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归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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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她向来浅眠，这天醒的次数却格外多。
第一次醒来前她梦见自己是一个学生扎着朴素的麻花辫，看起来呆而不萌。
那时快要考试了，考的不知道是离散数学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很难，上新课时她很不适应，只好天天抱着书本和学校印发的资料死磕。
考试前夕大家都挺淡定的，不知胸有成竹，还是满不在乎。她复习时脑袋乱成了锅粥，感觉啥都记不了，急得快哭了。
去考场前有的人收了小说研究了监考老师和考室地形握着手机纸条揽着基友去了。她心理不平衡得紧却无可奈何，惴惴地硬是把题填满了。
一周后被告知得了满分，“真的吗？”她激动地随手拽住隔壁白金色头发的男生。男生被晃了好几下，也不恼，笑着给她了一个略带冷意的拥抱。
身后有些异样，她回首。过道的另一边的少年，蔚蓝的海洋中几番风云变幻，走近她时面上却不带半分阴霾。
然后脚下踩空，身体后仰，乌发倾泻，枕上了柔软的……枕头。
她睁目，看着天花板，头有点儿晕。她觉得这个梦挺有意思，便重新盖上被子。
……
另一个梦。
她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唯有风声萧萧。
身体好像被隔成了两半。一半遭受烈火一样的灼热，另一半先是彻骨透心的冷，后来便失去了知觉。
咬着牙吃力地站起，光着脚在赤裸的地上缓步前行。她想这大概是深夜，黎明到来前深重漫长的夜，不知多少人没有了光而葬身于此。所谓长夜未央。
试探着，摸索着，寻找着，指尖刚触及开关便滑落。她看不见，眼皮很沉，像是被重物压着。然而，寂静中“啪”的清响，毛骨悚然的意味。再次狼狈地跌坐下来。惨白的光。霎那湮灭。惨。更明亮更高贵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取代了它，充斥了整个空间。很多人在礼貌地笑，衣冠楚楚，完美的灯光笼罩下模糊了沾血的利刃。她看不见，但她知道！
有人在对弈。
围棋。
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在虚无中凭棋子落下的声音推敲模拟出一盘棋局来。
这一步，白子……不不，黑子先，白子后。
好像……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这盘棋杀气腾腾、锋芒毕露？
有人在交谈。
絮絮低语。
她拖着步子靠近，即便玻璃碎片尖角狠狠地划破脚心。
是谁在说话？下棋的人吗？难道他们在下盲棋？看棋的人吗？难道他们不晓得观棋不语？
陌生又熟悉的异国语言，让她产生了浓重的不安。
“Japan\'s permanent occupation of liaodong peninsula will cause conflicts. ”（日本永久占领辽东半岛，恐怕会招致冲突。）
“……Delimit Beijing East Lane for the embassy.”（划定北京东交民巷为使馆界。）
“On December 8, 1941 ，the Japanese occupied Hong Kong .”（1941年12月8日，日军侵占香港。）
一瞬，天翻地覆。
原来，这一场棋局是由经纬网织起。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好极，好极！
究竟谁是观棋人？谁又是博弈者？
棋子声音叮叮然，有种来自天籁的回响，这回响让她遥遥欲坠。
旭日东升，漫天的火光跃动。
“你且睁开眼。”
声音低沉清冷如玉石相击。
闻言，她杏眼圆睁，却依旧只见得红光闪烁。
那人一叹:“我是说，取下那缚眼的白绫。”
白绫？她又愣了。既而感到可笑，原来她并不是真的看不见。
那人的手快速地抚过她的双眸，指尖所及处皆是刀割般的痛。
布条四处散落，她睁着眼，过了好一会儿，视野里的景物渐趋清晰。
她首先做的是去看那盘棋。黑白走势与她想象的无一处不同。
但是，棋盘。
所谓的棋盘，是一张地图。
一枚枚棋子，都落在那一张泛黄褶皱的中国地图上！都压在她身上！
纸上那些各种颜色的标识更触目惊心:
まんしゅう、 もうきょう、かほく、かちゅ゜（满洲、蒙疆、华北、华中。）……
桌边站着一个少年模样、佩着长刀的军官。
他朝着她的方向撇过来，漆黑的瞳孔中浮现出妖冶的血色。他折起唇角：“昭华姐，您来了啊。”
明明用的是尊称，却没有半点敬意。
“本田菊！”
“在下并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此次前来不过是为遗产的问题，希望您和耀君能配合一下。”本田菊说着，向她摊开了手。手心里躺着的，正是一枚黑子。“毕竟在下很快就会嬴了这盘棋。”
“哦，棋还没下完，本田君怎么知道我输定了呢？”
“白子始终处于弱势，昭华姐即便再有心也无力回天了吧。”
她无声息地走到本田菊面前，本田菊这才发现，她即便没有穿鞋，也比他高出许多。
“那可不一定呢。”她忽地弯下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向右一掀，使诸多棋子滚落。
棋子砸地的刺耳声响中，她脱力般虚弱地靠着墙角，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她低头，本田菊的刀刃已抵制她胸口。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如果说刀架在脖子上更多的是威胁的话，那么刀横在心脏前就该是是真切的杀意了吧。
她往桌上望了一眼，遗憾地发现地图上仍残有棋子。
她强压下剖心剜骨的剧痛，绷着脸枯坐着，一动也不动。
“阿宁……”
血泊里，鲜红染了满身。
哀鸣呜咽随冷风飘逝。
雾气缭绕。
……
当白雾散开时，她看见三个老朋友围成一桌。
其中身着披裹式卷衣的女子回头对她招手:“昭昭啊，快来帮忙。我和阿印、小埃打麻将，正三缺一呢！”
三个已经灭亡的文明古国，还有，一个文明延续至今的她。
“……三缺一，就让它一直缺下去吧。”她说，语调轻快得像唱歌，眼里却落下雨来。
场景再次转移，倾盆的雨水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雷声轰鸣中，战火笼罩的大地，雨幕的另一端，投降的东瀛武士身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在下输了。但我没有错。”他颓废地垂着眼，近乎癫狂地重复着。
“带他走。”遍体鳞伤的王耀背对着本田菊，似乎不愿多看他一眼。
“呵呵，我同一个疯子计较什么。”王耀冷笑，“他欠下的血债，他还不起。”
她静立在一旁，习惯性地向后摸了摸发梢，却只碰到一团空气。
对了，她剪了短发。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归来（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