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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指路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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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赛安其实没有多深的信仰。每年的全族祭祀仪式上,身为主祭的族长深情的朗诵连向来不怎么虔诚的黛斯特都能听得鼻子发酸,他却总是一脸事不关己的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他倒是真的想当正式祭司,黛斯特听他亲口说过,她看得出他那坚定的眼神不是骗人的。然而她却从不觉得他喜欢学那些正式祭司必会的礼仪诗歌,甚至,他都不怎么跟同事们在一起,总是一个人默默打扫完祭台,就跑去工匠那里看这看那。
黛斯特突然想起有一天伊赛安给她看的东西。
那天伊赛安似乎心情很不好,一个人坐在河边低头叹着气。黛斯特看到后立即走过去坐到他旁边,想问问他的苦处,然后尽可能给予安慰。她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块闪着奇异光泽的黑石头,于是问他。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摊开手掌,“指路石。”
“什么东西?”她不理解这个新词语的含义。
“……算了,你不用管了。总之,这种石头是我族能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他重新收拢手指,将黑石紧握在手心。
“为什么?”没有人会不关心希望这种东西,尤其对他们一族来说,这种东西太罕见了。
伊赛安拿出一小片金属,移到离黑石有一掌宽的位置,然后突然松手,“叮”的一声,金属自己撞到石头上,然后紧紧贴附在表面,无论怎么摇动都不掉下来。
黛斯特惊讶的睁大眼睛。
“它能指引方向,带我们穿越大峡谷。”他轻声说。
大峡谷?少女有些吃惊的想着。
那是隔开南北大陆的天堑,底部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地形复杂到根本没有可依循的路线。族人都知道他们所在的南方大陆环境恶劣,继续留在这里会有怎样的结果,已经有很多人心照不宣。所以,虽然他们不知道峡谷对面是什么样的世界,也不是没人想过要迁移。甚至有人成规模的这样做过,几百年来有不下数十批勇士向大峡谷进发,他们跟留下的族人约定,如果能到达对面,就把路线图绑在猎鹰的脚上送回来。
但是从古至今,一只猎鹰也没回来过,那些进入峡谷的勇士,也没人再见过他们。
所以,到黛斯特这个时代时,已经没什么人再去想穿越大峡谷的事了。主流观点认为,没人能过去,是神的旨意。神居住的中央森林也位于峡谷对面,像他们这样不够洁净的罪人自然是没资格过去和神做邻居的。因此,能够让族人活下去的办法不是想着搬家,而是加倍用心的祈祷,献祭,忏悔自己的过犯,乞求神的宽恕。
但是黛斯特属于那种极少数的异类。
她经常信步走到峡谷边缘,望向下方深渊般幽暗的林海,认真观察着地形。她才不管神住哪里,人是否洁净,而是始终坚信与其留着坐等全族灭绝的日子越来越近,还不如好好计划要怎样才能去闯一闯。
其实,“全力活下去”就是神留给先民那段不到一百字的“旨意”中的五个字。
那段话他们人人都会背,她实在不记得里面有哪个词跟罪恶洁净之类有关系。她不知道是那些极尽虔诚之人真的得到了新指示呢,还是他们根本无视了神唯一一次亲口所言,还不如自己有诚意。不过有一点倒可以确定,如果没有“罪恶”这概念,祭司们就收不到那些因为嫌自己太肮脏请他们代祷的“罪人”们送上的礼物了。
但是,她至今没想到穿越林海的方法,只能将这打算深深藏在心底。
因为去冒险是为了求生,不是为了送死。
然而现在,居然还有人和她一样有这念头,并且比她更聪明,找到了方法——那个人还刚巧是她的爱人。想及此,黛斯特几乎激动得要跳起来,她就知道自己和伊赛安心意相通,别人都不理解的事,他们却可以共鸣。而且,爱人果然很能干,她越来越自豪自己看人的眼光。
“那好啊!真是好东西!你快去跟族长说说?”她眼神热烈的望着他,好不容易克制了想握住他手的冲动。
“……呵,你果然是傻孩子,我不能说的。”伊赛安却垂眸移开视线,又开始叹气。
“为什么?我觉得族长不像其他祭司那么白痴,如果你真有好想法,他一定会听。”在爱人面前,黛斯特说话很直率,如果没有足够的了解以至于能给他充分的信任,那又谈何“爱上”呢。
“第一,族长只有一人,祭司却有二十人,如果他们一起发难,族长是拦不住的。那些白痴一定觉得我还想着穿越大峡谷是在渎神,尤其我是助祭,罪加一等,不把我处死显然不足以表诚心。到时我非但不能让大家用上这石头逃生,自己倒是白白先丢了性命。”伊赛安低沉着声音慨叹着。
“第二,族长其实……不可能的。他老了,刚活过去年的地震,马上就能寿终正寝,而他儿子……”
“又是个白痴。”黛斯特忍不住接口,其实这个“白痴”的意思和说那些祭司时不同,族长的儿子是个连祈祷词都背不全的真正的笨蛋,不过他倒是不贪礼物,当然,她觉得这可能是他根本不理解这些东西有何用。
“……呵呵。”他苦笑了一下,“其实我是说,只要族长知道我很想当正式祭司,就一定不能帮我,而我也是个白痴,已经让他发现了。”
“什么意思?”伊赛安说的第一个问题很好懂,第二个问题黛斯特却没听明白。
“没什么。”他摇摇头,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表情严肃的注视着她,“今天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能告诉别人,我的性命,就在你手里!”
“当然!”她重重点头,这等大事,她怎么不会守口如瓶。
今天伊赛安心情实在不好,要是平时,他根本不可能跟自己倾诉这么多要害问题。黛斯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内心深处还是信任她的,这很让她高兴。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在最后终于清醒过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疏离和隔阂。
“那……指路石怎么办呢?”他们无言的坐了一会,她终于还是小心的开口提问。她想穿越大峡谷,这唯一的希望怎么能因为那种无聊的原因破灭。
“……”伊赛安仍旧无言,只是眉头皱的更紧了。
“如果实在不能让别人知道,可以悄悄给我一块这种石头么?我真的喜欢它,而且,我还是相信它总有一天会救到人的。”除此之外,黛斯特也觉得,如果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拥有这种石头,那简直跟情人分享信物一样甜蜜了。
“……呵,光是相信没用的,你不明白。指路石要做成条状才能指路,而且处理两天后性能就会消失,要再做新的。它很硬,只有磨坏一片金属,才能做出一个指针,但是金属全都挂上祭台当摆设去了。”
伊赛安晃了晃仍然贴着那小片金属的指路石,“我还是趁他们做礼器时偷了这块废料才明白这石头的真正用处。后来他们清点时发现少了这玩意还大发雷霆,以后可没那么容易偷到了……呵呵。”他又在苦笑了,她清楚的看见了他眼中冷淡且不耐烦的意味,他解释前还特意强调了像她这样的傻孩子“不明白”。
“那我们……”黛斯特倒确实想不到办法,但她也特意强调了“我们”一词表达了她是完全站他这边,共担大业的同志。
“你就别管了,好好打猎,你们弄到多多的食物,比这石头更能救人。”伊赛安立即打断了她,还把“你们”两个字说得特别清晰,然后站起身挥挥手走开了。
黛斯特和爱人距离最近的一次交流就这样戛然而止。她至今都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当时说错了什么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的爱人虽然与她还算相熟,却从来就没把她当同类看,甚至是轻视她——
他是助祭,学识丰富,能文善诗,而她是猎人,至今连字都没认全。
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一介武夫,脑袋里东西装太少,乱插手反而会扰乱他的事业吧。那天少女独自留在河边抱膝枯坐时,也是这样悻悻推断着。
当然,黛斯特对自己的长处还是很有信心的。她身强力壮,箭法高超,而他简直手无缚鸡之力,她对森林的直观了解其实也远多于他从书本上看到的间接记录。只是这些长处帮不上他,她再去盘算它们,只能让自己更清楚认识到他们的确属于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