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天娇》迟栖烟小号

2、露从今夜息

　　圣历元年，夜，三更天。
　　许是老了吧，从前我嗜静，如今却唯恐不够热闹。
　　一场又一场夜宴，欢场，不见得当真欢喜，却只要叫我听到蓊郁人声，耳畔满是声音就好。
　　那样的热闹，会让我觉得，我还是活着的。
　　可今日，听了高力士的禀报，我却很想重新静静。
　　白日里，朝堂诸臣众口一词，奏请我召庐陵王李显回京。
　　真是难得见他们如此上下一心，真是讽刺。
　　这些年来，我日渐老去，身子越发不济，他们也开始蠢蠢欲动，到了如今，终于耐不住了。
　　我知他们意在何处。召庐陵王李显回京只是顺带，恐怕推翻我才是实际。如今被贬放的李显这一回京问题已涉及王朝政治的核心问题，他们才会如此迫不及待。
　　便因我是女子，便因，我姓的，是武。
　　这些人久沐风雨，自然知晓皇帝姓氏的变更意味着王朝的更替，我姓武，若由武三思等人继承权力便意味着武周王朝的延续，那正是他们最不可忍的。
　　可若由李显继承皇位，则意味着武周王朝的结束，李唐王朝的复辟。
　　他们这一着，无疑是对武氏政权无声而釜底抽薪的反抗。
　　可我，已经不想理会了。
　　命运，不是早已定好了吗？
　　那卷史书，早将一切盖棺定论，我何时生，何时死，甚至何时爱，何时恨，都书得分明。
　　我又还挣扎什么呢？
　　步出小宴，我孤身前往掖庭。已是白露，夜里很是寒凉，张易之乖觉，见我离席，立时迎了过来，伸手替我披上披袍，语声是刻意的软媚：“夜已深了，陛下身子不好，何必去外面着寒，不若让……”
　　我接了披袍，却冷冷阻了他，他似是颇为诧异，却也聪明不再过问，只唤来公公加了一件厚实斗篷才恭敬退下。
　　高力士闻言立时凑了过来，递上一盏红梅提灯，谨然低眉：“陛下可是要出去走走，可需老奴为陛下引路？”
　　我倦怠抬眼，却是一笑：“这宫里朕还有哪里不熟，需要你去领路？”
　　高力士立时跪伏在地大呼不敢，我在龙案上冷然旁观，却只觉意趣了了，倦然挥手吩咐他下去。
　　游子言，你是否，早料到了我这一幕？
　　坐拥天下繁华，宴歆寂寞无边。
　　是，你早就知道。
　　那所谓史册，早把我的一生完完整整订得分明，几行墨字，轻飘飘书尽一生，把我永生困在这比命运更残忍的历史中。
　　即使死，也和你永远隔着一千三百八十年。
　　不过须臾，白露侵袜，竹簧幽响，苍青色石板琢开莲花，取自步步生莲之意，可我如今走上去，毫无诗情画意，竟只有覆雪苍茫。
　　游子言，六十三年了。
　　从十一岁的武瞾第一次遇见你，被你赐名媚娘，六十三年。
　　从六十七岁的武则天失去你，与你分割千年，也八年了。
　　游子言，一千三百八十年后的你，又在做什么呢？
　　我们重逢的掖庭，还是旧时模样，冷寂宫苑落落，与之相反的，宫苑间花木琳琅，漏泄淋漓月色，石板间细碎花朵絮絮生长，枝叶娇慵，却仿佛吸尽了掖庭的生命力，供养出漫目荒寂来。
　　我执着红梅提灯，驻足在一丛草蔓前。
　　时候该到了吧。
　　游子言所说的，我的终结。
　　时至此刻，我想的，竟然还不是我自己会怎么死，而是，我初遇游子言。

作者有话说

　　写的时候莫名就觉得心酸……万望我能转回来，好歹写一点甜蜜再拼命开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