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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寒霜凝枝逼人离,风雪自留独相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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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天空中,乌云不断翻滚积累,抖落漫野纷扬雪花。山雨尽白,寒风满袖。
严寒。
积雪松软如绵云,且因时间的堆积而愈发厚实。行于此耗去的,大概是毕生气力。所以,人们大多蜷在家里,三三两两地围着火塘推杯问盏。隔去了寒天冻土,只余这些不真切的暖。
仍是彻骨裂肤的寒,但却多了几缕模糊刺眼的黑。
莽白中,唯见一人踽踽独行,空余两行足迹。
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走了多久,他仰首,望向远处那微弱的光。忽明忽暗,若即若离。近在咫尺,却触手难得。
他趋光缓步而行,伫于门前。被灯光照亮的牌匾上,“上林客舍”四字分外显眼。男子默然,许久才低声喃喃道:“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
立于雪中,飞舞的白纷扬地附在肩上,如同一尊沁色温润的玉雕。静谧,深远。好似画中人,又如梦中仙。
他决定踏入这家客栈,不仅因它的名字,更为驱散体内聚集已久的寒气。掀开门帘,细细拂落身上的雪花。抬眸,傲气地瞥眼,只字未吐。
小二大抵因这严寒,一改平日的热情,也只慵懒地抬眼,拖着悠长闲散的曲调:“郎君,打火还是住店?”他低垂眼帘,长睫上凝下露滴,掩去了眸色。开口,冷冷道:“温二两清酒。”他,素来只爱独饮清酒。
环顾四周,偌大的厅堂,竟只有他一人。
好似往昔。
狂风猛地卷起门帘,挟着雪花冲进客栈。他勉强睁眼看清来客。那一刹,本似一潭死水的眸,竟被轻抚出几丝波澜。
那是一位侠客。无需太多的语言,只是一站一笑,便足以令旁人噤若寒蝉。但他,不是旁人。那汉子随意拍拍肩上的雪花,落座大叫道:“小二!烫三两清酒,再上几个小菜!” “好。”仍是绵远悠长,疏松自在的调子。
他仍是沉默,举杯小酌,干尽所有思绪。
待到酒菜上齐,那大汉猛转头,只闻嗖嗖风声。他那来不及躲闪的衣袂,被死死钉入桌案。被一双,筷子。
猛一扯袖子,在裂帛的一瞬扔出酒杯。
稳接。就连杯中的清酒,都未洒落一滴。
汉子神色未变,仰头,干酒,摔杯。随后,身旁便是一阵疾风。
他已现于大汉身后。
对准脊柱。
那汉子一惊,手中利刃一颤,便利索地捅向身后。只一个灵巧的转身,就轻易地化解。
他素喜速战速决。
寒光一现,便是宝剑锋出;手腕一抖,便是个凶险的剑花,削发数缕。寒气凝在剑尖,有着与他相同样的温度。而后,便是愈发凌厉凶险的剑招。
不过那汉子也绝非等闲之辈,只一挡一格,便死死牵制他那凌厉的剑法。他并不屑于单纯地比拼气力,只是飞快地一闪。
“嗤啦!”
汉子的衣服被削出一道大口子,就像个张嘴大笑的怪物。并且,毫不客气地露出了自己的所有——被粗布遮起的破羊皮。
那汉子愣了愣,随即仰天长笑道:“不愧为右司命,迅疾如风,招招逼人要害,我认输!”“知道便罢,否则我便踢残汝这等狂妄之徒!”
他了解他的性子,便赶紧抱拳,道:“风玄门右司非卫仲拜见凌右司命!望恕小人不敬之罪!”字字句句,皆是掷地有声,仿佛都震得这小小的客栈摇了三摇。“……免礼。”
他俩各自小酌,但卫仲却是心神不宁,不时地望向他。
乌发高挽,肤白胜雪。举手投足间,气度自华。本是玉雕一般的面庞,却被眼罩遮去大半,生生地添了几分戾气。
卫仲转头,兀自举箸,只觉索然无味。这男子,姓凌,名恩泷,表字寒至。本只是个孤儿,谁知他筋骨清奇,二十出头便身怀绝学,就连教主青陵君都于他三分客气。但这人不喜言语,孑然一身。孤傲如梅,冷绝似兰。
或许是终于感受到了些许暖意,他缓启薄唇,淡然道:“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卫仲挑挑眉毛,低头拱手答曰:“一切安好。多谢司命挂念。”只轻蔑地挑眉毛,不发一语。
“不见了。”他垂眉,喃喃道:“不见了……”
卫仲一听此话,心中已有个明数:“莫非又是……?!”低头沉吟片刻,他转头,默默地颔了颔首。
“胡闹!数月未过竟又顽劣至此!”他的脸上青筋暴起,纵使性子火爆,却也着实无可奈何。喋喋不休地骂,却也只能咬牙切齿地灌下一碗碗黄汤。
而他,只是沉默地举起酒杯,空空如也的酒杯。
他眉眼平直,一双丹凤眼狭长如剑,而长眉入鬓,更是利似玉龙。剑注定是孤独的,用剑的人,自然也是寂寥的。但雪虽寒,却遇暖即溶。
“时候不早了,”他放下酒杯:“若得空,不如同我一道。”
卫仲明白,他的话,没有拒绝的余地。便只是低头遵命,避开了那冰冷而硬气的眸。
雪,还是在下。望着这冬景,卫仲突然想起了他的表字,寒至。此时此刻,还真是应了此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