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千秋》小宁幽灵

7、章五 醉红颜

　　腊八家宴，桌面上的菜肴极为丰盛，可千秋心念着云瑾，心有愧疚，便是往日她最喜的菜肴也食之无味。
　　阮家一家大小难得一聚，闲话家常，气氛融洽。话头转到千秋身上，阮夫人又忍不住数落一番，千秋闷头吃饭，只应了几声。苏先生瞧着这位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发觉她的不对劲，笑着问：“你这丫头平日里话多得很，今日怎成了个大家闺秀？我真觉得不习惯。”
　　“苏叔叔，千秋本就是大家闺秀啊。”千秋恢复平日嬉笑的模样。在苏念还未成为县令大人之前，苏家一直与阮家比邻而居，千秋从苏先生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包括酿酒的一些奇怪的法子，也是苏先生教予她的。此次难得一聚，千秋也不想因她的缘故而坏了大家的气氛。
　　阮夫人哼声道：“她这丫头，每次一提到终身大事，她就整个人都焉了。”
　　大家配合地调笑了几声。苏念心细，仍是发觉不对，与千秋道：“怎了，千秋今日不舒服吗？若是不舒服先回房休息吧。”
　　回房？千秋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嗯嗯，我觉得身子不太舒服，还是回房里头休息一阵，你们慢慢吃。”得到自家老爹的许可后，千秋举步离去。苏念觉得奇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被阮晴唤了回来。
　　千秋走近闺房心里莫名不安，手碰上锁头，又踟躇不敢开门入内。云瑾在里头关了一日，不知会不会生她的气，那人诡计多端，怕是会捉弄她狠了。千秋偏头一想，还是准备一些美酒佳肴好好赔罪吧。
　　她一离开，屋内正端坐着调息的某人缓缓睁开眼。
　　千秋推开房门，屋内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窗户关着，月华透不进去，往里望去什么都瞧不清。千秋先不顾其他，凭着记忆把酒菜放到桌上，急急回身落上锁。
　　屋内除了她动作的声响十分安静，千秋适应了黑暗，方才看见某人躺在太师椅上，一身通黑，似是要融进夜里。
　　千秋点燃了油灯，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不点灯。”火光溢满了屋内，方才看见云瑾双眸紧闭，一脸舒适安详。
　　睡着了？千秋踱步过去，暖融的光下精致的脸孔少了平日一些疏离淡漠，脸庞柔和下来教人心头痒痒的，有种惊心动魄的蛊惑力。
　　千秋盯着他瞧着一阵，欣赏够了本，才撇唇道：“行了，你还要装睡到几时？”
　　云瑾唇角微弯，那安详的假相片刻消失不见，又恢复那清淡的模样，隐隐透着不可轻易接触的清冷贵气。他睁开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子，似笑非笑：“千秋果真了解我。”
　　千秋对他动不动调戏一番的话语已经免疫，只道：“我给你带了些酒菜过来，今日是腊八节，厨里留下不少好东西。”
　　云瑾慢吞吞地起身，随着他的动作柔顺的发丝披散下来，他睨了她一眼，似是猜透她心中所想：“千秋可算是想起我来了，今日在外头玩得可好？”
　　怎么说得她像负心人一样……千秋撇撇唇，心里头略带欠愧，忙行到桌边：“好吧，今日算我对不住你，不该玩得过于尽兴将你给忘了。你也有一日未曾进食了，快些过来吃些东西吧。我可是带了珍藏数年的兰花酿，酒味清甜，芳香馥郁，若不是给你赔罪你我还舍不得喝呢。”
　　云瑾眼光一闪，看向那布菜的轻灵身影。他知晓有人喜欢用特殊的法子以花酿酒，不过花酒制作惊细麻烦，耗费也大，加之酿造方法极少人清楚，千秋带来这坛兰花酿的确是珍贵，人生难得几回尝。
　　于是他也不客气，一拂长袖利落起身行至桌几边，只闻花香馥郁，酒味悠长。桌上还摆了几碟下酒小菜，还有两碗腊八粥。
　　云瑾坐下来，千秋把腊八粥递到他跟前，道：“似你这种不知干了多少坏事的人，还是喝一碗腊八粥祈祈福，免得不知何时又被哪个仇家砍死了。”
　　云瑾听话地要舀了一口吞掉，粥还热着，入口香浓。他曾试过三天未曾进食也不觉饿，此刻竟喝了一口粥，便真觉得肚子饿了。他展颜一笑，语气悠悠：“多谢千秋的关心，俗话说祸害遗千年，我还没那么容易死。”
　　云瑾平常时候也会笑的，不过那些笑多半带些调侃的恶趣味，极少这般全然笑进眼底，墨色瞳孔眸光微亮，仿佛将人吸进那黑暗的深渊里。他五官长得本就是极致，此时因着笑意柔和了棱角，在烛光下泛出动人的莹光。千秋脸上一热，本以为这么些日子早已对这张绝色脸孔免疫，结果美人一笑又差些把人的心魂勾去。
　　祸害啊祸害。千秋在大厅里也没吃多少，偏头自己也吃起来：“也对，你本来就是个千年难得一遇的祸害。”
　　云瑾闷声笑，斟酒倒入杯中：“你说起祸害我还真想起一人，我这个性子也多半受了些他的影响。”
　　千秋一怔：“这世上还有比你还要祸害的人？”
　　云瑾不答她的话，尝了一口兰花酿，赞道：“酿得还不错，酒味清醇又不失兰之清香。”
　　千秋脸色回升，十分自豪：“那是，这兰花酿可是耗费了我无数心力。兰花淡泊高洁，清雅华贵，可是难得的好花。”
　　云瑾眯眼笑：“说起来，那人也是极为喜爱兰花。淡泊高洁，清雅华贵……”
　　比云瑾还要祸害，喜爱兰花，莫非是哪个绝色佳人？千秋转念一想，接话道：“她不会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妻子吧？”
　　“咳咳。”云瑾因她语出惊人呛了，转而哈哈大笑，“你这话若是让他听见，可保不准怎么折腾你。”
　　自己猜测错误，千秋也并无尴尬，只提醒道：“小声些，若是被人听见就发现你的行踪了。”
　　云瑾忍住笑意：“怎么，怕人发现我两暗地里在……”
　　“闭嘴！吃你的东西！”千秋打断他。
　　“好，今日就依你。我……也许久未曾尝过这腊八粥了。”云瑾认真地看着碗内的粥，手再次拿起勺子慢慢舀了一口，语调从未有过的温和。
　　“唔，怎么？”
　　“家中并无这个习俗。”
　　许久未尝，又怎么是并无习俗呢？知晓又是他随口胡扯，千秋并不多问，只应道：“唉？你们家里真是奇怪……”
　　云瑾笑笑不说话，许是腊八节气氛正浓，此时他的心神从未有过的放松，与千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酌酒品菜。
　　千秋作为爱酒之人，酒量不一般，但今日跟云瑾一起不知不觉就喝多了，秀美的脸上红彤彤的一片，像涂抹了最好的胭脂，烛火之下眼波流转，粉颊艳丽，湿漉漉的眼神朝这边一瞥时，生出与她往日清新气质截然不同的妩媚勾人来。
　　云瑾不知自己是否也是喝了太多的缘故，被她瞧得心神微荡，强自压下些微繁乱的心绪，伸手扶起千秋：“夜深了，我扶你过去入睡吧。”
　　千秋迷迷糊糊地嗯了几声，跟着云瑾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她脚下不稳，被椅子绊倒，便往前扑去，云瑾怕她跌倒，一手搂住她的腰肢，力道冲撞之下，只听“嘭”的一声，云瑾被千秋撞到在床榻上，千秋就压在他身上。
　　背部撞得生疼，云瑾微皱起眉，不过这般疼痛对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云瑾刚要把身上的人推开，却见她像是着了迷似的，眼眸中水波横生，青色床幔映着幢幢烛光，将她醺红的脸蛋打亮，一半青涩一半艳丽，两厢矛盾的感觉放在同一人身上，便是云瑾也舍不得移开眼睛。
　　他失神地瞧着千秋把白嫩的小手抚在他的脸上，听着她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你长得真好看，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人呢……”
　　云瑾回过神来，狭长动人的眸子眯了眯，里面藏着晦涩不明的情绪。千秋却好像因他这样的动作不满了，嘟起双唇：“又来了，你这人真是一肚子坏水……就是个坏蛋！总是在算计我，总是鬼话连篇地骗我！大坏蛋！”
　　云瑾失笑，这丫头最近对他怨念颇深啊。千秋说了那么一大段话也是累了，手兀自放下来，在某人的怀里动动身子，自觉找了个舒坦的位置安心地闭眼睡下。
　　房内升起一阵平缓的呼吸声。云瑾想要抽走他的手臂，在地上睡着，却听见千秋在小声地喃喃着：“不过……其实你人还是挺好的……”
　　小声的，梦呓般的声音，如猫爪似的，轻轻地在他心上搔了一下。云瑾低头打量着怀中恬静的睡颜。这个女子，不拘小格，活得潇洒，高兴是便开怀大笑一脸明媚，气急时不顾形象破口就骂。她喜欢鬼灵精地转动明眸，眸中明亮如星，脑子里打自己可爱的小主意。她聪明地看透一切，她甚至可以毫无保留地畅言世间不公，她要离开。
　　她知道他骗她瞒她，喜欢逗弄她，来历也全然不与她交代，她却仍在腊八时节不与家人一聚，过来陪他。她却仍道，他挺好的。
　　云瑾不知道他好不好，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他生来……不过便要完成他的使命罢了。
　　他哪里有什么好与不好。
　　青帘帐动，烛光微飘，酒味仍浓，兰花清香溢满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