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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乾卦上九 ...

  •   很久以前,素馨曾整天昏昏沉沉,混混沌沌地做一段连续的梦,梦的基调是黑白色,也许,多一点灰色作为过滤。

      梦开始在一股香气中,虽然梦的内容多变,但这开头总是一成不变的。清冽的,山茶花的香味。那是一个女人,头发长长,穿着白色衣服,在她半梦半醒的时候,从窗外进来。她堂而皇之,像走入庭院般自在。她散漫地坐在素馨床边。先是用手指挑起她一绺头发深嗅,然后吻她的脸。

      “我的爱人。”她说。

      紧接着,她听到风声在耳边响,很逼真地,甚至连那女人外袍猎猎作响的声音也听得见。素馨被她搂在怀中,飞过很多地方,她记得梦里眼中全是天界青空上斗大的星,闪烁着,变成西洋万花筒在眼前旋转。

      那女人抱她到湖边,石山中,凉亭里,软榻上……而她始终半梦半醒,看着她模糊不清的轮廓。有时那女人会念诗给她听,间或喃喃不休自说自话。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风。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馨儿,你说我们以后就住那种地方多好,羡煞旁人,自由自在。”

      她叫自己馨儿,如此这般亲昵的叫法。

      “相信我,虽说这世间峭恶难行,但我定能保你一席之地。”

      她总是信誓旦旦,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些誓言。她大致是个喜弄风雅的人,讲话文绉绉的。素馨努力睁眼去看清她的模样,但每次那女人都趁此机会吻素馨眼皮。

      “嘘。馨儿乖,现在还不能与你相见。”说着她就会惯常地用手捂她的眼,并顺带啮咬唇嘴。

      无数个清风明月般的梦境里,她与这个女人做*爱,有时持续了整个梦。从每个毛孔,快*感像水一样细腻地漫上来,每到这个时候,素馨就开始想,哦,今天是个春梦啊。

      源自自己的欲*念,稀奇古怪的梦。

      曾经有一次,那女人想喂素馨喝水,但素馨四肢是瘫软的,喉咙是瘫软的,水下不去,呛到气管里令素馨剧烈地咳起来。咳嗽时,素馨意识忽而清醒,她几乎要睁开双眼了,结果梦境却就此中断,堕入一片黑色。再醒过来时,她已经身处解语楼松软的床上,脚旁是仍旧熟睡的兔哥。

      好一段时间里,素馨都在怀疑这个梦,怎么可能,一个梦能真实到这种程度,肌肤的温度,风的味道,唇角的嬉戏,头发扫在脖子上的瘙痒……

      终于她和兔哥讲起这件事,当然隐瞒了春梦部分。

      “你说你天天晚上梦到一个女人对你吟诗作对?!”兔哥抖了抖耳朵“主子啊!我看你是睡傻了,晚些我炖锅宁神汤给你吧。”

      梦却依旧继续。

      那女人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整个梦都只是抚摸自己的脸不作声。以前她是热烈而痴缠的,现在越发变得幽怨,隐隐约约,从她指腹触感里传出不安。温热的感觉掺上了颤抖。

      那女人喜欢上嚼花瓣,山茶花,凤梨花,玫瑰花,苦榐花,海棠花,能尝的花瓣她通通尝过了。她喜欢把嚼碎甜涩的花瓣推到素馨嘴里,又挑回去,素馨不止一次觉得这游戏恶心,但她无从抗拒。她们所处的地方不定,但很多时候会听见母猫叫,像婴儿在哭,一声又一声,忽远忽近。

      那女人会笑着说:“听,连它们都发春了,真是……”

      “你老想睁眼看我,馨儿,不过总是看不到。”她在偷笑。

      那女人虽然喜欢穿白衣,但总是用花纹繁复的毯子包裹素馨,带流苏,绣满明纹暗纹,像散仙喜欢的样式。那女人喜欢喝酒,把黄酒米酒果酒洋酒混在一起一口干,再用沾满酒味的舌头舔素馨门牙。

      “你不喜欢酒味,馨儿,你皱眉了。”那女人拈起花瓣嚼“不过我很愿意与你一醉方休。”说着那女人贴近去深吻,酒味残留在咽喉。

      就是这样的梦。

      喜欢酒,喜欢嚼花,喜欢附庸风雅的那女人,还喜欢吃鸟蛋。关于这个癖好,那女人也毫无保留地和素馨分享了。

      她不敢像上次喂水一样将一切搞砸,她端来了一整盘各种味道的鸟蛋,吃完一颗,深吻素馨一次,漱口嚼花,再吃一颗,再深吻她一次……

      “这是麻辣味的,厨师说放了足量花椒,怎么我吃起来像吃沙子一样咯喉。”

      “这是糖水鸟蛋。甜。”

      “这是凉拌鸟蛋,和吞痰一样,好恶心。”

      “这是煎鸟蛋,会觉得味道不够么?”

      “……”

      神奇的是,对于这一切行径,素馨丝毫不觉得讨厌,甚至觉得有些可爱?

      那女人也会给素馨化妆,像摆弄布娃娃。

      “给馨儿画一道远山眉,贴几朵山茶花,涂两团大腮红……”不过通常,那女人并不能给素馨化个完整的妆,每到描口红这一项上,那女人总会因为过于投入而无边无际了。

      曾有一只蝴蝶被花香和酒香吸引过来,停驻在素馨唇上,但立时就被那女人挥舞着手中的诗集赶走。

      “馨儿是我的,谁也不能偷亲。”

      素馨在心里偷笑了,这女人。

      素馨慢慢从心底里接受,无论这是梦,还是某个采花贼胆大的行径。

      那女人马上察觉出素馨的变化:“馨儿,是我的错觉么?你身上没有了疑惑和抗拒的气味。嗯~荆棘的味道消失了。”

      那女人重复了以往的行为,喝着酒嚼着花瓣和素馨深吻,肆无忌惮:“不管怎样,无所谓啦。”

      秋冬换季时,虽然天界温差不明显,但素馨孱弱的身子还是病倒了。兔哥请了好几位大夫,有的说是平常风寒,吃几贴药就没事;有的说是恶性天花,命不久矣啦;还有的说是夫人有喜了,还是龙凤胎呢……

      也许就是那会儿起,兔哥才下定决心要自己学药膳的吧,毕竟天界庸医实在太多。

      第二个医生走了之后(就是天花那个),兔哥哭得快晕过去,恰逢傅青藤出外巡宫,书信到现在还没回,素馨可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昏沉间,兔哥将她架上了火堆,一边泼水一边点火,据说是治天花风寒综合征的古方。素馨本来就高烧的脑袋被这一熏彻底完工了,她恍惚中居然见到死掉近万年的母亲大人。

      她只是鬼,纵使修为高一些,也扛不起这样的折腾。

      所以不难理解,那女人抱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像要去大闹天宫了。

      “那只蠢兔精!”

      素馨感觉到那女人往她嘴里强塞了许多药泥,舌头窜进去帮助她吞咽,也许是太焦急的缘故,那女人没有在吻她之前嚼花瓣,素馨尝到除去药泥辛辣味外,那股浓浓的烟草味和酒味。这女人居然还抽烟。

      药泥几经艰辛终于被咽下去,在胃里和胡椒一样左右翻腾。

      那女人抱着她安慰:“忍忍就好。”

      药里掺了麻痹安眠的成分,素馨很快睡过去,再醒来时,果不其然是解语楼的床榻,兔哥红着眼看她。头倒是不疼了。

      “刚才?”

      “主子,你烧着烧着就昏过去了,我背你到床上,这会儿才醒。”

      “你刚才有离开过我么?”

      “没有啊!我可是一直候着主子。嘤嘤嘤……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原来真的是梦吗?素馨有些失落。

      那女人对素馨的失落不放在心上,她顺着素馨的头发,一梳,二梳,三梳……精确地拈过每一缕。

      “馨儿,你肯定在想我只是个梦。不过别怕,我们相见的日子就要来了,那时之前,我不会让你记得我。”

      醒来之后的素馨忍不住回味她的这句话,那时之前不会让自己记得她?什么意思?素馨思量好久,并没有找到答案,反而令大病初愈的脑袋尺尺疼着。算罢,姑且就当做离奇梦境搁着。她轻轻地将梦境放过,像每次醒来时做的一样。

      那以后,梦的确正常了,那女人没再出现,有时甚至一夜无梦。

      素馨某夜手捧古籍,读到黄粱一梦这个故事,忽然就明白了。也许就是这个意思,黄粱一梦,而已。

      原本以为,这个不知从何处起的梦也会不知从何处彻底消失,但素馨明显低估那个女人的执念。

      她又出现了,侵扰到素馨梦里,抚摸着素馨的脸默不作声。

      “真想就这样与你坐个天长地久。不过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那女人颤抖着声音。素馨估摸她在哭,想睁眼看她,依旧无法做到。

      “我会与你相见的,最后一面,在现实中。”

      那女人抬起手,手掌闪烁着光芒抚上素馨额头,她把素馨所有关于梦的记忆抽出来,那些记忆呈现在空气中,是灿烂的琥珀色,散发蜜糖和芝兰香味。

      脱离本体,记忆开始风化,以一种遗憾的速度,迅速化成焦糖粉末喷散殆尽。

      那女人终究是自私的,她忍不住趴在素馨耳边留下有可能破坏规则的一句话:“等我,事情成功后,我一定以命相许,要等我。”

      在冗长沉黑的梦境中记住这么一句话,可能性并不大,素馨也许连听都没有听到。不过就像那女人所说:“不管怎样,无所谓啦。”

      真是……真是……真是令人心痛。

      若干日子后,狐族之人前来造访,素馨想起来第一任狐君是个瞎子,坐在黑漆香几那头定定地喝茶,不说来意,一味用手指拂拭自己的蓬大尾巴。

      一梳,二梳,三梳……精确地拈过每一缕毛发,脸上似笑非笑。

      就这样对坐许久。素馨有耐性,不如说是已经习惯了等待。沏茶,喝茶,舀水,沏茶……清神香将催眠的气味驱散,反正今天就她狐君一位客人。

      方值秋露,湖水冰凉。面上大小知时藤撒了大把大把黄叶,渐渐铺就满满一层。刚过庆仙节,解语楼灯火正旺,才换上的红流苏被湖风挑起。

      狐君开口道,“真想就这样与你坐个天长地久。”她掀起嘴角笑,停顿一下。

      “我将尾巴送与你,你助我起义天庭,怎样?”

      素馨抬头观摩她的眉,眼,唇,和那个形状优美的下巴。

      “好。”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狐君听到这个字,突然灿烂地笑开来,可是笑了几声后自己岔了气,她顺着气喃喃自语:“真是……真是……”

      遣兔儿送狐君离开,狐君踏上行舟,背起手不看她,说:“我命不久矣。”她状似叹气,从胸腔深处极累极累地呼出一口气。

      “请记住我的名字。素馨姑娘。我叫徐以命。”

      徐以命?素馨想,这真真不是个好名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乾卦上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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