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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6 ...

  •   生人面前一贯孤高冷傲的黑鹰周霆琛,没有开口问眼前温婉乖巧的女学生是否安好,只是仔仔细细地审视着,见毓婉衣物发梢丝毫未乱,眼中也并无惊惧之意,还微微冲着自己浅笑。这才放下心来,神情温和地颌首致意。

      直到又转头去看人群,却重新恢复了冷脸:“失主就在这里,请各位把捡到的钱都还回去吧。”

      第一个走过来的只是一个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模样,看着家境不太好,布衣的袖口洗得都发白了。兴许是看着别人都捡,便也跟着捡了。

      如今见黑衣的兵士们站得整整齐齐的,真是害怕得跟个小麻雀似得直发抖,乖乖地便把手心里攥着的一张纸币递了过来,素兮连忙接过,重新放回了布袋子里。

      毓婉朝着她微笑,轻轻揭了最上层的一份报纸给她。
      那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拿了,又去看一直瞧着这里的周霆琛,见他面上无任何反应,小声谢过毓婉,便如释重负地走了。

      后来几人皆是如此,素兮收下钱,毓婉每每必赠一份报纸,甚至有两位面露尴尬的男子也拿到了:“只当让家里的女眷无聊时多个乐趣吧。”她是这样说的。

      这样一来,倒有点像是这些人拿钱买了报纸一般。不但打消了尴尬,与人为善,也是为《周报》赢个好名头。

      也有想瞒天过海扣下捡的钱的上了年纪的老妇。

      在口袋里翻了许久,最终只拿出了一分钱来,还眼巴巴地盼着能白拿一份报纸。毓婉也不跟她计较,那妇人被素兮怒目而视,也厚着脸皮没什么感觉,甚至笑嘻嘻地伸了手——刚才的几个人可都拿了报纸走的,她瞧着呢!凭什么自己没有呢?

      任凭毓婉再大度,也被这种得寸进尺的人恶心到了。
      一直安静旁观的周霆琛突然出了声,神色淡淡,语气亦是平心静气:请大家相互监督,看是否有人偷偷藏了钱。举报成功者,一人一块大洋。

      吓得那杵在原地不肯走的妇人打了个激灵。

      余光瞥见还真有相识的老货跃跃欲试着想出卖自己拿赏金,心下计较了一番,唯恐也被抓到局子里去,乖乖地又多拿出了几张纸币和十几枚铜板。

      素兮接过去的时候,皱纹遍布的脸上还是满满的不舍。

      而直到对方悻悻而去,毓婉最终也没给她拿一份报纸。对这种注定不会去看、也绝对看不懂报纸的人……何必要糟蹋自己和大家的心血?

      一场算不上惊险却极烦人的闹剧终于落幕。

      黑衣分队训练有素,连走路都是整整齐齐。在首领的示意下很快便回到了沈将军处,从头到尾似乎都没对年轻美丽的主仆二人产生半点好奇心。或者说,这样的表现,只是杀手这一行最基本的素质。

      世人皆说黑鹰是沈将军座下最冷血无情的杀手,可在毓婉眼里,周霆琛,他不是个坏人,更不是个冷血的人。但更多的……她曾经以为看懂了的,现实却狠狠给了她当头棒喝。

      素兮开始小声地数着拿回来的钱,看跟记忆里差了多少。突然眼尖地发现地上还有几枚落在砖缝间的铜板,便想弯腰去捡。只是捡了两枚,还有一枚落在污水里,她便犹豫了。虽然只是丫鬟,但自小与小姐情同姐妹,贴身丫鬟每日里要做的事情称得上是轻松,日子倒比平常穷苦人家的女儿过得好。

      有些“苦”,实在不曾尝过。

      毓婉下意识想说:算了,这样费心并不值得。这样想着便发现自己差点又走了老路——佟家现在确实还不算缺钱,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去抠泥地里的几个铜板。可是……这些钱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那是她佟毓婉自己赚的钱,不是家里每月几百大洋的零花可比。

      旁人能大大方方地去捡自己掉了的钱,她又怎么能端着小姐架子嫌弃那钱太少太脏弯腰太苦太累?这本不是什么委屈的事。

      想到这里,毓婉上前几步,蹲下,左手搂紧厚厚一沓报纸,伸出右手,捡起了最后一枚铜板。

      那是一枚滚到肮脏的泥水里,表面已经变得污迹斑斑的铜板。她柔嫩白皙的指尖沾到了尘土,像最精美的瓷器被玷污。

      周霆琛看着她用无比平静认真的神情做着这样“有失身份”的事情,心中比方才亲眼见到她挂着亲切笑容向粗俗妇孺推销报纸还要吃惊。

      常年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无意识地收紧,面前突然划过十年前屈辱的一幕——

      断了指的少年颤颤巍巍地弯下挺直的脊背,在冷漠不屑的目光中,慢慢拾起被掷在台阶之上的一百两银票。

      那银票何其之轻,却成了压塌他自尊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见到了相似的画面,仇人之女倒不是弯腰捡起“嗟来之食”,却也是自甘堕落。毕竟,连寻常人都不一定乐意捡那一枚铜板,唯恐脏了手还被人耻笑小气……

      他的内心却没有半点爽快之感,诧异之余,只是无端端地心疼。

      她该是锦衣玉食、快活无忧地做个世家小姐的……这肮脏腐臭的泥水,怎么配沾染那洁白无瑕的手?

      魔怔了,真是魔怔了……

      毓婉拿帕子擦了手,回头看他。

      明亮的杏眼中微有疑惑,似是不明白他为何神情恍惚,只是深深看她,英挺的眉宇间萦绕着凝重的复杂。

      周霆琛却是明白的。
      明白自己这一生,怕就要陷入一个叫做“佟毓婉”的魔咒里……不可自拔,却甘之如饴。

      *

      没等毓婉道一声谢,眼前人便匆匆离去。

      他黑色的衣摆随走路带起的风划出凌厉的弧度,孤绝的背影轮廓逐渐模糊,很快消失在逆光的视线里。

      明明下定了决心,但为何……内心却隐隐地有些不舍?毓婉立在原地目送,唇边浅笑微敛。

      “小姐,我们……还回不回去啊?”素兮看不明白自家小姐脸上复杂的神情,却知道这些都跟那个煞星有关……好吧,他今天帮了忙,往后就不好这么叫了。

      毓婉仿佛才回过神一般,笑道:“怎么,你饿了?”刚才茫茫然让人心疼的表情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早上出来我吃了两个素馅儿包子一碗肉粥呢,到现在还觉得有些撑。”小丫鬟摇头。

      “那就好,等雪梅回来再说吧,下午我们就待在家里好好想一想……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素兮见小姐语气似有些自责,立即安慰道:“这种飞来横祸谁能想得到呢?其实也没什么,上海滩地痞流氓是多嘛,还好有那个……”

      她临时改了个称呼:“有那个周少爷帮忙。只是小姐,我是不怕的,但你以后真的别再出来了……这要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太太还不扒了我的皮……”

      这当然是夸张的手法,佟家是很少责罚下人的,多是由管家训诫而已。

      毓婉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一意孤行地反驳,坦然道:“是该再琢磨琢磨,我之前确实思虑不周,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不是每一次自己遇到危险或者麻烦,都能依靠他帮忙。

      *

      周鸣昌在的时候,宅子的底层永远乌烟瘴气。

      现下也是如此,他随意地将两条腿搁在茶几上,毫不在意布鞋底部的湿泥将最上方那层光可鉴人的玻璃弄得一塌糊涂,手上拿着一杆烟枪正吸得畅快

      ——反正有奴仆打扫,老子每个月花大洋养他们,不就是为了这个的?这是他的原话。

      往日里周霆琛不过看一眼便皱着眉上楼,叫都不乐意叫一声,等闲也不愿再下楼来跟自己的亲生父亲共处……父子亲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指望能剩下多少?不过是为了娘临死前的遗愿罢了。

      但今日却有些特殊。

      做儿子的大跨步进了门,外套也没来得及脱,直直地冲到了正一脸快活的父亲面前。既没有逃避般地想去摆脱空气里鸦片勾起的一丝瘾,也没有再次劝说父亲少碰这些害人的东西……

      深沉的眼底涌动着可见的愤怒。

      “是不是你,叫了几个地痞去骚扰佟毓婉?!”他开门见山地质问道。

      享受的氛围被打破,周鸣昌的语气自然也不大痛快:“霆琛,你这是对老子说话的态度嘛?不过叫人去吓唬吓唬她,拿些利息回来,这都是他们佟家欠我们的,欠你娘的!”

      很少见这个有了出息的儿子这么跟自己过不去,除了觉得没面子以外,他其实心里也有几分不安,因此提了提死去多年的妻子。

      他的儿子他最清楚,不管自个儿做了什么惹恼了儿子的事情,只要说起他惨死的娘,他就会心软,就会让步。

      可今天他却注定要失望了。

      “别给我提娘!先不说我娘的死还没有查清楚,真要论……罪魁祸首难道不是你吗?!”周霆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眶红得像滴血:“如果不是你抽大烟,借高利贷,做下桩桩件件的恶事……娘一辈子与人为善,怎么会被仇家杀害?!”

      周鸣昌心虚了一瞬,很快又梗着脖子喊:“怎么,这些事情你都要怪到老子的头上?要不是你小时候非要救佟家那个丫头片子,甚至为了她断了根手指头,爹卖了她,咱们不就有钱去还了吗?也不至于被她恩将仇报找人打上门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不是她!不是佟家派人来报复的。我娘的死,跟他们没有关系。还有,我也从不后悔用一截手指换她平安回家……是你欠她的,我还!”

      父子俩凑得极近,周鸣昌眼见儿子愈加皱紧眉头,呼吸急促,便缓和了语气:

      “不是她,还能是谁?我知道,你是看上佟家那丫头了……那你就替金夫人拉一拉沈将军的关系呀!这烟馆若是开成了,一本万利,日进斗金,你也会成为上海滩的上等人了。到那个时候,佟家,会跪在地上求着把女儿嫁给你啊!”

      他以为这样的美好前景,可以打动春心萌动的儿子。

      周霆琛先是怔住,随后,眼中的温度彻底冷了下来,不复刚才的激动,神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死了这条心吧,金夫人的背后是日本人,我不会帮你的。”连语气都慢慢平静了下来。

      “你!”周鸣昌敢怒不敢言。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儿子给的。

      可周霆琛的话还没有说完:“娘的仇我很快就能查清楚了,我自己会报。至于佟毓婉……”说到这如魔咒般的三个字,他的目光渐渐沉寂下去,转头直视对方时声音却掷地有声:

      “——你再敢碰她一下,别怪我不顾念父子情分。”

      那份突如其来的狠戾叫周鸣昌心凉了半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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