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秋时雨

1、初见

　　还未进潼关，远远的，君青衫就看到了号称天下第一险山的华山。云雾很浓，雪刚刚开始融化，莽莽涌动的白色间，露出一小块一小块褐色的斑驳，如天兵天将盔甲上的鳞片。
　　进了潼关，山消失了片刻，直等走到山脚，才又突兀地出现。
　　山路，一开始还好，过了青柯坪后，却逐渐陡峻起来。过了寥阳桥，于管家便不得不把君青衫背在肩上，自己双手攀着一根铁索，行走在几乎垂直的山壁上。
　　越爬越高了，云雾遮掩下的风光，逐渐展开又合拢。没有多少颜色，也没有多少生气，有的，只是从山石残雪缝隙中钻出的古怪、荒凉、却奇异□□的树的枝干。
　　于管家边爬边安慰君青衫：“不怕不怕，不会掉下去的，我们很快就到了。”
　　君青衫并没有怕。这里的光秃与怪异的生命力，不知怎的，让他很安心。
　　于管家爬得快，却很稳。相似的景见多了，他就感到倦了，头一偏，在于管家的肩头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于管家在耳边道：“到了。”
　　他闭着眼睛问：“到哪儿了？”
　　“到影落春了。”
　　耳边的风似乎小了许多，风中夹杂了如云雾般模糊的人声。
　　再次清醒一点的时候，他似到了一间宽敞的大屋，刚才模糊的人声，被隔绝在外。屋里有着，久违的暖气。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太师椅中，坐了个体格魁伟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眉眼沉俊，只是因酒色的缘故，皮肤略微松弛了，似在酒缸里泡了一段时间的杨梅。
　　男子边上，高高低低站了几个人，全都注视着于管家，眼睛却隔一会就溜到他身上。
　　君青衫的眼皮酸而沉重，他又合上了它们。耳中听到于管家的声音，低而带着哀戚：“------因黄河冰封，我到晚了一步。我到时，滕子夏那恶人已经杀害了君尚仁夫妻和我们的许多兄弟，把我们在那儿的分舵也烧毁了。那恶人自己，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杀了他，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兄弟。
　　“这孩子在分舵旁的草丛里找到的，他吓坏了，什么也不会说。是几个君家邻居告诉我：他叫君青衫，是君氏夫妇的独子。我便带了他回来。”
　　一个醇酒般低沉的声音道：“嗯。”
　　于管家的声音：“庄主要怎么安置这孩子？”
　　“------他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
　　“十二了吧，是男孩。”
　　方世雄心道：“君家的人这几年被我派去对付坠仙教的人，死得都差不多了。我若再不好好照看这孩子，恐怕要遭人非议。” 他最近烦心的事已经很多，不愿再添，所以对于管家道：“他经历了这些事情，想必不好过。先让他睡到南儿房里，让南儿带他段时间，等他适应了，再让他搬去与其他孩子一起住。至于他的师父么------” 他转头对身边一个僵黄脸色的人道，“茂生，你辛苦一下。”
　　胡茂生连忙答应了。
　　于管家不失时机地恭维道：“庄主想得周到。”
　　他们的谈话，像黑夜静静涌动的潮水般，又慢慢将君青衫推入睡眠。醇酒般的嗓音忽然抬高了些，似在叫什么人。
　　隔了半天，门响了，外面人声猛然涌进，又退去。他听到一个新鲜、干净的像晨露似的声音在自己近边道：“爹，叫孩儿什么事？”
　　他不由得睁眼，看看说话的人。他看到了一个比他大不了一二岁的男孩。男孩方方的下颚，五官已有了清晰的轮廓，浓眉大眼，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脸上神情与坐着的中年男子极似，却精神得多。
　　君青衫一看到他，他灵活的大眼便转到他脸上，冲他笑了笑。笑容也如他声音，新鲜、干净、又有着淡淡的暖意，如清晨晶然的阳光。
　　方世雄吩咐儿子，要他照应君青衫。方扶南连声应了。
　　他看看这趴在于管家背上好奇地看着他的小家伙：白而清秀，尖细的眉，略略上吊的狭长凤眼，小小的嘴，尖尖的下巴，似一只刚从冬眠中醒来、还有点愣头愣脑的小狐狸。
　　他心里突然痒痒的，想伸手去抓抓小狐狸头上的毛。但他当然不会这么做，他虽小，却已经是个很懂分寸的人，他不会对死难侠士的遗孤、一个陌生人，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只是不断地微笑。
　　君青衫却没再理睬他的微笑。他转过了头，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