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清荷作金桂》汤启舟

1、牛山村的荷花酿

　　仲夏之际，牛山村村西头的柳家又有荷花酿的清香飘出矮墙，染香了一整个村子，就连村东头的李大娘都知道，又到了喝柳家丫头酿的荷花酒的时候。牛山村整整三十户人家，按人头分配，定时都会收到柳氏姐弟送来的荷花酿。多年来已成了习惯，许多孩子从出生开始就在每年夏天的荷花酒香中嬉闹，一年又一年的荷花酿陪着他们长大。
　　说起这柳氏姐弟，村民也不知道他们的到来该从什么时候算起，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又或许他们原本就是这牛山村人，年复一年的为村民酿着荷花酒，直到某一年，姐弟俩抱着新酿的荷花酒挨家挨户的送，这才让人们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每年清明时节村民总能看见柳含烟身后跟着柳翰轩抱着一坛特意留下来的荷花酒向后山走去，据说他们的娘亲在那里，至于父亲，从未被他们提起，偶尔被问起，柳含烟只是摇摇头不做声，对方也就不再追问。
　　自从给乡亲们送了荷花酿，这两姐弟都快要成了牛山村的名人，特制的荷花酒据说是祖传秘方，虽然每年都把酿好的酒分给村民，但从不把配方外传。村里人收了他们的酒自然是多照顾他们一些，对这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也是能帮则帮。柳含烟不愿亲自把荷花酿送到镇上去买，村民便在卖自家农产品时带着卖一些荷花酒，虽说赚的不多，但挣的钱也够两人糊口了。
　　这天，柳含烟正在刷洗着刚腾出来的空坛子，准备再把新一年的荷花酒酿上，院子里的桂花树和枣树颤着绿油油的叶子，像是在和微风低语着，柳含烟如此想来也就不觉得寂寞。村里周小黑他娘来送头一天盛酒拿走的坛子，看见费力刷坛子的柳含烟，朗声道：“柳家丫头，一大早就起来忙着呢？怎么不见二小子帮你忙？”柳含烟忙起身接过周大娘手中的坛子，又让了一个藤条编的小凳给她坐。
　　“他还勤快着呢，一大早上山去打猎了，说是中午要和我吃顿好的。”柳含烟把接过来的空坛子放在一旁，又拖出一张小凳子坐着继续刷坛子。
　　“可别说，你家二小子的身手不错，听小黑他们说，打猎、斗武这类事他可是不在话下，男孩子嘛，就得这么养，将来才会有出息，我听说啊……”周大娘说的眉飞色舞，像是在说自己儿子似的，眼里满是自豪的神色。柳含烟手中的活儿停了下来，愣愣的问周大娘：“斗武？”
　　“是啊！上次他们去县城里送酒，遇见几个欺负老百姓的乡绅，和他们闹了起来，听我家小黑说，二小子可是放倒了一片人，这才让他们逃出重围。”周大娘轻快的语气，让柳含烟的手越握越紧，完全没听见周大娘后来还说了什么，直到她起身要走，柳含烟才晃过神来。
　　送走了周大娘，柳含烟又刷了两下坛子，最后索性把刷子扔在一旁，转身回了里屋，搬出压在箱底的小盒，从里衣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虽说是长久未用，锁头和钥匙上却也没有什么锈迹，由此可以看出，物品的主人有多么爱惜。挣扎着打开盒子，只有一支看似华丽的金钗，花样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钗下压了一封染血的信，上面“皇后娘娘亲启”的字样被污了大半，柳含烟猛地扣上盒盖，迅速把盒子锁好又放回原处。
　　仲夏的蝉鸣盖不住柳含烟内心的澎湃，她耳边又响起了那日刀剑交戎的声音，娘亲抱着高热不退的弟弟，一身锦服早已脏乱，和往日的从容高贵有着极大的不同。此时他们已离宫一年，在边陲小镇过着普通富足人家的生活，她还记得，几日前，母后对自己说，准备过几日就回宫，在两国交战之际，身为秋梧国的皇后，不得不回宫。
　　那场厮杀要了她母后的命，将士们拼死将她和弟弟藏在牛山村，那里的房子，是他们母后幼年时的家，在她随他们的父皇回宫前，一直生活的地方。后来他们改姓柳，靠着逃难时带出来的一些钱财，在牛山村安了家，在这之前也治好了弟弟的病，只是待他醒来时，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和那场厮杀，这也成了柳含烟决定留下来的原因。
　　那年母后站在御花园的荷花池旁，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怅然，“卿儿，你知道吗，母后最爱吃故乡的枣泥荷花卷了，那种味道，这辈子都忘不了。”母后脸上的陶醉，成了柳含烟当时最大的梦想，后来她才明白，母后怀恋的不是枣泥荷花卷，而是在牛山村的那份安宁，在这里，没有人会对她的出身指指点点，更不会有谁三天两头的进谏“无知农妇，何以担重任。”一类的话。母后的心里是苦的，这是柳含烟在牛山村生活了好几年后得出的结论，这里的自由与安逸让人痴迷，再富足的生活，也换不来这份快乐。
　　等到柳翰轩推开自家门的时候，正看见柳含烟坐在椅子上发呆，他把手上的猎物放在姐姐面前晃了晃，这才引起柳含烟的注意。
　　“阿姐，我好饿，怎么还没做饭？”柳翰轩没有发觉柳含烟的神色不对，一心想着希望快点吃饭。长久地没得到回应，柳翰轩这才又正视了柳含烟的脸，发现她的脸有些不正常的白。
　　“阿姐？”柳翰轩顿时有些心慌，“你怎么了？”柳含烟像是隐忍着什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把东西放下，跟我来。”
　　柳翰轩不明所以的跟着柳含烟到了后山，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多嘴，只是一味的跟着，等柳含烟跪在他们娘亲的坟头，柳翰轩才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紧跟着跪下。
　　“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上次你去县城干了什么？”柳含烟的声音有些抖。
　　柳翰轩低下头不说话，柳含烟猛地扬起手，却迟迟没有落下，一直保持着高扬的手，直到柳翰轩大着胆子睁开一支眼。柳含烟认命的落下手，转身正面跪在坟头，不再说话。本来已经西垂的太阳眼看着就要落下，柳翰轩也不敢催柳含烟回家，正纠结之际，柳含烟主动站起身，丢下一句：“明天就让张媒婆帮你说一门亲事，是该有个人来管管你了。”柳翰轩傻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向她的背影追去。
　　柳翰轩一边翻拨着带有荷叶清香的米饭，一边那眼睛不停地瞄柳含烟，瞅准机会便撒起娇来，
　　“阿姐，依我看，说亲的事就算了吧。”
　　柳含烟不做声，只是木然的吃完饭，然后就丢下一句“吃完洗碗。”就回了自己房里，剩下柳翰轩一个人在桌边抓狂，阿姐从未对自己发过如此大的脾气，仅是因为自己在外人面前出了风头，她就气的要给自己找媳妇，换作更严重的事，会不会越发的不可理喻。刚要收拾碗筷的柳翰轩，听见屋外一阵响动，警觉地放轻了呼吸，谨慎的走到屋外，忽然看见篱笆外有一团黄色的东西，靠近一些才发现是个姑娘，赶忙进屋去喊柳含烟。
　　柳含烟打发柳翰轩送大夫出门，自己坐上床边，打量着床上女子惨白的脸。等到柳翰轩回到屋里来，她才有些别扭的收回目光，转问道：
　　“大夫怎么说？”
　　“他说这位姑娘可能是奔波劳累，休息一阵子，调养调养就好了。”
　　“等她好了，尽快送她走。”柳含烟的话不容置疑，谁都没察觉，床上人儿的睫毛微颤了一下，像是不小心泄露出的阴谋的一角。柳翰轩觉得姐姐还在和自己置气，也不反驳她，柳含烟就把这份沉默当做默认，接着又推柳翰轩去熬药，反正就是不愿他留下。等柳翰轩出去后，柳含烟又意味深长的望了床上一眼，长叹一口气，也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又开新坑，其实很没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