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佳人]倒转流年》顾晴岚

5、04

　　提起女儿曾生死一线，那拉氏就后怕不已。

　　要说感激，也不是没有，可那也敌不过那人的可恶！小时候救毓婉是为了重金，长大以后也是一个理，说不准……还生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呢。

　　“毓婉呐，额娘不是要你忘恩负义，只是要你离他远一些，杀手这个行当，跟你这千金大小姐，怎么也说不到一处去啊。何况还有那么些理不清的陈年旧事。”她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

　　毓婉伏在那拉氏的膝头，没做顶撞，声音飘飘忽忽地换了个话题：“女儿过些日子都要过20岁的生辰了，以前都是阿玛额娘宠着我，不曾让我见过外头的风雨。前两天，生死一线的关头，我突然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竟一事无成，实在惭愧……”

　　佟鸿仕大笑起来，将房契交给管家吩咐他放好，便到了妻女跟前：“这是怎么说的……你一个女孩子，考进了连男孩子都难考进的圣约翰画院，已经很了不起了。放眼这十里洋场，谁不知道我佟家的女儿被誉第一名媛？你呀，就是心气太高，总是不满意，非要跟男子争个长短。”

　　那拉氏也点头应下：“虽说我自认我的毓婉不输给那些男同学什么，只是咱们也没必要去争。要强是好事，太要强，名声总不会太好听。”

　　毓婉舔了舔唇：“阿玛额娘的意思是……毓婉只需要做名媛淑女中的第一等，专修德言工容，等着将来找个好夫婿嫁了，一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是不是？”

　　那拉氏没察觉到女儿语气里的不甘心，但是知晓她的脾气，于是笑道：“瞧你说的，多少女子就盼着这样，能一辈子平安富贵呢。”

　　佟鸿仕不由得又想到了没有子嗣延续香火的痛，但多年来眼看女儿如此优秀，也为自己争了许多面子，便也从不提起。

　　毓婉其实一直都知道阿玛很遗憾自己没有个儿子。世人皆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在他们佟家，自己已经算是当下最幸运的女孩儿了。

　　“说什么出嫁从夫，嫁出去就得处处看夫家的脸色，凭什么呀？！那些富贵公子哥儿少有不是纨绔子弟的，就算有了些出息，那也不过是建立在家族的庇护之上。与其要我委委屈屈地出嫁，倒不如……”毓婉用余光看了看阿玛的脸色：“倒不如招赘。”

　　“胡闹！”那拉氏斥了一声。

　　“婚姻大事，岂容你这么大大咧咧地乱说？何况能同意入赘的男子，能是什么良人？定然只是贪慕富贵罢了。要结两姓之好，还得门当户对才是。”

　　佟鸿仕倒是沉吟了半晌。
　　但见妻子反应颇大，便未再说话。

　　“那可不一定，穷人里总有讲骨气的，富人里也有撑面子的。世道那么乱，今日是商贾巨富，明日没准儿就破产潦倒了。趁着还未满20岁，女儿便再任性一回。反正……我是下定决心了，要出嫁也可以，家里一分嫁妆也别给，我看谁乐意娶我……”最后两句话声音轻了些，但还是确保父母听得到。

　　“毓婉！越说越过分了。”佟鸿仕神情严厉。

　　“……您难道乐意，百年之后，佟家的一切，都被外姓人继承啊？”毓婉忍不住指明了这点。

　　说到这里，那拉氏虽要强得很，也一直说佟家娶了叶赫那拉氏的女儿自然不敢因为无子便要纳妾，但到底还是虚了些：“好啦别说了，你一个女儿家说这些事情，传出去成何体统？！额娘又不是要逼着你出嫁，你阿玛也还想多留你几年呢。”

　　“是啊，这些事情我跟你额娘会好好想想的。毓婉呐，你就乖一些，少让我们操点心吧……这好好的房子就被你贱卖了，哪儿就到了那么急的地步呢？”

　　他提起了为了凑齐十五万，女儿着急出手位于郊区的婉居，若按市价，实实在在亏了至少一万！还不如先接下华商商会的杜会长给的支票好解了燃眉之急呢，还的钱慢慢凑便是。

　　毓婉的眼睛里闪烁着憧憬的光芒：“卖掉婉居，也不全是为了这次征集的军饷。那房子放着也是放着，以前女儿拿婉居当自己的梦想，可这几年除了收收画作，也没什么用处……现在加上我平时的零花钱，总共两万七千块，正好，还能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什么？你别告诉我你又要跟着同学去游.行啊！还走在第一排，生怕记者拍不到！”

　　佟鸿仕还记得有一回女儿瞒着家里，学人家去游.行，去号召，去抗议……倒不是丢人与否的问题，现在的年青学生哪一个没做过这种事情？只是毓婉当了暂时的领袖，走在了首排，万一惹急了安保被抓进监狱，那可是哭都来不及。

　　“毓婉我告诉你，在家里你怎样都好，到了外面可要谨言慎行……我瞧着那个沈将军，可比从前的几任军阀要冷酷得多！”那拉氏再三告诫女儿。

　　“放心吧，阿玛额娘，危险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去碰的。你们就别担心我了～”她微笑着撒娇，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乱世之中，哪儿来的绝对安全？

　　民国九年，狂风暴雨虽还未席卷而来，却一直在暗中蛰伏，各方势力亦蠢蠢欲动。

　　1月10日，国际联盟第一次开会，签署《凡尔赛条约》，正式结束一战。26日，孙中山说：“二十一”条应作废，日本通牒可置之不理。29日，天津学生请愿，又遭军警残酷镇压。31日后，北京、上海、南京等地群众团体纷纷通电和举行游.行示威，支持天津学生运动。6月29日，中国加入国际联盟。7月14日，直皖战争爆发①……

　　如今已是八月中旬，隶属直系的沈之沛将军逐渐坐稳了他“上海镇守使”的宝座，守着手中的军权财力，势要将十里洋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不容他人有丝毫的染指。

　　外地偶有战火蔓延，却也不妨碍上海滩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退一万步来说，租界总是安全的……至少时人皆作此想。

　　麻木、冷漠、自私自利，都是乱世中最明智的生存法则。享受了多年金尊玉贵的生活，看不见外头的风风雨雨，毓婉并没有资格去指责世人如何如何，谁又不是乱世飘零的浮萍呢？

　　她想做的、能做的、要为之奋斗的……并不是骂醒大多数人，而是为少数热忱之士点亮一盏灯，让跟着旧时代一起腐朽的传统人士看一看世界的变化。

　　*

　　“佟小姐，您真要把钱都投进来吗？说句不好听的，这报业，若做得不好，可是个无底洞啊……”

　　说话的人姓杨，本是一小报的主编，前段日子投资的合伙人眼见行情不好，偷偷携款逃了，留下个烂摊子等人收拾。

　　机器虽然已经两周不曾开动，可还有二三十口人等着发拖欠两月有余的工资，租借的场地也要花钱……哪个冤大头乐意挑起这个烂摊子？最重要的是，本就是因为发展前景太过糟糕，压根儿就没有投资的价值，人才一个个走的。

　　原本有人愿意接手，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若要眼睁睁看着不知水深浅的女学生空有一腔热情，最终被现实拖累，他也实在是不忍心……

　　“是的，我确定，您把合同整理好了，没别的问题就签了名吧。”毓婉抬头，冲着这个为报业奋斗了半辈子的老人笑笑。

　　杨主编也就不再多劝了，甚至也不细看那密密麻麻的合约书，瞧清了双方的利益划分后，利索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吧，佟小姐是出了钱的人，我们便出力。您说怎么做，我们都听您的……只是老头我再多嘴一句，平常心便可，上海每年倒了不知道多少家小报馆，您见势不好，趁早收手就是了，也不至于亏太多钱。”

　　毓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站着的素兮就笑了：“老人家，哪有你这样的……我们小姐聪明得很，肯定可以办得红红火火的！”

　　自家丫鬟倒是比自己还有信心。毓婉不禁莞尔。

　　“是是是，是我不会说话，自然该祝咱们的新报开局大卖。闲话也不多说了，佟小姐，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吧。您发下话，下午我便去找那些老员工去。”

　　杨主编不好意思地致歉，随后便谈论起正事来，虽年过半百，戴着厚眼镜的眸子依然透着这个行业的爽利。

　　“我的要求可还真不少……其一便是改名，换成《周报》，一周一报。其二便是内容，不谈政治时事，只论坊间杂谈逸事。其三，原先的报人我都接收，但是报量增加三成，版面则减少一张。其四，我们暂时以成本价卖出，具体持续多久，视情况而定。将来，就得靠您这位老前辈好好把关了。”

　　杨主编认认真真地在黑皮簿上记录着，毓婉慢悠悠地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也跟着落了笔：

　　“其他事都好说，只是佟小姐，这新闻新闻，要的便是一个“新”字……若一周一报，得错过多少热点呢？向记者和专业写手约稿，那些家长里短也凑不了一期报纸啊！零零碎碎的，恐会被同行耻笑。”

　　毓婉顿了顿，神情坚定地回答：“您放心，不论结果如何，也是我个人负责。至于稿子嘛……我会解决的，您只管每期的排版便好了。”

　　话已至此，杨主编也就认真应下。再怎么糟糕，也权当是陪着小姑娘玩过家家了。既然在他手里那么久，那原先的报刊都不见什么长进……

　　或许，由着年轻人来，还真能做出一番事业，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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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婉不是要走女强人路线，但她确实应该独立一点。剧里不是没有自己立起来，可是刻画太少了，婉居卖东西，靠了霆琛；股市成功，靠了允唐。毓婉自己是努力过，可是看着好弱啊。虽然这篇文里也未必强到哪里去，但我尽量让读者能感觉到她的认真，不是过家家。

①标注内容来自真实历史的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