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弓夕四总相宜——《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续》海芋天南

8、故人泪

　　四个月后.
　　经过一番激烈的竞争角逐，罗琦琦得到了回国的机会。外企的内部竞争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钩心斗角，有几个同为华人的同事也有归国工作的打算，让琦琦的申请之路变得艰辛了不少，好在最后终于尘埃落定。
　　琦琦走出首都机场，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陈劲。他举止儒雅斯文，但看着却比琦琦还小。陈劲在美国读书后一直从事建筑设计，琦琦告知陈劲回国打算的时候，竟然和陈劲不谋而合，陈劲认为国内的发展形势和机会某种程度上要优于国外，而他自己也打算在这次房地产的回潮中搏击一次，应同学之邀，这次回国担任远大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二人在机场门口道别，像随意的老朋友，各自坐上了来接自己的公车。
　　公车开到了一座公寓楼下，这是公司给经理级别员工配备的住宅，琦琦住在16楼，里面是复试的，虽然不是豪华壮丽，但却也别有洞天，清新明丽，在北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这么个窝，琦琦已经很满意了。当然，外企的华人经理和本国人经理待遇是很有区别的，总经理是美国人，名叫John，年近四十，公司给配备的确是一座二层别墅，别墅里的家具装修都是顶级配备，就连空气净化器听说就配备了六台。要知道，那时候的北京还没有被封为“雾都”，大多数国人都还没有这个意识。琦琦公司有一个总经理，三个副经理，总经理和其中一个副经理是美国人，两个副经理是华人，琦琦是从财务部门升上来的，所以主管财务部门，同时也兼管部分其它临时项目。
　　琦琦把行李放好，先洗了个澡，然后给国内的朋友群发了短信，告知大家自己已经回国工作，常驻地点是北京，收件人包括杨军，沈远哲、林依然等一些高中同学和大学同学。
　　又给小波单独发了一条：已回国，工作地点在北京，勿念，有空记得来北京找我。
　　琦琦放下电话，琢磨了一小会，想着有没有必要通知一下张骏，毕竟，他还送了自己一部手机，已经四个月了，中间和他并没有联络，或许他也放弃了吧。纠结了片刻，本着努力把张骏看成普通朋友的想法，琦琦还是发了一条：我已调回北京工作，有机会把手机还你。罗琦琦。
　　发完这些，把手机调成静音，琦琦迫不及待地躺在了床上。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她急切需要倒一倒时差。
　　琦琦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这一觉整整睡了14个小时，快要打破自己倒时差睡觉的记录了。琦琦揉一揉惺忪的睡眼，左手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右手习惯地拿起手机，看下有没有未读的信息。手机上竟有5个未接来电。其中一个是小波的，另外四个是张骏的。
　　这让琦琦有点始料未及，她赶紧先给小波回了个电话，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小波只是打来问候一下，嘱咐她好好休息。
　　又看了看其它四个未接来电，正犹豫着怎么回复，张骏又打来了电话，琦琦只得按了下接听键。
　　“喂”四个月后的第一次通话，琦琦的第一声有一点陌生。
　　“罗琦琦，你怎么没有接电话？”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有点嘈杂。
　　“我一直在睡觉，没有听见。”琦琦的声音还带着早起的沙哑。
　　“我也想到了，不过还是担心死了。”张骏那边喘着粗气，又继续说：“你住在哪，把你的地址给我，我去找你！”
　　“啊？”琦琦难以置信。
　　“别啊了，我早上的飞机刚到北京！现在在机场。”声音里仿佛还带着旅途的风尘仆仆。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急事吗”不管张骏出于什么原因，琦琦实在不想这么早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疲惫邋遢的家居状态。
　　“葛晓菲！我有葛晓菲的消息了。”
　　“你说什么？晓菲？你有晓菲的消息了！”听到这个陌生而又如此熟悉的名字，琦琦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我把短信发给你。”
　　挂了电话，琦琦的脑中闪过一片空白，虽然将信将疑，还是赶紧把家里地址发给张骏，又赶紧起床叠了被褥，简单洗漱收拾了一番，门铃就响起来了。琦琦打开门，张骏的脸上还挂着几分疲惫，不过依然无法遮挡天生的仪表非凡。又发现此时已经入冬，张骏却只穿了个厚夹克，赶紧说：“快进来，这么冷的天你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啊。”
　　“没想到北京现在这么冷。”
　　张骏也没客气，径直进了屋直接坐在了沙发上。琦琦给张骏倒了杯热水，也坐在沙发的单座上。“你怎么有消息的？”琦琦直奔主题。
　　“我有个同学是公安局的，找叫葛晓菲这个名字的不难。不过全国有好几百个葛晓菲，把不符合年龄的都去掉，大概还剩下几十个，后来他又帮我查了户口迁移信息，发现户口迁入过咱们老家的又只剩几个了”
　　张骏解释道，喝了口水，继续说：“这几个月我努力地联系了这几个葛晓菲，排除了几个，最后就只剩下一个。本来想给你发邮件告诉你的，又怕耽误到你的工作，就想自己先去找了，正犹豫着呢，就收到你的短信了”。
　　琦琦的眼神瞬间被点亮了：“她在哪？”
　　“就在北京”张骏的声音置地有声。
　　琦琦探向张骏的身子又缓缓地靠回了沙发椅背，大学四年，她却从没想过晓菲会在北京，
　　只是一根筋地觉得晓菲一定会在广州，此时竟有一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迂回感。
　　“我又通过其他渠道，找到了葛晓菲的地址，你如果有时间，下午我们去找找。”张骏征询地看了下琦琦。
　　琦琦看着张骏，脸上还挂着汗珠，声音里还透着奔波的急促感。其实回美国没多久，因为张骏并没有急于联系她，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她就已经判定张骏面对现实退缩了，而他们四个月前的见面无非是男女之间旧情的暧昧复燃。琦琦忽然对自己之前的判定感到有点惭愧，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可是张骏居然记在了心里。她曾经疯狂地找过人，知道找人是一件辛苦也糟心的事情，既费体力也费心力，张骏虽然对找人的过程轻描淡写，但想必他这几个月也必是劳碌了很久，全国那么多重名的人，他少不了跑几次去外地。想到这里，琦琦的心陡然地疼了一下。不知是责备自己的冤枉，还是心疼张骏。
　　“有时间，我三天后去上班就可以。”无论这个在北京的是不是真的晓菲，她都要去试一试，为了自己，也为了张骏。
　　“那好。”张骏这才举目扫视了一眼客厅和餐厅,毫无客气的说：“快中午了，一起吃饭吧，家里有吃的吗？”
　　“啊？”琦琦想了想，指着冰箱：“里面有鸡蛋和牛奶”又指了指，门口的箱子：“有一箱方便面。”公司给琦琦租的房子好歹也是高档公寓，要走出小区还要一阵子，何况琦琦初来乍到，也实在不知道附近有什么馆子可以去的。不过好在公司的后勤部门还是很人性化的，在琦琦助理小白的提示下，提前准备了点吃的，不至于让她在家的第一顿弹尽粮绝。
　　琦琦打开冰箱拿出两个鸡蛋，又拆开箱子，拿出两包方便面。走到餐厅，把锅里烧开了水，煮起了方便面，又打了两个鸡蛋。不一会，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就做好了。
　　“我也不太会做什么。”琦琦不好意思地说，“就算有别的吃的，我也不太会做，将就一下吧。”这么多年，琦琦念书的时候没有机会做饭，后来去广州又忙于找晓菲，进了外企吃的也越来越快餐化，留学的时候虽然和留学生合租过房子，但是她也总是负责交伙食费不负责主厨的，所以几乎没给自己武装太多做饭的本领。
　　“没关系，我会做，下次我做给你吃。”张骏温柔地笑了笑，低头吃了一口面，连忙赞道：“这绝对是我吃的最好吃的方便面。”
　　琦琦被他虚张声势的夸赞噎住了，抬头对上他闪着光的星眸，却又觉得诚挚，忙打趣说：“张骏少爷怎么可能会做饭的。”
　　“是被遗弃的少爷，有时候保姆阿姨临时家里有事，我又懒得出去，便只能自己做了。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
　　两人一唱一喝的吃过午饭，打了一辆车，按张骏的地址找了过去。
　　地点在北京近郊，接近地铁的终点站。没有那么多高楼林立，明显比琦琦住的三环内萧瑟了不少，虽说是平房，但又没有修葺成四合院的那种古典，偶尔也会穿插一两座小二楼，因此显得更加不伦不类。显然，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城郊贫民区或者城中村，只不过要比二三线城市的稍微整洁了些，巷子附近来来往往的也尽是些年轻人，穿着和城里的也无大异，过往的行人或提着菜，或停在路边的小贩处买些灌饼类的吃的，让这里增添了不少人气。在北京呆了这么久，琦琦还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正巧一个提着菜的老妇人经过，张骏赶紧拦下了她：“大娘，请问17巷B1这个位置在哪。”大娘指了指一个方向：“顺着这条路下去50米就到了。”张骏又问：“大娘，有个叫葛晓菲的姑娘是住这里吧？”大娘摆了摆手：“没听说过啊。”
　　“哦，没听说啊，还是谢谢您啊”。张骏微弯了下腰，点头对大娘致了谢。琦琦看了一眼张骏，眼神里充满了更多怀疑和失落。
　　他们还是按照大娘说的走到了一个院子门前。门口的大门是铁的，上面挂着一个已经生锈的位置牌，“写着17巷B1 ”。大门外地上有些尘土，四周这样的院子比比皆是，不远处有犬吠声传来。
　　看着眼前的大铁门，琦琦居然有些退缩，已经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住在这里的人还会是原来的晓菲吗。张骏看了出来，说道：“琦琦，不管这个是不是咱们认识的晓菲，还记不记得你，还愿不愿意看见我们，已经到了这里，总要去面对的。”说着，张俊拉过琦琦的袖子，拽着她推开了门。
　　铁门的后面是一个院子，总共有三排房子分处不同方向围住一个院子，比正规四合院的房子似乎矮了一些，也没有琉璃瓦片的屋顶。院内停着一个面包车，后备箱开着，似乎正要运送货品。一个看上去有30岁的女人散落着头发抱着一摞带着包装袋的衣服正从屋里出来朝着面包车的方向走去，她穿着随意，边出来还边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不错，只是眉宇间有着不合年龄的风霜。刚走下门槛，两个陌生人的身影止住了她的脚步。
　　“葛晓菲！”琦琦其实并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葛晓菲，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只是那轮廓和笑容与她认识的晓菲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那女人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两个人，刚才的笑容僵在了唇边，人也仿佛石化了一般，“琦。。。琦”女人用极小的声音不确定的在嘴边自言自语。
　　“葛晓菲!”琦琦加大了声音，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罗琦琦”那女人终于确信了，也放大了声音，手边的衣服散落了一地。她眉头紧皱，用空出的双手低头缕了一下散落的刘海，又扬起头，大声喊到：“罗琦琦，真的是你！”
　　琦琦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了晓菲的手，“晓菲，是我。。。是我。。。你还记得我，太好了”来之前，琦琦甚至有些不自信，她真怕晓菲把自己和她不想回顾的过去一起忘却。
　　晓菲还在一遍遍重复：“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晓菲把琦琦拉进里屋，张骏欣慰地笑笑，把散落在外面的衣服整理好拿了进去，却只是站在了外屋，没有跟进去。和爱情一样，有时候朋友的世界也容不下第三个人，何况是久别重逢的闺蜜。只听见屋子里一会哭一会笑的，想到琦琦因为找到晓菲那么开心，他自己也一下子开心起来，这几个月来找人的辛苦努力总算有了回报。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你笑一次我会高兴好几天，可你哭一次，我会难过一整年。此刻琦琦虽然哭一会乐一会，但是却留着开心的泪水。年少时的决绝和青春的无知倔强曾经让琦琦心痛，他不知道自己要再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补足琦琦这些年因为自己而丢失的笑容。
　　屋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积攒了十几年的话要在一刻倾倒，好像要说个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晓菲，刚才问路有个大娘说没有叫葛晓菲的，我特别害怕这个地址是别人。”刚刚和晓菲相认，琦琦的情绪还带着不确认的恍惚。
　　“琦琦，我现在不叫晓菲了，我现在叫葛晓天，只不过身份证上没改，不过周围也没有几个邻居认得我的。。。”见琦琦眼神中闪过疑惑，晓菲忙说：“不过，你还是叫我晓菲就好。”
　　“晓菲，你知道吗，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大学毕业我去了广州找你，可怎么都找不到。”琦琦没有理会晓菲的新名字，只是攥紧她的手，仿佛怕她再次跑掉。
　　“琦琦，和你分别后，我真的去过广州，我去了王征工作的地方，远远的在歌厅看了他一眼，就再也没有去找他，算是跟过去的自己彻底的告了个别。”
　　“那后来呢？”琦琦追问。
　　“后来，我就四处打工，在广州做过服务员、销售、摆过摊。后来我发现广州的衣服特别便宜，200块钱能批发一大包，衣服都论斤卖，我就开始卖衣服。慢慢的我攒了点钱，就想着离开那个地方，我就去了北京，在大红门那卖衣服，现在网络发达了，我又开了个淘宝店，在网上也卖，这一晃就是摸爬滚打十年。我也想过找你，可是你们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了。。。后来我往你家里打过一次电话，电话也是空号。。。琦琦，你呢？过得好吗”
　　“我嘛，很无聊的，我在北京上了大学，后来去广州工作顺便找你，后来又去了美国读书，再后来就再美国工作，再后来就又回北京工作了。总之就是无聊的上学加上班。”琦琦故意把自己的经历说的很平淡。
　　“琦琦，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希望，你真让我骄傲。”晓菲的眼里闪着光，不知道是羡慕还是重逢的泪痕。
　　“晓菲，你才没让我失望，还好你现在健健康康的。我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对不起，我真后悔借给你钱，要不你也不会离家出走。”琦琦的语气还在埋怨着自己。
　　“晓菲，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我真担心你会撑不下去。”琦琦怜惜地望了望晓菲，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儿时的漂亮模子已经刻上了岁月的风尘，琦琦想，又或许此刻的晓菲看着自己也是这个想法。回不去的时光，挣扎的流年，我们常常以为在自己身上才看的到青春易老，其实在对方身上才更容易找到岁月的痕迹，进而不自觉得影射到自己。真正提醒我们时间流逝的镜子正是眼前的人。
　　“琦琦，我之所以化名，就是不希望被别人认出来。我必须走的，就算你不借我钱，我就算去偷去抢也会离家出走。只有走出去，我才能活下去。”晓菲坚定的说。再谈到往事，眼里已经没有悲伤，只划过一丝遗憾和无奈，又顿了顿，“之所以改叫晓天，就是祈祷老天爷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就算折磨我也好歹让我知晓一下天机，不过现在，我已经接受我的命运了，叫什么也都无所谓了”
　　“我总觉得会有更好的方法。。。好吧，那这么说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琦琦无奈地笑了笑，转而朝着窗外双手撑开做呼喊状：“葛晓菲，你还欠我一次羊肉串！！！”晓菲一愣，琦琦转向晓菲，再回头眼里已经镀上了一层雾气：“我在广州的时候半夜在天桥上就是这样喊你的，终于把你喊回来了。不管你是晓天还是晓菲，现在，你都有我了”说完一脸灿烂地傻乐了一下，晓菲却鼻子一酸，眼角留下了一行热泪。
　　“琦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晓菲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曾经无数次痛恨自己的狠心，可是小小的她，十几岁就走向社会的她，已经放弃了亲情、爱情的她，在自我的生存和物竞天择面前，实在没有能力拾起仅存的友情。
　　“别这么说。”琦琦轻轻地按揉了下晓菲不再稚嫩的手。
　　晓菲抹了把鼻涕，重振了下自己，大声说“走，叫上张骏，请你吃羊肉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