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夜暗影》夜景三

1、蓝影末

　　“我是被遗弃的魔，除了战斗，我无法获知自己的存在。”
　　“我只能生活在族人鄙夷、厌恶的目光中，因为我那血腥的存活方式。”
　　“显赫的地位、强大的力量、炫目的财富，仍旧改变不了我被单纯地当作战斗工具的命运，反之，促进了这种命运存在的合理性。”
　　“所有族人都对我避而远之，我却只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捍卫他们的家园。那样的战斗让我对杀戮麻木不仁，他们更加深了对我的恐惧，仍不知那令人战栗的力量，以及对死亡的淡然，是他们一手培养出来的。”
　　“我与魔兽为伍，与妖族为伴，存活在最肮脏、最阴暗的沼泽之中，对于族人们来说，这里是我最理想的住处。”
　　“我想要摆脱这种命运，我只是想要和普通的魔族一样，获得族人的认可，但我知道那不可能了，永远都不可能。我，无法逃离的。”
　　“……”
　　电脑前的少年认真地看着记事本上的文字，冰冷的银灰色眸子映射着电脑的光。
　　他叫蓝影末，是个孤儿，从事杀手行业，人称“暗面”，几乎是不所不能，只有你不知道的，没有他不会的，没办法，人家太聪明了，学习能力太强，喜欢用毒，看着敌人在最后一刻没有意义地垂死挣扎，呵，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自小孤傲的性格再加上自己生来便是银灰色的眸子，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冷漠，剩余的时间就呆在他那间小房间里，面对着电脑。
　　这天任务都完成了，本打算下午躺在床·上补觉的，却在看见电脑上“已锁定”的字眼时，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从未关过机的电脑，打开那个他存放着无数小说的文件夹。他喜欢看小说、看动漫，希望从中麻痹自己，即使是很短的时间也好，就那样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内，可是结果却适得其反，让他的孤独愈深。
　　眼睛不经意地一瞥，愣住，他看见，有一篇小说的名字是——《蓝影末》。
　　自己什么时候下载了这篇小说？
　　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
　　怀着好奇的心，打开记事本，咽了口唾沫，开始看。
　　那小说好像是某个人的自传，不对，准确的说，更像是日记。
　　虽然名字是蓝影末，可是内容和坐在这里的蓝影末一点关系都没有，那里面所述主角似乎是魔族，内容很具奇幻色彩，蓝影末不得不佩服这个作者的想象力，即使他并不知道作者是谁。大概的就是讲述一只变异的魔被族人排斥、被身为魔主的父亲当成抵御他族的工具的故事。而且，那主角的眸子，似乎也是银灰色。呵，自己居然在小说里找到了自己的“难友”。
　　时间过了许久，蓝影末仍没有看完，这部小说好像有意识的一般，可以自动更新，怎么也看不完。滚动条已经到了底部，但小说仍好似还有好多，实在没有头绪，蓝影末索性放弃思考这个问题，继续去看小说。
　　时间仍在飞速地流逝着，蓝影末也看得更加入神。
　　呵，无法逃离么？
　　为了别人，为了获得认可，也曾不辞辛苦地付出过，可是那样的行动换来了什么？
　　蓝影末的脑海里此刻填满了回忆。
　　蓝影末坐在图书馆的拱形窗台上，穿着一件白色圆领毛衣，浅灰色的裤子和一双帆布板鞋，曲起的膝盖上摊开着一本精装硬壳书，耳边是楼下庭院里孩子们的玩闹声，阳光将窗格的影子投射在书页上，大片的金黄和短短的浅灰在书页上蔓延。
　　“喂！”一道清脆的男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响起，“你是得了灰化病吗？”
　　蓝影末连头都没抬，只微微蹙了下眉表示不满，依旧在看着手中的书。测试快要到了，没必要为这种小事耽误自己的时间。
　　“喂！”清脆的男声笑起来，声音靠近，“我跟你说话呢！”
　　蓝影末不耐烦地抬起头来，打量穿着一身单薄白色T恤，有着蜜色皮肤的阳光少年从书架倾斜的阴影里走进阳光的领域，少年的头发理得短而精干，桀骜地立着，看上去很扎手的感觉。
　　蓝影末合上书：“我不叫喂。”
　　“这不是会说话吗？”黑十笑道，跳到大拱窗另一边坐下，“还以为你是聋子。你好，我叫黑十。”孤儿院一直用宿舍名给每个来孤儿院的孩子取名，比如第一个入住蓝色宿舍的孩子就叫蓝一，黑十蓝十也是这个意思。“聋子，和不会说话有什么关系吗？”
　　这是黑十与蓝十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他们没见过彼此，不过蓝十却不是第一次听说“黑十”这个名字，甚至，他每天都有听到他的名字。
　　从蓝影末记事起，便没有见过父母，他住在一条暗街里，在那里，一个才几岁的孩子想活下来，简直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但是，他却活了下来，靠偷，靠抢，靠骗……他自己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小的孩子，哪来那么强烈的求生欲·望？
　　或许，是他自己命不该绝吧。在那里，他学到的就是除了生存，其他没有什么重要的。夺取一个人的生命，对和像那时的他那样生活在暗街的孩子来说，只不过是少了一个可以和他们争夺口粮的人而已。
　　那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七岁那年，被一群人带走，到了一个类似是孤儿院的地方，听其他的孩子说，这个孤儿院只收养天赋极高、资质极其优秀的孩子，能在五岁时就临摹莫奈、梵高的作品，或是只听一遍《土耳其进行曲》就能弹得八九不离十，或是对数字极度敏感过耳不忘……当然也包括像黑十这样智商评测远远超越了常人的天才。
　　很少人知道这所孤儿院，但无疑这是世界上资金最为雄厚的孤儿院之一，投资它的人却默默无闻。孤儿院的孩子将会受到权威科研机构的关注，尤其是刚进来的，许多人指望着他们的投资，时间也好，金钱也好，能在这些孩子长大后得到十倍百倍的回报，即便没有特别大的商业价值，那种亲手培养一个天才的成就感也非同小可。
　　不过风险也不小，没有人知道这些孩子长大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能被选入孤儿院，他们无疑都很有天赋，但是还未定性。不过对于这个神秘的投资者来说，赌博也是乐趣之一。
　　黑十比蓝十大两岁，自进入孤儿院起就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两年后孤儿院又有了蓝十。可蓝十显然不是他们所找的天才，除了刚进来的一段时间，他并不出名。
　　孤儿院有一座观察塔，一面对着孤儿院南院，一面对着北院，南院和北院被一道围墙隔开，黑十的宿舍和活动区域在南院，蓝十则在北院，专家们则在观察塔上观察他们。南院和北苑其实就是天与地的差别，南院是为了那些天才而筑建的，北院则是住着一个又一个像蓝影末这样介于常人和天才之间的孩子。
　　南院的孩子，有自己专属的学习指导老师、心理导师和生活上的老师。而北院，就像是死缓，若你表现不好，随时有可能以一个离奇的原因死掉，反正你是个孤儿。
　　每个孩子到十岁的时候都会接受一次全面的心理评估，和平时的心理辅导不同，不止是谈话，还包括笔头测试和仪器辅助的测试。在这次没有办法作弊的心理评测中，黑十的评估结果震惊了所有人。
　　那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的蜜色皮肤少年，拥有着朝阳般热情的黑十，在连续三次的独立心理评测中，无一例外地被贴上了“高功能反社会人格”的标签。
　　一夜之间所有人看黑十的眼光都变了，孤儿院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顾问们建议将黑十继续留在孤儿院里观察，这是南院孩子的特权。但是至此，孤儿院已经不再将黑十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他成了重点留意对象。黑十的活动时间和区域都受到严格限制，他们把他像病毒一样隔离开来，不希望别的孩子受到影响。但黑十不是那么好被隔离的。
　　蓝影末难以相信站在眼前这个阳光少年竟是高功能反社会者，这和他在书本上读到的完全不符。他从窗台下来，走到过道斜对面的书架前，将手上的《复活》的封套和《心理学》的封套换回来：“如果他们知道你出来，你麻烦就大了。”
　　“没什么，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黑十靠在窗台上，扶着窗棂向下俯瞰在庭院里踢足球的同龄人，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至多变相让我禁足一段时间。”
　　他回头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白毛衣的少年，“你真的快十岁了？怎么个子这么小？”
　　十岁的蓝影末将两本书分别放回书架上，表情淡然：“我会再长高的。”
　　“你害怕吗？”黑十忽然问，声音里带着看好戏般的笑意，“后天你就要接受心理评测了，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可是你呢，就是上天堂和下地狱的分水岭。”
　　蓝影末没有说话，静静地立在书架间，一点也不像只有十岁的孩子，老成得让人害怕。
　　黑十走下窗台，手指从书脊上划过：“就算你把图书馆里所有心理学方面的书都翻遍了，也没有用。”
　　蓝影末看着他的表情，对，这种轻蔑至极的笑容才对得起他高功能反社会的头衔：“跟我说说心理评测的内容都是什么吧。”
　　“评测一共有三次，如果第一次你的结果不令人满意，他们会组织第二次，再不令人满意，第三次就是你最后的机会。”黑十说道，“为了保证评测的结果完全客观不带偏见，为你做评测的专家并不来自孤儿院的顾问，他们来自独立的第三方，换句话说，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来自这个孤儿院。”
　　蓝影末边听边点头：“还有呢？”
　　“还有就是，”黑十靠在书架上，看着书架对面那一排入门级的心理学书籍，“你看这些书真的一点用也没有，他们不会根据你每一题的答案来判断你的人格趋向，他们看的是你在整个测试中的表现，你采取的整体策略，甚至你答题时的小动作都会成为判断的标准。你要记得，”说到这里眼神一沉，“字面上的意义都不重要，那都是用来唬人的。”
　　蓝影末没有说话，黑十连续三次都失败了，他瞒天过海的可能性十分渺茫，但他不得不赌这一次。
　　“还有仪器测试，”黑十侧头看向蓝影末，指了指自己眼睛和太阳穴之间的部位，“这个地方叫眶前区，普通人看到杀戮和血腥的场景时，这个区域会有反应，代表恐惧和不适，但是尤利乌斯凯撒不会，阿道夫希特勒不会，我们也不会。”黑十放下手，遗憾地道，“我们是同一类人。”
　　蓝影沫不语。黑十说的话，他都懂。
　　“我会帮你。”
　　蓝影末顿了一下，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了图书馆阁楼。
　　“蓝十。”
　　黑十从背后叫住他，蓝十停下脚步转过头，蜜色皮肤的少年站在两排长长的书架间，逆着拱窗后充沛的日光，他感觉他似乎张开了翅膀，黑色的羽翼将窗外的阳光完全挡在了身后，是错觉吧。
　　“见到你很高兴。”黑十说，笑容依旧灿烂如骄阳。蓝影末心里很不舒服，是的，他需要一个人的帮助，因为他是北院的孩子。
　　两天后他被带去了知名大学的心理研究所，做完所有纸上测试和沙盘游戏后在专家测试员和蔼得看不出端倪的目光中，躺进了核磁共振仪。
　　黑十没有说错，给他播放的画面中果然出现了血腥的场景，夹在一堆漫画图片和风景图片中，但血腥得并不过分，可能因为他们都还未成年，也可能是他自己觉得小儿科而已，他隐隐觉得，这样的反应不是那些专家们想要的。
　　从研究所回来后黑十还在禁足期，虽然南院的一些男孩相信即使被禁足，黑十想去哪儿也没人能阻止，但他不想像黑十那样，把宝贵的精力用在穿越封锁线上。
　　真的要认命了吗？
　　他等着被通知作第二次评测。第一周过去了，南院有个男孩从宿舍的阳台跌下来，整个孤儿院忙坏了手脚。第二周过去了，黑十结束了禁足期，然而应该到来的二次评测却迟迟没有来到。
　　终于有一天，他被叫去了院长办公室，已经做好全副心理准备。当橡木的双扉门打开，却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朝他投来柔和的眼神。
　　他在一瞬间明白了那眼神的含义。他成功了。那男人说男人是投资者，他要领养蓝影末。不知为何，蓝影末却有些迷茫。
　　他去了图书馆，黑十果然在那里，坐在上次他们见面时的拱窗窗台上，俯瞰着下方的庭院。
　　“怎么办到的？”蓝影末站在书架间问他。
　　“记得我跟你说过吗？都是独立的第三方评测机构，评测的结果会寄到孤儿院来，送到门卫室，门卫签收后再打电话给院长，然后有人会去门卫室取信件。”黑十注视着窗户下，轻描淡写道，“简直处处是漏洞。”
　　“那你也必须有时间伪造文件。”
　　“评测结果都是固定格式的电子打印件，用图书馆的电脑和打印机要不了十分钟就能搞定。再说……”黑十面无表情耸耸肩，“那天挺混乱的。”
　　蓝影末清楚那是在指什么：“你怎么让他在那个时候摔下阳台的？”
　　“只要我想，没什么办不到的。”黑十转过头来，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闪亮，“恭喜你，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完美的天才了。出去以后，记得要像天使一样生活，”黑十歪着头狡黠地一笑，“因为我就是那么伪造你的评估结果的。”
　　蓝影沫想，他的这一生可能真的会像黑十说的那样，做一个“天使”，高高在上、俯视人间的天使。