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芙蓉炸虾

25、肃杀

　　一直到很晚，陆思可都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
　　她不哭了。只是愣愣盯着窗外。
　　窗外是浓墨重彩的夜色。梧桐树掩映下，路灯都被藏在树叶后面。
　　而今晚并没有月亮。

　　文致千并不知道，玻璃外黑魆魆的夜色有什么好看。他只是下厨做了几个家常菜，招呼可可吃饭。

　　陆思可摇摇头，头搁在胳膊肘上，喃喃说姐姐。
　　她说文致千，你不是要听我姐姐的事么，好，我说。
　　她声音初始很小，后来越来越大。有些好玩，好些不好玩。零零碎碎的事说了很多。

　　桌上两盘凉菜，一盘热炒。凉菜是嫩黄金针菇，碧绿色丝瓜，热炒是秋葵。
　　嫩黄碧绿，很是好看。文致千又问了一句，可可，你真的不饿？
　　他把筷子搁在碗上，又扭头看了她一眼。
　　如果换做陆思微这样闹脾气，他会掰开她的唇，一筷子一筷子喂她吃。他们恋爱时，一起逛街点餐，陆思微撒娇时，他就会喂她。

　　但轮到陆思可了，他只说一句，饿坏肚子我不管。
　　然后真的不管了，自顾自吃完，一边听着她絮叨小时候的事。

　　平时与陆思可周末逛街，他零零碎碎也听到一点。但此刻，陆思可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她睫毛卷卷的，偶尔眨一下。但大多盯着玻璃窗外，仿佛整个瞳孔被浓墨夜色吸走了。
　　她时而笑着，时而低低问一句你知道么。
　　神思恍惚，精神迷离。

　　跌落在时空漏洞中的陆思可，仔细回忆了小时候。
　　她数学考试有次作弊，被班主任抓了，要喊家长。她吓得不敢回家，一个人蹲在教室外哭。陆思微比她大三个年级，在楼梯口喊住她。陆思微摊开卷子，仔仔细细看了下题，一一讲解了。

　　然后拉着可可的手，来到老师办公室。又是说情，又是表决心。末了，让可可把解题方案复原一下。老师听她是真弄懂了，才指着陆思微说，你哪个班的？不如和陆思可高低年纪结对子吧？
　　陆思微抿嘴一笑，说老师啊，我是她姐姐。我可从小到大，一直和她结对子呢。

　　陆思可喃喃重复一句。
　　她从小到大，一直和我结对子呢。

　　“从小一大家子兄弟姐妹几个，我只爱和陆思微玩。”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长大了，我们没法再一起玩了……”

　　她自嘲一句，声音哑哑的。
　　还能不能愉快地一起玩耍了呢？
　　答案是不能。

　　她肩膀抖动，毫无征兆又啜泣起来。然后哭得很大声。
　　她恨恨指责陆思微一家不动声色接近姑妈，指望着她的遗产不是一天两天。凭什么她陆思微去探望姑妈，就是孝顺，而可可去却是刻意接近呢。不过姐姐你也别急啊，你真以为姑妈是什么大善人呢，她的《微凉》计划写得清清楚楚，等着你死呢。

　　歇斯底里的咒骂，孩子般手足无措的哭泣。
　　她稍微清凉的嗓音，因为嚎啕又黯哑了下去。尖锐哭声略刺耳，偶尔带着少女特有的萝莉音。

　　文致千从头至尾忙着吃饭，除了偶尔嗯一声，都不接口。
　　他恰好夹了最后一筷子秋葵，望了一眼嚎啕的女孩，只是安静吃完。他目光温和，从她马尾辫扫过，想可可还真是个小女孩，应该扎着青葱的蝴蝶结，卖萌实习。她现在承担的，的确超出了她年龄。

　　等文致千收拾好碗筷，洗干净杯碟，他替陆思可又搅了条毛巾，说擦擦。
　　天色深的不见五指，文致千看一眼天色，说今晚别走了。
　　陆思可诧异，拿着毛巾的手愣在半空。
　　两只眼睛漆黑朦胧，眼里蒸腾了雾气。
　　略微期待，无形勾引，全写在她眼神里。

　　可文致千指指沙发，说你今晚睡这。
　　陆思可尴尬又失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说她还是回家吧。
　　她撅着嘴说，不要你送，我打车回宿舍。
　　文致千耸耸肩，只说了一句，我给你些零钱。

　　临出门时，文致千拍上陆思可的肩膀，露出一个狡黠笑容。
　　“真是好孩子呢，可可。今天说了这么多。下次我们好好商量下。”
　　“既然恒乐风投是有漏洞的，既然陆思微是有弱点的，我们怎能放过？”
　　“来，可可。”

　　他伸出右手手掌，她也伸出手。一大一小两个手掌握在一起，是合作的姿态。
　　陆思可又哭又闹，心里却一直打着小鼓，怕这样就把文致千惹恼了。此刻她才晓得，结盟的姿势如此明显，她的哭闹只是增味剂。
　　他要她的同盟，这才是真相。
　　陆思可握紧了他右手，愉悦地扬起唇角，露出虎牙。
　　“我们会赢的。”
　　她说，我们。

　　文致千微微颔首，说会的。才松开她的手，让她一路小心。
　　夜幕中，出租车等在门口，鸣了几下喇叭。陆思可欢快蹦了上去，隔着车窗，见文致千还等在门口。
　　她笑得很甜。

　　她并不知道，文致千隔着夜色，透过她在看谁。
　　他只是一字一句在咀嚼可可的话。他脑中勾勒着年少的陆思微，一身中学墨蓝校服，咬着笔杆教妹妹数学题。他握紧右手，与陆思微热恋时的点滴又来了。
　　她笑，她哭，她撒娇，她闹。她被他强吻，却又回吻了他。那天车里有很大的空调，她鼻尖却出汗了。
　　他猜这是她初吻。

　　想到这，文致千才笑了。
　　晚风吹来，弄得他脑仁疼。但他不想回屋。
　　他忽然很想打电话，只为了听听她声音。想问她，那一次是她初吻么。
　　他笑自己无聊。

　　*

　　夏末被秋蝉吞噬了，秋高气爽。天上云都排列得利索。
　　一周一周，时间在指缝划走。各项收购计划紧锣密鼓，都到了收尾的时刻。何莉莉来了律师函草拟，让她过目。陆思微对着财报，看着律师函上字字针对漏洞，抚了抚眉头。

　　偷税漏税，借壳上市。维娜家纺初期是以亏损来骗补贴，后期是上市之后却鲜少分红。股价反而是高起低走，IPO破跌，初期投资的股民都死得很惨。
　　各种操纵手势明显。
　　这一条条经济罪状，若是立案成立，都够幕.后黑.手几年牢狱之灾。
　　何莉莉说了，这只是威胁。
　　若维娜愿意拱手相让，他们自然不想对薄公堂。
　　另一方面，何莉莉也将散户手中能收购的股票，全部纳入囊中。
　　百分之三十五。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陆思微金融学得再差，也好歹知道超过半数，就能控制公司。
　　半数的话，就是百分之五十一。
　　五十一与三十五，的确不太远了。

　　她食指不停揉着眉心，心思烦躁。
　　她不想看到任何一人，背上牢狱之灾。无论是薛意洛，还是文致千。
　　这几周来，薛意洛一直各种提点她如何做CEO。
　　杀伐决断，二桃杀三士的招数没少教她。

　　陆思微很快将人分了三批。
　　第一批是中低层，她只要保持时而严肃时而亲民的形象就好。
　　第二批是何莉莉这样的中高层，她挑了三五个得力干将，私底下找他们谈话。丰厚的薪酬，诱惑的奖金，更为诱人的是五个中却有二人年底会升职。

　　瓦解他们，他们才会更为卖力。让每个人以为下一个升职的就是他/她。
　　这是薛意洛原话。他说的时候神态悠然，上一秒还在谈时差时放纵，下一秒就扯到了竞争机制。

　　“最怕就是这些中高层，他们一旦联合起来，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才是真正干实事、掌实权的人。”
　　“所以说，我在维娜最怕的人，就是文致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