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陌上花（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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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钱武肃王目不知书，然其寄夫人书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不过数言，而姿致无限，虽复文人操笔，无以过之。
东坡演之为“陌上花三绝句”云：“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暮色四合。
高三年级在统一举行考试。王耀从一堆杂物中找到了笔记本，但没发现教材。他安静地转着圆珠笔，在灯光下思考题目。后座的人戳了戳他的脊背，递来一张纸条，上面的俄文字迹是如此熟悉。他沉吟了片刻，刷刷地对照卷子写上选择题的答案，末了别出心裁地在边角的空隙补填了一句话。
传给对方后便心绪放空，开始神游。而收到纸条的伊万，茫然又执着地死盯着那一行飘逸的繁体。
广播亮起，“通知通知，请高三（3）班的王耀同学速往校长办公室。”
这是一句标准流畅的英语，使得许多学生的视线集中在王耀身上。王耀却像没听到一样，无动于衷。
紧接着便换成意大利语。教室已经开始骚动。许是质量不好，王耀手里的自动铅笔芯在书写中连续断了两次。
依惯例，广播两遍就完了。但这次却不依不饶，播音者换了一个人，男的，说的是汉语，款款深情的调，又难掩岁月的沧桑。王耀把笔扔进抽屉，站起来，提着布袋准备奔赴另一个片场。
这个时候没人拦简直对不起言情小说，于是某人就顺应时代的呼声出现了。
“小耀^〔^”一截亮闪闪的水管挡在了王耀面前。
“……啥？”王耀皱着眉头，尽可能和蔼道。
“露西亚陪你一起去kroukrou”
“不行。”王耀一口回绝。
伊万没想到会被好脾气的王耀落了面子，脸直发黑。
王耀:“你忘了吗，更光荣艰巨的任务需要你完成呢，伊万……同志――我的试卷就交给你了。”
“同志”一词让伊万心尖一颤，柔化了脸色，大度地说:“好吧，既然是小耀的要求――不过，你的纸条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耀却是一怔，莫名的神色:“我写了什么？啊……那，不是给你的。”
声调愈低，惆怅和惘然一并散在晚风中。
伊万没有等来答案。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那个伊万会明白他的字句间的深意。
王耀推门出去，凉风迎面而来。
走廊上站了一个人，头戴竹笠，穿茶色长衫，配双黑色高筒靴。脸朝教室第一个窗口，身子倾斜着靠在墙上。
王耀凝望了一阵，方唤:“阮妹，是阿尔弗让你来的？”
阮氏玲没看他，紧了紧怀里的书:“为什么这么说？也许是伊万请我来找你的呢。”有点针锋相对的味道。
眸光却是倏然沉下，抬眼笑得无奈，仍不见尖锐锋芒：“我猜你是来还书的，你向来守时。”
阮氏玲徐徐摇头：“那是次要的，我有事要同你说。”
“我――”在夜色掩映下，一切看起来静谧美好，她的犹豫被拖得极长。忽然就乱了分寸，素来淡然的人修剪细致的斜刘海之下竟多出了不该有的羞涩，但很快又被敛去。
她挺直腰杆，露出自信的笑容，果决地说:“有点长，不能耽误你时间。等你回来了，再说。”
王耀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又不愿得到证实，便点了点头。阮氏玲却不急着走，转过头又补了一句:“我这还有样东西你用的着。”
是伞。外面飘着雪。
“我有伞谢谢。”
“还有她呢。”阮氏玲眨了眨眼，促狭地说。“你在等人，对吗？”
王耀不置可否，接住了伞。
“走了。”
王耀走出了很远，身后一片寂静中终于又听到了阮氏玲的声音。
“大哥……再见。”
又是这个称呼。王耀想到了本田菊，那个一边唤“大哥”一边利落开枪，一边说“您恨我”一边拼命抹掉过往的人。
她方才的话究竟几分真假。王耀在暗处勾了勾唇，没有回头。
女孩的眼圈微微泛红，像只兔子。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转头，瞪了她一眼，却没有杀伤力。
王湾在洗手间混乱地抹了把脸，手上黏了凉水，刺得她神经恍惚。
离开时，那女孩还站在外面打电话，她原以为是在向男朋友哭诉，但又在哗啦的水声间隙中忽然辨出了一些词语：“怎么说，你……任。”
她迟疑地向后望，苍青色冬衣裹着的女孩，柔弱坚强又傲气。
低沉遥远的声音传来。
“通知通知，请高三（3）班的王……”
他们班只那人一个姓王，为了听清楚些，王湾闯入附近的一个教室。
“……耀同学速往校长办公室。”
“同学，校长室在哪？！”她抓住跟前的一个男生的胳膊。
旁边的费里西安诺睁开眯成一条线的眼“ve～”了一声:“你要找我爷爷？”
王湾跑下楼，远远地看到一个红色的人影：“大哥！”
王耀没有看她，也没有打伞。怔怔地侧身站在教学楼的门口，头发上、脸上、衣服上都沾了白色的雪花，颀长的身形还是那么稳，没有一丝的狼狈，一动不动，好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已和天地融成了一片。
王湾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她也很纳闷，这段时间王耀究竟遇到了什么，忽然画风变得这般清奇。
“别去。”王耀开口。
“为虾米（为什么）？”王湾忍着怒气，低声。他专门在这里等，只是为了像上次那样支开她吗？
“危险。”他仍只说了两个字，似乎不愿多解释。
“呵呵，王耀，你竟然一直把我当囝仔（小孩子）。”王湾气极反笑，抄手走到王耀面前，继续说：“你以为我是那种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吗？我虽然主权不被你们承认，但好歹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地区！你说的保护只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借口，签《马关条约》时你考虑过我的命运吗，出兵朝鲜的时候你看过东南方吗，甚至崖山海战的时候你宁可亡国也不到我这儿来！”
她一气之下不管对方听不听气势汹汹地把这些压抑在心中的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说完心里痛快了些却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不是，小湾，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王耀徐徐摆首，深幽的眼底水光粼粼。“以前让你受苦了，是我的无能。但我和你燕姐一直很关心你。”
王湾含糊地“嗯”了一声。
王耀吃不准她的态度，轻叹了一声，妥协了:“走吧，天都黑了。”
此时正是残阳似血。
王湾仰首，神色惊疑不定。
王耀笑看她：“是了，这个时辰怎么会黑得那么快呢？”
“你――”
“真像黑白老电影啊，马上还需要小湾小姐多加留心了。”王耀打开伞，又道。
“你眼里只有黑白两色？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王湾拽住他的衣袖，急道。
“从收到本田菊的短信开始。”王耀边走边说
“是他！？”
“是他，也不是他。”王耀沉吟着，“我很早就怀疑本田菊了。”
“你们在……东海，罢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恢复过来了吧。”王湾安慰他，旋即轻声，“在这之前，先让我做你的眼睛吧。”
“……谢谢。”王耀有点意外，但很快展颜。
王湾也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撇撇嘴:“伞也让我拿着好了。”
王耀说:“不用。难得有机会为小湾小姐打伞，是我的荣幸。”声音分外温柔。
“随你啦。”王湾别过脸，喃喃，“你高兴就好。”
上一次这样平和地并肩携行已不知是何年。
也曾设想过这样的情形。
这一刻到来时，没有隐秘的少女情怀，无关血淋淋的过往。就这么走着，一步步走在红尘之间，无比自然。
王湾：“此时此刻，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王耀认真想了想，说：“还真有。其实我不喜欢说话。”
“哦，是吗？――等下，你在逗我吧？！”
王耀抿了抿下唇，还真做出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儿。
“不爱说话你隔三差五给我发短信打电话，一写信就满满几大张？天天在国际上发言咄咄逼人妙语连珠？”王湾想想也是醉了，“拜托，您别谦虚，天下谁不知道王老板最健谈出口成章啊。”
“说话多与喜欢说话是两回事儿。”王耀说，“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不愿意说那么多，如果可以我只想说四个字。”
王湾凑过来：“是‘关你屁事’还是‘关我屁事’？”
“……自古以来。”
没错，王耀就是这么一个有原则的人：穷则搁置争议,达则自古以来。
（王耀：我有一个梦想，四个字解决所有领土争端。）
王湾觉得自己膝盖上中了一枪。
“你觉得我健谈，其实是因为现在我强大了，国际影响力提高了。当年巴黎和会，我只是个积贫积弱的小国。我的合理诉求，即便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王湾无法否认。
“所以其实我只想对你说快快回家啊啊。”
“可你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说了你会理我吗？”
“本来就没理你好吗……”
“是是。我都是自愿的，就算小湾不理我也没关系。”
“其实，我有在看了。对了，你的第十二封信是什么内容，不会真的是‘快回家’吧？”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他的笑容温暖而妥帖。
田间阡陌上的花开了，你可以一边赏花，一边慢慢地回来。
我可以慢慢地等，家里的门永远为你而开。
王湾心弦一动：“呐，如果维持现状……”
“不可能。”王耀平静道。
她瞪他：“你不解风情！”
“随你。”王耀摊手，“不是穿越了就能逃避现实。”
她深吸了一口气：“王耀。”
这时，她几乎可以清晰地勾勒出他唇角轻抿的弧度。
然而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湾，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穿越回去。但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新年。”
说着，他把雨伞往她怀里一塞，冒着风雪，快步上前两步，走在她斜前方。
她知道，他是想让她追这两步。
两步，两步而已，为什么不呢？
但她没有，她还想为彼此留一些余地。
他的背影不带分毫疑迟，而她唯有静静地凝望。
王耀走进办公区，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更免了寒暄，直接了当地自报姓名:“王耀。”
对面端坐在转椅上的男人从善如流:“凯撒·瓦尔加斯。”
观察周围的王湾敢忙接上:“王湾。”
“请喝茶，两位。”凯撒亲自捧起茶具。
王湾接过正犹豫，身边的王耀毫不扭捏地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你不要喝。”
“……为什么。”
“未成年不得饮酒。”
“……”
“你不是罗马。”狭长带笑的眸打量着他。
“哦？”尾音上翘。
“你说的是意大利语，而不是拉丁语。”
“这都可以？”凯撒没否认，“好吧，我以为你会称呼他‘大秦’。”
“大秦？他没有资格。”他拂袖，声音寒意透骨。
“怎么说？”凯撒饶有兴趣。
“《后汉书》载：‘其人民皆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而秦虽二世而亡，然其开创了大一统之先河，吾辈文明绵延至今。”
“至于罗马，”他眸色微黯，猛地抬高声音，“不过是盛极而衰，腐败致覆，永远只能活在历史里罢了！大秦可指陕西，指秦朝，指吾辈。罗马确为纵横亚欧的大帝国，却不能与‘大秦’相提并论。”
不知怎的，王湾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了一丝落寞孤单。
凯撒鼓掌，笑容无懈可击：“说得有理。”
王耀敛眸：“既然我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么相应地，你是不是应该也为我们解惑呢？”
“请。”
“如何穿越回去？”
“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穿过来了。”
“这有意义吗？”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哦，你讲吧。”
《后攻最高》中的人物某一天机缘巧合下发现自己生活在书中，一切都被作者操纵，按既定的轨道走。他们联合起来抗争，企图扰乱小说秩序，改变剧情走向。然而却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以往的记忆，坠入一次又一次的无尽轮回。
凯撒停止了讲述，抿了口酒：“如果是你们，会怎么做？”
王耀：“很有趣的问题，不过，俗。”
凯撒罕见地皱了下眉：“你竟然会这样想。不过，你的行动已经彻底打乱了剧情。”
王湾：“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办公室里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你们回去。”
“是什么？”
凯撒笑而不语。
王湾固执地盯住他：“校长先生，好歹给点提示吧。”
“酒。”凯撒身子后倾，慢悠悠地说，“你既然喝了酒就该知道。”
“？！”王耀的眼神充满不可置信。
“――知道你是无法找到这样东西。”凯撒衔着一抹奇诡的笑，温柔而笃定地俯身从茶壶里倒酒。
王湾明白过来，正是凯撒让王耀失去颜色，因为分辨得清颜色的王耀可以找到那样东西，而她不可以。
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她没有头绪。
王耀虚弱地捂住了胃：“酒，有问题……”
“亲爱的小甜心，快想办法吧。过了午夜12点，魔法就失效了哦~”凯撒好心地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10：05。
“大哥……！”王湾对凯撒怒目而视。“你做了什么？！”
“药，书柜…彩插……”王耀满头大汗，面部扭曲。
“哦，好！大哥你坚持住啊！”王湾奔去扒书柜门。
“呵呵，如果我说那东西只能让一个人回去呢？”
王湾捅锁孔的动作滞了一下。
“中国君，你会把这个机会留给台湾吗？”凯撒风情万种地扳起王耀的下巴，他的手冰冷湿滑。
王耀紧咬的牙关松了松，痛苦在他皱起的眉心游走。
“我……”
“不会！！！”
天边忽然扯出一道闪电，雷声接踵而至。
……
“大哥！”
小湾？
“阿耀，你终于醒了。”
他回来了。
“燕子，我……小湾呢？”
除夕夜。
王湾收到了第十二封信。拆开包裹，一把蓝雨伞，一张小纸条。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湾姊，你的电话。”
还是那个熟悉的陌生电话。接通。
“喂？”
“是我。除夕快乐，小湾。”
“嗯，除夕快乐……哥。”
除夕除夕，除旧迎新。
王耀静静地转过头，看向电视屏幕。
春晚的开场，一首唐诗：
次北固山下
王湾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陌上花（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