？噫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有礼貌越来越没有教养了，难道不知道不能打断别人讲话吗？这是电视直播哎小子！」林美汶瞬间在心底把李骁骂了千百回，还不忘对自己的见解夸赞一番。

　　「林小姐，我们此次谈论的是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之间的冲突，至于巴基斯坦，您看是否等节目结束后我们私下讨论？」

　　林美汶一脸差异，脱口而出：「巴勒斯坦和巴基斯坦不是一个国家吗？」

　　李骁突然觉得心底有一口血就要喷泄而出，这个姐姐是来砸场子的吧？看起来挺好看的一姑娘啊，怎么有点弱智呢？巴基斯坦和巴勒斯坦是一个国家？喂，姐姐，不要地理白痴好不好？你让印度和印尼、摩洛哥和摩纳哥、瑞典和瑞士、波兰和荷兰情以何堪？李骁感觉自己有些唇干舌燥，智商也明显直线下降。

　　「这是两个国家吧·······」

　　「什么？两个国家，喂，那巴以冲突究竟是巴勒斯坦还是巴基斯坦啊？」林美汶果然本着不屈不挠的求知精神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林美汶成为电视直播史上第一个求助主持人的评论员，当然也顺带打破了节目的收视记录。然而这未必是好事，连同节目收视率一同攀升的，还有大规模的网友评论，从论坛到微博再到视频网站，林美汶萌蠢的表情被配以各式的图样或声音被广泛传播，以致多年后传播学院还把这段故事写成直播史上最惨重的经历警戒学子。更夸张的是，据说巴基斯坦驻华大使听说这件事情后，向我方提出严重抗议，差点引起中巴两国外交纠纷，更有巴方民众发起情愿活动，要求巴国通过立法拒绝审理任何和林美汶相关的签证请求。

　　苏芸芸开车送林美汶回家，一路上她懊悔不已，自己显然还是高估了这位大小姐的智商水平。这下指不定被骂成什么样子了。苏芸芸一边开着车，一边摩挲着林美汶的手：「美汶啊，这事是姐姐不好，你回去呢就美美的睡一觉，千万不要上网呀，不然会失眠的。」

　　林美汶属于无知者无畏：「拜托，谁知道这是两个国家嘛。人家就犯了一丢丢错误啦，姐姐你不要紧张。」

　　苏芸芸还不忘语重心长的叮嘱他，语气温柔，就像对待孩子一样，简直可以融化糖：「美汶啊，你这样乐观当然很好啊，可是你要乖乖听姐姐的话哦······」

　　林美汶显然低估了她昨天晚上大放厥词的影响力。等到早上起床去上班的时候，公交车上大家议论的焦点竟然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一开始林美汶还有些洋洋得意，昂着脖子生怕别人没认出自己，但是周围乘客从哄笑变成嘲讽乃至谩骂，语气越来越恶劣、难听，林美汶变得有点尴尬，连忙从包里掏出墨镜，蜷缩在椅子上，把脑袋藏起来，生怕别人认出。。等她来到律师事务所，连平时和她哼哼哈哈的同事也对她忍俊不禁，林美汶这才想起苏芸芸对她的叮嘱，难不成自己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想到这里赶紧一个箭步窜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忙不迭的登陆微博——满屏幕的刻薄评论立刻汹涌而来，在视频链接下面，数十万人留言，匆匆浏览几页，全都是骂声，好不容易有一条替自己辩解的评论，立刻成为大家痛殴的对象。什么「这个女人的脑袋被驴踢了吧？」什么「脑洞里简直是鱼塘」之类简直是恋人之间的甜言蜜语，更多的辱骂简直不堪入耳，更有人发起了人肉搜索，认为林美汶直接拉低了全国人民的智商，仿佛她是天理难容。

　　林美汶「啪」的一声合上电脑，哼哼哼，姐姐不信你们分得清巴基斯坦和巴勒斯坦，还说我脑洞大开，你才脑袋里养驴呢，想当年姐姐也是年芳二八正青春无暇······正当她幻想怎样反击才能击退这些傲慢无理又来势汹涌的网友时，手机响了起来，林美汶看了一眼，陌生号码。

　　「喂，是林小姐吗？我是《都市日报》的记者，我想对你昨天的电视直播进行采访，请问你······」

　　没等对方说完，林美汶就潇洒的挂掉电话。哼，姐姐又不是白痴，才不会让你们这些记者随意歪曲嘞。电话刚挂断没半分钟，又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林小姐，不要挂断电话嘛，你——」林美汶二话不说再次挂断。电话又不依不挠的响起，林美汶干脆不再接听。终于，对方像是有了自知之明，铃声突兀的响了一会儿后，终于安静下来可是没等林美汶喘息，手机重新响起，原本悦耳的铃声此刻变得尖锐无比，就好像无数的嘲笑声萦绕在她的耳边一样，林美汶忍无可忍，接通电话后不等对方说话：

　　「你以为你换过号码老娘就不知道是你了吗？老娘我不知道巴基斯坦又怎么了？我愿意！你才是脑袋被驴给踢坏了，你全身都被驴给踢了，你不仅脑袋被驴踢了，还被蚊子、蚂蚁、鸭子、考拉和门板给踢了，你就是又蠢又呆的树袋熊，整天就知道睡和吃，完全没有脑子，数数不过三还得掰脚着头。」说完不由分说的关掉电话，踩着同事掉的满地的下巴，朝卫生间款款而行。

　　律师事务所自开张以来，周末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临近中午的时候，大大小小的记者已经围得事务所水泄不通，不明真相的群众还以为本省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要案呢。无奈之下，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何可书只好劝林大傻妞先回家躲躲，等风头过了再来公司，好说歹说之下，林美汶这才不情愿的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在同事半推半搡之下离开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